一起車禍，讓“購買保健品獲免費旅游”的一些內幕，逐漸呈現在公眾眼前。保健品廠家、保健品代理商、保健品運營中心、專門經營養生保健游的旅行社等一一出現，他們都意圖從老年人購買保健品的費用中分一杯羹，對于傷者的治療費用，多又找理由拒絕負責到底。

62歲的重慶南川人李方琴花2980元購買上市公司云南龍潤集團有限公司（下稱龍潤集團）的貼牌產品“三七膠囊”保健品后，獲贈2016年11月中旬由該公司組織的一次云南“六天五夜”游。

2016年11月12日，這支100余人的旅游團隊在前往西雙版納旅行途中，其中一輛商務車發生交通事故，致李方琴等6名游客、司機受傷。多名游客反映，他們被送往昆明醫院治療一段時間后，因無錢繼續醫治，被醫院驅逐出門，其后投訴無門。

負責在昆明接團的云南勝親旅行社法定代表人朱玉佳告訴澎湃新聞（www.usamodel.cn），該旅行團100多人是因購買龍潤集團保健品贈送的游覽觀光，報團沒有通過旅行社平臺，而是她自己接團的個人行為；雙方沒有簽訂旅游合同，重慶組織方和游客也沒有交付任何費用，10多萬元的旅行費由她和別人墊付，按約定，這些錢將從這些人購買龍潤集團保健品的利潤中提取。

組織該旅游團的龍潤集團保健品重慶代理商李林生則稱，此次共有102人獲贈云南旅游，他曾多次催促朱玉佳簽訂旅游合同，但朱再三找理由推脫。事發后，又以“接團是個人行為，不是旅行社接團”為由，避而不見。這以后，李林生前往昆明市旅游投訴中心投訴該旅行社，投訴中心以“沒有正規旅游合同”為由不予受理。

值得注意的是，勝親旅行社自我宣傳以養生旅游、養生保健為主導，使老年健康事業和老年旅游產業無縫對接。這或許意味著其背后還有更多類似的旅行團。

2016年12月28日，云南省旅發委相關負責人告訴澎湃新聞，該事件引起省旅發委相關領導的重視，他們已督促昆明市旅發委調查該事件。

102人買保健品獲贈免費旅游

2016年12月26日10時許，澎湃新聞在昆明市五華區五一路興杰大廈10樓勝親旅行社辦公室內見到李方琴時，她因治療剃過發的頭上纏著紗布，穿著病號服。她的情緒稍顯激動，指責在場的旅行社人員出事后逃避責任。雙方鬧得不可開交，驚動了轄區派出所。

就在一個多月前，當來自重慶的這個102人旅行團走出昆明機場時，勝親旅行社工作人員還給他們每人送上一束鮮花迎接。

62歲的李方琴來自重慶南川。按計劃，此次在云南六天五夜的行程里，他們這個旅行團先在昆明參觀保健品廠家——上市公司龍潤集團；隨后，要去游覽西雙版納的野象谷、穿越熱帶雨林、在打洛口岸國門拍照留念等，還要在文山市參觀保健品生產基地。

李方琴等人沒有為這次旅游支付任何旅游費用。他們不知道此次旅游未與旅行社簽訂合同，甚至在出游前都不知道此行具體由哪個旅行社帶團，只知道此次旅游是購買龍潤集團的“三七膠囊”保健品后贈送的。

李方琴記得，2016年11月11日在昆明參觀龍潤集團過程中，負責接待的杜康亮對他們發表講話，“他說代表龍潤集團歡迎我們去旅游，董事長焦家良本來要接見我們，但太忙了。三七膠囊就是龍潤集團生產的，（旅行團）還要去參觀文山市的生產基地。我們看了，龍潤集團確實還是大，當時還不知道他們（朱玉佳、杜康亮）的具體名字和身份。”

據《昆明日報》報道，龍潤集團的產品涵蓋處方藥、非處方藥、保健藥、保健食品等100多個，形成藥、酒、茶產業鏈，其中龍潤茶2009年在香港主板成功上市。龍潤自稱為中國茶第一家上市公司，其董事長焦家良同時也是全國政協委員、理想集團董事長。

李方琴此次花2980元購買“三七膠囊”后贈送云南游，而此次旅行團102人中，除少數該保健品公司的員工，基本都是購買了該保健品的老年人。

勝親旅行社辦公室墻上的“企業概況”顯示，勝親集團以養生旅游、養生保健為主導，集高科技保健產品、新資源食品營銷為一體，使老年健康事業和老年旅游產業無縫對接。

接團旅行社和保健品廠商的關系

2016年11月12日，勝親旅行社法定代表人朱玉佳安排的兩輛大巴車、1輛商務車，載著102人的團往西雙版納時，商務車發生了交通事故，包括李方琴在內的4名游客受傷。

普洱市交警部門出具的《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顯示，當天7時40分，在昆磨高速381公里400米處，駕駛人繆忠君因操作不當致使所駕車輛失控后與道路西側邊坡碰撞后側翻于行車道內，造成駕駛人繆忠君及車上乘客李方琴、劉祥美、羅中秋、周必秀、屈得川（三七膠囊重慶代理公司員工）、尹勇（導游）受傷，車輛左右車身及前部受損。駕駛人繆忠君負全責，其余人不承擔責任。

事故發生后，李方琴等人被送往普洱市人民醫院救治。因家人不在身邊，朱玉佳與醫院簽訂的《授權委托書》顯示，委托人朱玉佳的名字后，在括號中注明“康輝”，與李方琴的關系被標注為朋友。

對此，李方琴說：“旅行社和龍潤的人都到醫院了，跟醫院簽訂委托書說是我朋友，但我不認識（他們）啊。最后簽字時，名字后面又寫上康輝。”

組織該旅游團的龍潤集團保健品重慶代理商李林生告訴澎湃新聞，起初他讓杜康亮聯系旅行社報團，錢也通過杜康亮轉到了朱玉佳的個人賬戶上，直至事發，朱玉佳一直堅持是康輝旅行社下屬的旅游公司。

“那個旅行社（勝親旅行社）跟康輝沒有任何關系，是冒充的。”2016年12月25日，康輝旅行社相關負責人向澎湃新聞證實。

當天，負責重慶旅行團此次接待的朱玉佳，也對澎湃新聞承認跟康輝旅行社沒有關系。至于為何要在簽名號注上“康輝”二字，她沒有回應。

工商資料顯示，云南勝親旅行社是一家自然人獨資的有限責任公司，朱玉佳是唯一股東（注冊資本100萬元）、法定代表人、執行董事兼總經理。

朱玉佳還對澎湃新聞說，發生車禍的商務車是租來的車，“怎么給我們租的是非運營車輛，這個租車行有責任。”

不過，在普洱市人民醫院接受治療的李方琴等6人，也看到了杜康亮、車禍責任人繆忠君、旅行社的朱玉佳等人，他們都自稱是龍潤集團的人，稱代表龍潤集團去醫院看望傷者。李芳琴稱：“他們（朱玉佳、杜康亮）說，旅行社是掛靠在龍潤集團下面的一家旅游公司，我們老年人也搞不清。”

因傷情嚴重，李方琴等6名傷員被轉院至位于昆明的四十三醫院接受治療，其中斷了9根肋骨的一名傷者被安排住進重癥監護室。

李方琴等傷者稱，在昆明市住院治療一段時間后，因沒有醫療費，醫院停止給他們治療，并希望他們騰出床位給其他患者”

李林生也證實，傷者因無錢治病被醫院“驅逐”，故他從重慶專程趕往昆明，要求與朱玉佳見面商談解決事宜，但對方避而不見，現在游客要求索賠，卻無人出面處理，“肇事的司機說也沒錢墊付了”。

涉事旅行社事故后推卸責任

“這不是一個正規的旅行團。”2016年12月25日，朱玉佳在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一口咬定。

朱玉佳說，此旅行團是因購買龍潤集團的保健品贈送的游覽觀光，報團沒有通過他們旅行社平臺，是她自己的個人接團行為，“帶團的兩個導游，一個是我朋友，一個是我妹妹，去帶團純屬給我幫忙，沒有報酬，他們本來也是從事旅游工作的正規導游。”

朱玉佳介紹，該團100多人，從一開始就沒有簽訂旅游合同，因為重慶組織方和游客都沒有交任何旅游費用，“每個人旅游花費約900元到1000元，100多人就是10多萬的費用。”

朱玉佳稱，旅行團這筆費用起初由她和杜康亮墊付。

“為什么我要做這個事情？因為我和杜康亮說了，這些人最后還要參觀龍潤集團，還要買產品，利潤杜總一半我一半。”朱玉佳對澎湃新聞說。

杜康亮自稱，他是龍潤集團跟代理商之間的中間人，此次旅行團帶來的利潤跟朱玉佳五五分成。

澎湃新聞調查發現，起初給重慶團聯系旅行社并墊付旅游費用的杜康亮、肇事司機繆忠君跟龍潤集團有關。云南滇凰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官網的簡介顯示，該公司作為龍潤藥業大健康事業部全國運營中心，營運龍潤藥業生產、貼牌、委托的全部保健食品、功能性食品及日化用品；其工商資料顯示，杜康亮正是該公司法定代表人、最大股東、執行董事兼總經理，而該公司多個招聘信息的具體聯系人正是肇事司機繆忠君。

帶著確認保健品真假及散散心等目的來旅游的李方琴等老人稱，他們只知道購買的“三七膠囊”是龍潤的產品。但據杜康亮、朱玉佳、李林生分別向澎湃新聞證實，該保健品名字叫“七丹三七”，并非由龍潤集團自己生產，是另一家企業生產后的貼牌產品。

李林生說，為了讓顧客能長期服用“三七膠囊”，在老年人購買產品的基礎上重慶公司（代理商）贈送云南游，帶他們參觀廠房、生產基地，看看龍潤集團的實力。

李林生說，交通事故發生后，傷者總共治療費用已花34萬元，其中責任人繆忠君出了18萬元、杜康亮出了10萬元左右、朱玉佳出了6萬元，現在游客一次性要求索賠共27萬元，由他和朱玉佳商議解決事件，朱卻置之不理。

李林生認為，無論旅行團是否購買保健品，旅行途中發生的事情，應該由帶團旅行社負責，但因雙方沒有簽訂旅游合同，索賠受阻，對方逃避責任，“她說是個人行為，個人可以接團嗎？”

云南省旅發委：將督促昆明調查

2016年12月28日，云南省旅發委相關負責人告訴澎湃新聞，獲悉該事件后，引起省旅發委相關領導的重視，他們已督促昆明市旅發委繼續調查該事件。

截至發稿，李方琴等當事人員均表示，尚不明確政府相關部門的的調查情況。

云南省旅游行業資深人士徐林認為，此次事件暴露出重慶來的100多人的旅行團不僅涉及零負團費，搞保健品促銷還涉及不正當競爭，甚至涉嫌詐騙。

徐林表示，該團雖然是買保健品后贈送的旅行團，但實際上跟常規旅行團一樣，根據《旅游法》第四十條規定，導游和領隊為旅游者提供服務必須接受旅行社委派，不得私自承攬導游和領隊業務；此次負責帶團旅行社如果確如朱玉佳所稱有個人私自接團行為，理應受到旅游執法部門的追責。

徐林也指出，旅游執法部門一般受理正規旅行社簽訂旅游合同后，在服務過程中出現欺詐、服務打折扣、吃回扣等違法行為。沒有導游證、也沒有旅行社的個人接團等事例，在云南也并不鮮見。雖然這并不是普遍現象，但旅游執法部門理應整治這一行為，維護云南旅游市場的整體形象。

云南凌云律師事務所執行主任李春光指出，此次事件中，雙方的事實合同看起來是無償的合同，但實際上是有償的，成本從保健品利潤獲取。

2016年12月30日，李林生告訴澎湃新聞，除了已花費的34萬元醫藥費，朱玉佳通過電話告訴他，每人一次性解決一萬元，被傷者拒絕，最后，由肇事司機繆忠君向傷者每人預付4萬元醫藥費。

澎湃新聞多次聯系龍潤集團和焦家良本人提出采訪要求，但截至發稿均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