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姚莊，你可以看到公路的指示牌上寫著“楓涇”，因為姚莊與上海楓涇的直線距離僅8km。在調研中，一位將企業從上海遷去姚莊的負責人說，公司不少員工白天在這里上班，晚上回上海。

從上海人民廣場到金澤鎮近60公里，但從金澤到西塘古鎮景區的路程僅20公里，到汾湖經濟開發區只需要10分鐘車程。金澤的年輕人約飯更愿意去黎里。

雖不在一個行政管轄區，但地理位置拉進了幾個臨近城鎮的生活距離。在吳江，十余年前，當地的民營企業經常請上海的技術人員去指導生產。浙江嘉善和江蘇吳江的官員更喜歡聽上海的廣播、看上海的新聞，“90%的招商信息都是從上海獲得的”。

黎里與金澤之間的步道即將連通。 本文圖片除說明外均為 澎湃新聞記者熊豐 圖

2019年11月1日，長三角生態綠色一體化發展示范區正式揭牌。上海市青浦區、江蘇省蘇州市吳江區、浙江省嘉興市嘉善縣成為示范區，面積約2400公里，其中青浦區朱家角鎮、金澤鎮，吳江區黎里鎮、嘉善縣西塘鎮、姚莊鎮成為示范區先行啟動區，面積約660公里。

如果不是成為一體化先行啟動區，很多人對這一片江浙滬交界或許依舊陌生。甚至，連五鎮的當地人也自嘲：“這里過去就是鄉下，就是‘三不管地帶’。”如今，原本不起眼的五鎮，從舞臺的最邊緣走到了正中央，成為了國家戰略的“樣板房”。

示范區成立一周年來，已經取得包括統一產業準入目錄、企業遷移業務一天辦妥、跨界水體聯保共治、打通斷頭路、異地醫保結算等一系列的成果。

一年過去了，一體化給五鎮帶來了怎樣的機遇與挑戰？五鎮之間的一體化嘗試推進情況如何？一體化發展在實踐中又面臨怎樣的痛點和堵點？帶著這些問題，澎湃新聞（www.usamodel.cn）記者實地走訪調研了五鎮的重點項目，觀察、記錄了五鎮這一年來的變化。

澎湃新聞 王基煒 制圖

“從高中生直接變為博士生”

“一體化不是一樣化”，西塘鎮黨委副書記、鎮長馬紅屏在接受采訪時告訴記者。西塘鎮在先行啟動區五鎮中最負盛名。據西塘鎮鎮政府提供的數據，2019年西塘接待游客1136萬人次，門票收入兩億元，旅游相關收入35億元。

馬紅屏認為，這是西塘旅游發展20余年來堅持主客共享模式的結果。但是，目前，基礎設施是西塘旅游進一步發展的主要障礙。從西塘景區停車場到景區需要步行一段距離，目前的城鎮基礎又無法建地下停車場。為此，在未來3年內，西塘鎮將投資185.6億建設112個項目，全面提升全鎮基礎設施，其中也包括停車場的改造以及智慧停車項目的建設。而根據西塘鎮鎮府數據，2019年全鎮財政收入為6.73億元。

在一次活動上，馬紅屏說的第一句便是，“很抱歉，現在的西塘就是一個大工地”。而記者在調研的過程中，看到西塘的一些路段或在鋪路，或在植樹。

想在文旅上做文章的不止西塘。

這一年，朱家角一直在為創立5A景區做準備。2016年10月，朱家角成為全國第一批特色小鎮之一。此后，朱家角一直致力于打造“文創+基金”的特色小鎮，以資本力量推升文創產業發展，集聚新興金融機構以及與水鄉古鎮特色相得益彰的文化創意企業。2020年10月23日上午，長三角投資（上海）有限公司在朱家角鎮成立。

金澤古鎮。

金澤古鎮則依舊保留著原生態和未開發的狀態。這也給了當地人重新思考古鎮開發模式的可能。“傳統的古鎮開發都是‘旅游+’，我們想打造的是‘+旅游’。”金澤鎮鎮長孫茂表示，不同于傳統的打造旅游目的地的做法，金澤將以古鎮的風貌為載體，吸引其他產業和人才的入駐。

黎里鎮鎮長張炳高在接受采訪時表示，黎里古鎮已有893年的歷史，古鎮的旅游開發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但是，在對產業發展上，五鎮幾乎都有同一個共識：文旅可以是一個地方的名片，卻無法成為一個地區的支柱產業，經濟的發展需要依賴新型產業。

華為研發中心的落戶或許將成為金澤鎮發展的新引擎。據報道，華為研發中心投資100多億，占地2400畝，2023年完工，屆時將導入三萬名研發人員。研發中心已于今年的9月27日破土動工。為了確保項目按時動工，金澤鎮從去年開始就對周邊的農戶進行了動遷安置。據金澤鎮相關人員透露，華為落戶時明言，從研發中心出來五分鐘的步行路程就要能上地鐵，周邊也必須有大型的交通樞紐，金澤鎮的基礎設置建設也將因華為的入駐而發生巨變。

歷史上，宋元明三代，金澤都是江南地區水運交通的重要樞紐，為松江、南京、蘇州、杭州之孔道。而從清朝初年開始，朱家角崛起，恰恰是取代了金澤水路樞紐的位置，金澤因此進入了衰弱期。但先行啟動區和華為研發中心，再次將這對“歡喜冤家”綁定在了一起。

建設中的復旦蘭生青浦校區。

朱家角承擔了為研發人員提供生活配套的任務，教育和醫療是重中之重，復旦蘭生中學、紅房子醫院、長三角智慧醫院等一批重點項目都已經進入了建設期，預計于明年和后年投入運營。除了服務華為，朱家角鎮還將打造富有江南特色的鄉村振興示范區。通過張馬村全域旅游休閑鄉村的打造，讓朱家角古鎮的游客“留得下”“住得久”。

上海的兩鎮圍繞華為研發中心做文章，江蘇的黎里鎮是五鎮中面積最大，經濟基礎最雄厚的，地理位置也堪稱長三角的“C位”。未來長三角的兩條大動脈滬蘇湖鐵路和通蘇嘉甬鐵路將在黎里交匯，也就是未來的蘇州南站。其中滬蘇湖鐵路已于今年6月5日開工，而通蘇嘉甬鐵路則將在明年開始建設。河北石家莊、河南鄭州、安徽蚌埠……火車線路的交匯可以“拉來一座城市”。黎里的進一步發展，自然也取決于這樣的區位優勢。未來從黎里到虹橋樞紐，乘高鐵只需要20分鐘，和上海的同城化發展指日可待。

除了區位的優勢，黎里在產業選擇上瞄準了高端裝備制造和新型半導體，以康力電梯和英諾賽科為代表的企業也都是各自細分領域的龍頭企業。2018年6月，總投資預計60億元的英諾賽科寬禁帶半導體項目在汾湖高新區啟動，經過兩年的努力，據報道，目前主體廠房施工已完成，計劃于今年底試產，明年二季度正式量產，滿產后有望實現年銷售收入 100 億元。

姚莊是先行啟動區中另一個產業基礎較好的鎮。去年引進的立訊智造主要制造可穿戴電子設備，當年度產值為5.4億。在今年的疫情中，電子產品的需求不降反升，立訊智造逆勢上揚，迎來了爆發性增長，預計全年將突破100億元的產值。也帶動了姚莊鎮今年1-3季度，地區生產總值逆勢增長15.1%。

和姚莊、黎里不同，西塘鎮正在探索將古鎮景區和嘉興綜合保稅區B區打通，思考如何把每年一千多萬的客流，轉換為消費和稅收。

宋城項目將于2021年建成。

2018年12月30日，西塘宋城演藝股項目動工，該項目占地361畝，總投資100億元，這也是嘉善縣有史以來引進的體量最大、品質最高的文化旅游項目。根據規劃，項目將于2021年建成。馬紅屏鎮長表示，前往西塘的游客中當天往返的不少，普遍只在西塘住一晚。西塘希望依靠宋城項目，將自己由旅游觀光地變成旅游度假地，讓游客住下來，進而帶動消費。

此外，西塘鎮鎮府希望借力嘉興綜合保稅區B區的物流倉儲優勢，結合西塘景區每年一千多萬的人流，打造一個占地五萬平米的免稅商品直銷中心。西塘的賬本算得很清楚：西塘周邊100公里有上海、蘇州、寧波、杭州4個萬億GDP的城市，隨著交通一體化的推進，西塘承載的人流會更多；保稅商品的價格是一般超市商品價格的70%，如果能將物流和人流打通，將給西塘帶來巨大的消費市場。

長三角一體化的一個重要著力點，是要率先形成新發展格局，打通國內國際的雙循環。西塘的嘗試，正符合這樣的發展要求。

原本低調的五鎮在這一年來迎來了巨變，其中一位政府官員接受采訪時表示：“感覺就像是直接讓一個高中生讀博士，起初有些恍惚和興奮，冷靜下來以后是瘋狂的補課。”

一體化的堵點與痛點

五鎮面臨的困難各不相同，但各種訴求歸結起來卻可以被概括為兩方面：戶籍制度的改革和財稅分享制度的探索。

當代世界經濟的發展和科研的進步越來越不可分割，長三角一體化戰略也明確要求長三角地區成為我國科技和產業創新的開路先鋒。有鑒于此，示范區的規劃里，在青浦、嘉善和吳江的三個版塊分別部署了西岑、祥符蕩和高鐵新城三個科創中心。但具體到落實層面，如何吸引科研人員入駐，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如果有的選，高端人才肯定優先選擇上海，因為上海戶口能享有更好的教育和醫療配套。”

“很多老百姓聽說長三角要一體化了，就問我是不是以后我們這里的小孩考復旦大學，跟上海的小孩考復旦是一個分數了？得知不是以后，挺失望的。”

“我理解上海的醫療資源很緊張，能否允許上海的三甲醫院在我們這里辦分院呢？只要相關部門允許，我們當地可以做好一切的相關配套。”

江浙的基層公務員，不少都向記者反饋了類似的訴求。

教育和醫療的一體化，涉及到戶籍制度，也影響著各地對人才的吸引力。有采訪對象提出建議，能否在示范區里制定一個人才目錄，凡是符合這個人才目錄的，可以視同上海戶籍或按照上海的積分政策落戶上海。

另一個五鎮普遍反應的困難是成為先行啟動區之后的財政壓力。

首先，示范區強調生態綠色，這一年來大量高污染、高能耗企業被逐漸清理整治，但是企業關停之后導致政府稅收的減少。新頒布的《長三角生態綠色一體化發展示范區先行啟動區產業項目準入標準（試行）》和《長三角生態綠色一體化發展示范區產業發展指導目錄（2020年版）》，要求“工業用地新增產業項目固定資產投資強度不低于500萬元/畝，達產產出強度不低于1000萬元/畝/年、稅收強度不低于100萬元/畝/年”。“符合這樣要求的企業，全世界任何地方都歡迎，這導致我們招商時候像黃金剩女一樣，來的企業很多很熱鬧，但因為自己要求太高了，能看得上的很少。”一位招商專員向記者表示。

其次，承接國家戰略任務之后，各類基礎設施建設需要大量資金投入，光靠鎮一級的財政很難滿足這些建設需求。但是現有的財稅體系依舊是由各省市統籌切塊，先行啟動區的五鎮在財政上并沒有得到額外的支持。五鎮普遍反映希望能在財稅分成和分享機制做一些探索，“比如國家直接從財政里劃撥一部分，給到一體化示范區執委會，承擔示范區建設的相關資金可以從由五個鎮來劃分”。不過，根據今年7月1日由上海市政府、江蘇省政府、浙江省政府聯合正式出臺的《關于支持長三角生態綠色一體化發展示范區高質量發展的若干政策措施》，未來，兩省一市將共同出資設立一體化示范區先行啟動區財政專項資金，3年累計不少于100億元，用于先行啟動區的建設發展和相關運行保障。

老百姓對于一體化堵點的理解更加質樸。吳江和嘉善的居民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以青浦鄰居家孩子同樣的分數考上復旦，而青浦金澤的老百姓則希望外賣業務能早日一體化：“吳江商業比我們發展得好，好吃的可多了，可是外賣還沒一體化，那么近的距離，卻不能跨省送。啥時候我們能吃上吳江的外賣，一體化就更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