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面猶如凈滿月

2020-10-09 06:51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原創花落成蝕花蝕的人間觀察收錄于話題#花老師帶你逛博物館30個

我對銀川的印象特別好，好在它那寬闊、平坦的道路，好在香味濃郁又不膻的灘羊。當然，更因為這里的西夏遺存。

西夏是和兩宋平行的一個西北古國，由黨項族建立。“西夏”是中原國家對他們的稱呼，他們自稱為大白高國。這個國家的首都，就在銀川。但我首次特別注意到西夏的遺物，并不是在銀川，而是在俄羅斯的冬宮。

在冬宮埃爾米塔日博物館的第三層，有一片中國區。那里有龜茲、敦煌的石窟原件，其藝術水平自不必說。我去過冬宮兩次，每次都在這個區域駐足很久。讓我凝神最久的，是這兩幅娟畫：

左邊這一幅，繪制的是騎獅子的文殊菩薩；右邊這一幅，繪制的是騎白象的普賢菩薩。兩位菩薩臉似宮娥，貴氣又平靜。身上的衣服線條細致、自然，顯得非常華麗。他們座下的大象，肌肉和軀體有些夸張，表情與面容都有些變形，這算是畫中的瑕疵。

這兩幅娟畫，出自黑水城遺址。黑水城位于現在的內蒙額濟納旗，西夏時代，這座城池在和平時期是黨項人和北方草原地區交流的重心之一，在戰爭年代又是抵御蒙古人、契丹人和女真人的堡壘，因此特別重要。黑水城的貴人們留下了許多高品質的遺物。可惜在20世紀初被俄羅斯來的強盜搶劫一空。

黨項是個強悍的戰士名族，曾力扛北宋、遼、女真多年，最終被不可阻擋的蒙古人消滅。但在戰爭之外，黨項人有著非常精妙的審美，也擅長博采眾長。請大家注意上面兩幅娟畫中的菩薩背光。這樣的空心圓環形背光，會讓你想到啥？

鎏金銅水月觀音像，吳越國，浙江金華萬佛塔地宮出土。

于我，自然是吳越國的造像。吳越國是北宋一統前割據江南的國家。這個國家崇佛，在銅造像上造詣極高。他們在造像中首次使用了空心圓環狀的背光，這種造型在江南流行一時。我覺得，黑水城的那兩張娟畫上的空心圓環背光，應該是受江南風格的影響。

由此可見，打仗之外，人們還是交流的。

同樣是西夏，同樣是佛畫，同樣是文殊和普賢，在敦煌的榆林窟內，有兩幅更為絕妙的作品。

原作當然不讓拍，這拍的是西夏博物館的復制品。

這兩張壁畫，來自榆林窟的第3窟。壁畫正中，是普賢、文殊二位菩薩，在他們背后，是水墨山水，在他們面前，是隨行的部眾。這兩幅壁畫，是西夏美術的最高水平，也是敦煌壁畫的最高水平之一。

世人都知莫高窟，很少去榆林窟。世人都熱愛莫高窟的盛唐，少有人了解原來唐之后的敦煌，也出現過很多精彩。而那冷門的大白高國，竟有如此審美，更是讓人嘖嘖稱奇。

所以，我應當去銀川看一看，你也是。

銀川最有名的西夏遺跡，自然是西夏陵。我對皇陵的那幾個大土包子興趣不是很大，但對一旁的西夏博物館喜歡得很。這兒有兩件我特別喜歡的文物。

一件是這件泥塑佛面：

有句贊偈是這么說的：“佛面猶如凈滿月，亦如千日放光明。”我看，就是這件文物的感覺。

請注意佛面的眼睛。為何佛眼含淚？寧夏考古研究所的資料說，這淚痕是“高溫下眼珠釉料熔化流出所致”。西夏博物館、寧夏博物館收藏了數件來自賀蘭縣宏佛塔的佛頭、佛面，這是其一，它們的眼下多少都有淚痕。

這樣的淚痕，是失誤，還是故意的？很難說，我傾向于認為開始是不小心的，后來發現這樣的淚痕更顯得佛祖慈悲，于是就依例多做了一批。這個想法沒有證據，純粹是我猜的。

西夏博物館中另一件我很喜歡的文物，是這件妙音鳥。妙音鳥是“Kalavi?ka”的意譯，音譯為迦陵頻伽。這是種佛經中唱歌很好聽的鳥。西夏特別喜歡這種鳥，會把它放在屋脊上，因此在宮殿、皇陵中特別常見。

這件妙音鳥，好就好在臉。它是一眾妙音鳥中，臉部最細致、表情最靈動的一尊。仿佛就在輕唱佛經。

西夏陵中，出土的最重要的一尊國寶，是鎏金銅牛。它身處寧夏博物館。在西夏國破之后，皇陵遭到了蒙古人系統的盜掘，留下的重器并不多。這尊銅牛就是其一。它個頭很大，有小牛犢大小，造型逼真，神態恬靜，銅的銹色混合了金子的燦爛，相當奪目。

寧夏博物館中，也有我喜歡的佛教造像。

其中我最喜歡的，就是這尊鎏金銅韋陀。韋陀，就是印度教中的戰神塞建陀，他是濕婆和帕爾瓦蒂的兒子，生來就要統帥天軍，擊敗惡魔。塞建陀手持一把神矛，那是他的母親所賜，是他的標志。成為佛教的韋陀菩薩后，這把神矛在中土演變成了短短的韋陀杵。晚期的韋陀杵，看起來就像是漢人的鐵鞭；這尊韋陀的杵，還看得出來是把矛。

另有一說，這尊造像的年代不是西夏，而是明初，這是從造型風格上斷的代。我傾向于此說。

這尊造像的樣貌，當然是一點也看不出來印度的感覺了，完全是漢地武將的造型。他身穿山紋甲，這種甲僅在雕像、繪畫中出現，沒出土過實物，應該是鎖子甲的藝術化表現；頭上的頭盔是四梁四瓣盔，這是自南北朝時期就出現的形制，梁上的曲折被稱為火焰紋，則來自北方草原民族的特色。

寧夏博物館的館藏，除了西夏造物。還有漢代的錯金銀銅羊席鎮，唐代的胡旋舞墓門……好東西太多了。所以，在文章的最后，我們來看看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