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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徑/王歡:一個關于影子的怪談


撰文/王歡
幾年前,我曾看過一本關于影子的圖像小說,是比利時圖像小說家馮索瓦?史奇頓(Fran?ois Schuiten)和法國作家貝涅?彼特(Beno?t Peeters)于1983年開始合作創作的《朦朧城市(Obscure Cities)》系列,該系列作品有十三卷,其中有一卷的名字就叫做“影子(THE SHADOW OF A MAN)”。
這是關于一個男人的故事,一個每逢太陽當空就會感到無比哀傷的男人的故事。
故事開始于城市中的房間一角,從異形的建筑和交通工具上來判斷,潛在的背景是發生在未來,或者更加遙遠的文明秩序里,大概也就是被作者稱之為“朦朧都市”的時空。
保險公司職員艾伯特·卡米索是一個工作狂人,剛剛新婚的他卻總是被噩夢驚醒,這種連續的詭異性已經嚴重影響他和新婚妻子彼此的關系。于是,艾伯特決定尋找醫生來解決噩夢的問題,醫生只是告誡他嘗試一下短途蜜月旅行來緩解壓力或許就會讓他有所好轉,不過出于迫切想要再次投入正常工作狀態的艾伯特仍然希望可以在醫生那里求得一副盡可能見效快的藥物,并在嘴里碎碎念著“醫生,您知道,為了擺脫這些噩夢,我愿意做任何事!”
于是,這位凡森醫生為他開了一副化學藥物,吃過藥后的艾伯特果然不再做噩夢了,可隨之而來,卻是更加奇怪的事情。
陽光下,艾伯特的影子竟然開始有了顏色!隨后,影子逐漸顯形,慢慢變成了如鏡像般的虛影。這不僅僅嚇到了自己,同時也讓所有路人都報以奇怪的目光投向他。

在這個敘述里,被我們稱之為“影子”的光學現象已經顛覆了一種習慣性的命名,不如說它更像是某種“投擲”的方式,讓本該處于“配角”位置的影子仿佛搶占了身體的主體地位,或者說,艾伯特的身體慢慢變成了影子的“影子”。
我們這位不愿引起別人注意的主角開始每日為有顏色的影子而苦惱,甚至無法進行下一步的正常工作和生活。因為有顏色的影子,他失去了婚姻,丟掉了工作,他因此不再愿意與人打交道,這件事情開始使他惱羞成怒,并變得極度焦躁。最諷刺的恐怕就是,作為一名資深的保險從業人員,人生在這種身體受傷、希望破滅、生活損毀的時刻,保險公司不會為人留下什么,更不會因為“可笑的影子”為艾伯特的人生擔責。陷入絕望的艾伯特蜷縮在房間里自言自語著“我就是一個索然無味的人,空洞乏味到了近乎透明的地步,我從沒擁有過什么,也從沒自己決定過什么,我一無所有,沒什么值得說的。”

在這段自我封閉的日子里,艾伯特無意中結識了舞女米蕾娜,一心向往演員理想的米蕾娜并不想一生都在寒酸的夜總會里度過,而艾伯特這特殊的影子一定會在舞臺上奪取所有觀眾的目光,她開始鼓勵艾伯特與自己一同站在舞臺上表演,因為影子失去人生的艾伯特又因影子開始迎來了第二人生和愛情,果然不出所料,這影子配合舞臺上的光影效果技驚四座,似乎,當那些超越日常的特殊性轉換到舞臺時,語境的變換將這一切都變得合理了。這也是艾伯特第一次不為影子感到懊惱,反而無比驕傲。此后,艾伯特與米蕾娜共同開啟了戲劇生涯,值得一提的是,沒有受到任何專業演技訓練的艾伯特也在短短幾個月時間里進步神速。
可事情似乎總是不能順應人意發展,當艾伯特就此習慣自己的影子時,又因一場夢境,影子變回了常態。突如其來的變化又一次把艾伯特擊垮,在他看來,所有觀眾只不過是沖他的影子來的,沒人在意他的演技,可能米蕾娜也只是對自己的影子感興趣!而此刻清醒的米蕾娜緊急作出演出調整,將艾伯特的經歷和那些曾經困擾他的噩夢搬上舞臺,并用手影的方式演出。故事的最后,艾伯特安穩地睡了,同樣做著不可名狀的夢,而他在夢中與米蕾娜交媾的圖像沖破夢境,沖破房間的天花板,盤旋在整個都市的上空。

事實上,在舊傳統中,影子時常被看作“具體事物”不可分離的伴隨物,它與主體之間的共生關系也因此時常被演繹,歷史上有許多與影子有關的傳說、藝術和文學作品,而影子的歷史幾乎就是關于他者與自我的歷史,關于在場與缺席的歷史。人們圍繞這個常見的光學現象構建出許多不常見的敘事——比如早期創意廣告中將影子構建成巨人式的他者,以隱喻這種自我斗爭;又或者將影子塑造成消極的象征、妖魔化的演繹,使其成為自我的陰暗面和假想敵等等。
《朦朧城市:影子》這本圖像小說同樣提供了一套顛覆視覺秩序的敘事可能,只不過影子本身不具更多對立意味的隱喻,它(影子)只不過是不再心甘情愿充當“影子”而已。值得注意的是,從作者勾勒出的筆觸和情節來看,“影子”不僅僅是有顏色的,更是五官清晰的,它使影子獲得了一種鏡子般的模仿能力。所以,從影子到鏡子,也正是認知論從他者過渡到自我的轉變,這意味著,男主角艾伯特每一個階段的斗爭與掙扎,從表面上看是對抗外部壓力(如群眾輿論或者他者目光),但實際上的內在邏輯是與自我意識的斗爭,這也是結尾處為什么一個如此“羞恥”的交媾畫面進入全體朦朧都市的市民眼中時,而艾伯特卻可以如此從容、坦然的熟睡。
我猜結局的隱喻是,大概這位不愿認領和認清自我的男人,在最后一刻終于可以不再為不必要的目光而苦惱了吧。敘事開始于失眠,也在最后回歸于眠夢,很多人都和他一樣,曾在不值一提的困擾前丟掉整個人生,一路掙扎才意識到,原來只需要在原地就可以將自己從迷失里解救出來。
原標題:《小徑/王歡:一個關于影子的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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