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走讀城市|下揚州⑦:因為一些人,愛上一座城
十多年前,揚州市旅游部門、文史專家和媒體聯合舉辦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揚州十大城市名片”評選。經過初次評審,有50張名片入圍最終的角逐。在人物方面,撇去“揚州美女”、“揚州鹽商”、“揚州八怪”等群體,入選的還有鑒真、崔致遠、普哈丁、馬可·波羅、史可法、乾隆。我不知道哪些最終成為了揚州的十大城市名片,只知道在30強時“史可法”被淘汰了。

史可法像。 圖片來源于網絡
史可法在民間有個特殊身份。明末清初成立的地下秘密組織“洪門”后來將史可法奉為“五宗”之首文宗,其余四宗分別是:武宗鄭成功、宣宗陳近南、達宗萬云龍、威宗蘇洪光。而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史可法給人們留下了不同的個人形象。清朝時,他是忠君的臣子;辛亥時期,他是排滿的民族義士;抗日時期,他是御侮的愛國志士。綜其核心價值是愛國。

史可法紀念館導覽圖。 圖片來源于史可法紀念館官網
1988年,史可法紀念館正式對外開放,包含了史可法祠墓及其周邊的園林。揚州人習慣稱這里為史公祠。以前游人要從廣儲門出城才能到史公祠,城墻拆后,鹽阜路與史公祠間建了一座石板人行橋。
現在,史公祠的格局呈前祠墓后園林。南邊祭祀的地方為左祠右墓,臨護城河各開一門。入口是原史公墓的大門,原史公祠的大門在西側,現已關閉。史公祠的主軸線自南向北依次為門廳、庭院、饗堂、衣冠冢,饗堂西側是祠堂,東側是桂花廳。北邊的園林傍土阜、疊石鑿池、種花植樹、建軒立館,游客在拜謁祠墓之暇,可來此品賞園林景致。
史公祠中細節很多,走馬觀花很難體會其妙處。例如館門兩旁竹葉底紋檳榔抱鼓石,饗堂的史可法夾纻胎塑像及廳柱副側的清人“聯書二絕”(此為戲曲家嚴保庸撰寫的對聯“生有自來文信國,死而后已武鄉侯”,書法家吳讓之以篆書題上),祠堂中神龕的竹梅刻雕,桂花廳后壁掛的郁達夫的詩及廳外的小玲瓏石,梅花仙館壁前石刻梅花,方亭中史公監造的鐵炮,晴雪軒里史公遺墨,牡丹閣南墻上的龍浮雕……都值得游人駐足仔細品賞。
史可法的事跡激勵過不少中國軍人,史公祠中處處可見他們的題辭和身影,朱德元帥題寫了“史可法紀念館”的門牌,何應欽將軍題寫了饗堂中匾“氣壯山河”,開國中將杜平題寫了祠堂神龕上橫額“亮節孤忠”,兩旁則是晚清湘軍名將彭玉麟所撰寫的對聯“公去社已屋,我來梅正花”。清朝末年,時任兩江總督的曾國藩數次來揚州公干,其中一次棄舟登岸,直接到史公祠拜謁。
饗堂前院碑廊中還有開國上將張愛萍、陳士渠的題辭,特別是其中蔡廷鍇將軍晚年寫的“率孤軍,守孤城,臨難不茍,寧死不屈”,不禁讓人想起1932年十九路軍的淞滬抗戰。在第二次淞滬抗戰中,張治中將軍曾在通電里提到“梅花嶺畔,黃土猶香”,表達自己誓死抗日的決心,而他早年在揚州巡警訓練所做過學生,訓練所就曾設于史公祠。

史可法紀念館饗堂。 圖片來源于史可法紀念館官網
饗堂門前抱柱上有一副著名的楹聯:“數點梅花亡國淚,二分明月故臣心”,曾被時任國家主席的江澤民在對外的公開場合中多次引用。楹聯的作者是張爾藎,后由揚州本地大家陳含光補書于此。導游詞或書刊資料都介紹張爾藎是清朝詩人,他寫的詩我沒讀過,但我知道他是淮軍人物。紅梅如血淚,明月鑒冰心。在厚厚的歷史書頁中,史可法早已化作了民族之魂。
饗堂的前院種著兩棵參天古銀杏,深秋打霜后樹葉金黃。秋風起時,銀杏葉落滿屋頂和院落,直到落葉逐漸枯敗,工作人員才會打掃。每到這個時節,市民和游客便爭相前來拍照。

“梅花嶺”。 圖片來源于網絡
史公墓東西兩側垣墻各有一個等大圓月洞門通向園林,二門嵌著同樣的石額,都用楷書刻著“梅花嶺”三字。園內的梅花是10年前栽種的,全祖望《梅花嶺記》所述“梅花如雪,芳香不染”的景象正在逐步恢復。史公祠外的長征路北側有一處高嶺,也種著梅花,我從小只知道那里是梅花嶺。或許史公祠內土阜原本與它一脈相連,后來鑿路、圈地、建屋將它們隔斷了。
史可法無子,他立副將史德威為嗣,這一脈一直居住在揚州。史可法殉城后遺骸不存,史德威遵其遺愿,將史公生前衣冠葬于梅花嶺畔。因太平軍戰火,祠堂毀壞,史公七世孫史兆霖募款重修。蕪湖出土過一尊史可法監制的鐵炮,史兆霖曾將其運回揚州,可惜抗戰時期被侵華日軍擄走,如今在史公祠方亭中擺放的是仿制品。八世孫史常鑣、九世孫史作舟、十世孫史鑒在揚州畫壇俱有聲名。1947年,史公祠內設江都縣立可法初級小學,校長為史鑒夫人,史鑒任兼職教師。與史公祠隔著一條史可法路的梅嶺小學,其前身就是可法小學。
揚州城北不僅有史公祠,還有史公橋、史可法路,以及護城河北邊大片區域都以梅嶺命名。地理符號與歷史人物如此密切關聯,在揚州2500多年的建城史中恐找不到第二例。
古代揚州特殊的交通區位帶來了城市繁榮。揚州曾是南方政權的護心鏡,但戰爭年代就成了炮灰。可歌可泣的揚州英雄在史可法殉城370年前就曾出現過。南宋抗元名將李庭芝一生三次來揚州為官,他曾孤軍保衛揚州長達十個月,就義后與其部將姜才合葬梅花嶺,郡人立雙忠祠紀念。史可法的遺愿“我死當葬梅花嶺上”,或許是想陪伴二位先烈吧。

揚州雙忠祠原址。 作者供圖
清朝初期,雙忠祠歷經兩次重修,厲鶚與姚鼐兩位大家分別撰寫過碑文。隨后,雙忠祠毀于太平軍戰火,李家后人又將其移入城內,雙忠祠所在的巷子便以祠命名。祠中所供“宋左丞相李庭芝之位”是同治皇帝御筆所書,舊時每年的春秋兩季兩淮鹽運使都會派人來致祭。清朝末期,祠內開設小學,校長是李氏二十世裔孫李祖蔭。
1962年,雙忠祠被列為“揚州市文物保護單位”。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在“破四舊”時,雙忠祠又一次被破壞殆盡。時年13歲的李氏二十二世裔孫親手劈毀了祖宗的靈牌,他后來回憶說,“因為靈牌貼了金”,當時還有人忙著刮金粉。到了20世紀90年代初,整條雙忠祠巷被拆除,讓位給一幢商業大廈。據說,相關單位曾開過另建雙忠祠的空頭支票。2000年,在這座大廈后砌起了一座“雙忠祠大照壁”,算是“關了關面子”。時至今日,李家在揚州的后人還珍藏著一卷泛黃的李庭芝繡像、已斷為兩截的雙忠祠門樓的石額和1962年頒發的“揚州市文物保護單位”的瓷牌。
高中語文課本曾提到:“朱自清一身重病,寧可餓死,不領美國的‘救濟糧’。”朱自清就曾自稱是揚州人,自6歲起便隨父遷到揚州城內居住,24歲赴外地任教。他在雙忠祠小學念書,曾受李校長教導。后來,父親病重,他每天去史公祠西廂探望,閑時登上梅花嶺,或坐在史公墓旁讀書。如此說來,朱自清自幼就耳濡目染了揚州城寧死不屈的民族精神。
朱自清故居現位于安樂巷,那是朱父于1930年租的陳含光家的宅子,是一幢標準的三間兩廂式的揚州民居。朱家在此居住的時間最長,也是朱自清在揚州最后住過的地方。1982年,此處被定為“市級文物保護單位”,1992年修繕后對外開放,2006年升格為“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朱自清故居的堂屋。 圖片來源于史可法紀念館官網
事實上,朱家在揚州居住了43年,搬遷過7處住所。而后,朱自清兩次回到揚州臨時居住在安樂巷的天數總計才十天左右。其實,最能代表朱自清在揚州的地點,我認為應是他在瓊花觀街的故居。居住于此的那段時期,朱自清從省立八中(現揚州中學)畢業,考入北大;結婚生子;回到揚州后,就聘母校省立八中做教務主任。他寫下的經典散文《背影》就與這段時期的經歷緊密相關。當年,朱自清的弟弟和兒子回揚州時,也公認這所舊居最適合作為朱自清故居,但當時早已改造為工農鞋廠(后名瓊花鞋廠)的廠房,無法恢復。此地最終建起了一家銀行,雙忠祠所在的那幢商業大廈就在不遠處。
“生于斯,死于斯,歌哭于斯”才是真正的揚州人,他們的家國情懷,鑄造出了揚州城的靈魂。而那些歌哭于外的揚州人和行游于斯的揚州客,畢竟與之不可相提并論。李庭芝與史可法生命的最后一頁寫在了揚州,朱自清讀著這一頁,翻開了自己人生的篇章。他們給揚州增添了厚度和溫度。如果你戀上了揚州的園林美景和飲食美味,那么也請有空去讀一讀他們的文章,聽一聽他們的故事,找一找他們的足跡,興許會對這座城愛得更加深刻。
(本文作者王峰系揚州本地民俗和文史愛好者)

“走讀城市”專欄關注私人記憶里的城市舊貌和當下鮮活的城市新顏。每期專題將圍繞一座城或某一個城市切面展開講述,周一、周四更新。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