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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豐 | 中國最朋克縣城,雜亂而溫情
原創(chuàng) 老藝術(shù)家 九行 來自專輯去哪浪

當(dāng)五條人夾著人字拖,慵懶地走上《樂隊的夏天2》舞臺,像故意搗亂的壞少年唱出那首土土的、夾雜著海豐話和普通話的《道山靚仔》時......
一座典型的南方小縣城瞬間闖入腦海——
咸咸的海風(fēng),咸咸的普通話,雜亂又溫情。
搖頭晃腦、足有8個聲調(diào)的海豐話,市井世俗、撕裂感十足的歌詞韻律,逐點勾勒這座早被世人遺忘,游離于廣東邊緣地帶的小縣城模樣:海豐,他們生于斯長于斯的海豐。

曾有人把五條人的音樂風(fēng)格稱為“混沌民謠”。
他們身上的特質(zhì),用來比喻海豐再適合不過:既不像城市,又不像農(nóng)村,游蕩在城市和農(nóng)村之間,像無家可歸的市井詩人。
海豐一直給人的感覺很曖昧,民風(fēng)彪悍是它,紅色革命是它,咸腥海風(fēng)是它,人間煙火也是它。

當(dāng)2009年五條人在第一張專輯《縣城記》的戶口本封面寫上“立足世界,放眼海豐”八個大字時,老藝術(shù)家就知道:
這座中國朋克縣城,終于要藏不住了。

絕大多數(shù)人,包括汕尾市以外的廣東人,在提及海豐時,一句“天上雷公,地上海陸豐”便被嚇得落荒而逃。

然后還會沉迷于那些刀光劍影的江湖傳說,從新聞的碎片里拼湊出海陸豐的魔幻朋克模樣:
走私、販毒、印假鈔,村里持槍械斗,青年們一言不合就走上街頭飆車,打開電視機永遠是懸賞黑惡勢力在逃人員......
就連前段時間不過是某小區(qū)停水,有業(yè)主聚眾吵架,警察叔叔們都會聞風(fēng)而至。

不過,這只是過去。
當(dāng)你用這些“過時”的新聞去看待或走進海豐,大幾率會摔個踉蹌,這座紅色的朋克縣城永遠不按常理出牌。
這種巨大的反差感就在于:這明明是一個痞痞的愛打架的不良少年,走近一看,好家伙,他愛起國來比打架還狠。

這不到海豐,是絕對看不出來的。
在海豐縣海城鎮(zhèn)人民南路13號,一切都是紅色的:紅旗、紅墻、紅色的大字“彭湃故里·東方紅城”“奔向海陸豐”、紅色的建筑......
中式的紅宮、蘇式的紅場,所有都在訴說著這座塵封縣城的驚人歷史——中國第一個蘇維埃政權(quán)誕生地。
沒錯,世上僅存的兩處紅場:一個在莫斯科,一個就在海豐。

這也確實夠魔幻朋克的了,誰能想到,這座平平無奇,甚至看上去有點灰撲撲的縣城,除了打架斗毆,搞起農(nóng)民運動也是一把好手。
生于大地主家庭的彭湃,在那個激蕩歲月的年代,毅然把西裝一脫,換上農(nóng)裝,頭戴斗笠,赤腳走向田間宣揚“農(nóng)民運動”。
雖然過程可能正如五條人的《彭阿湃》所唱:
“伊穿緊西裝捧緊留聲機
許仔農(nóng)民講:「我無閑(鬧革命)啊!我愛轉(zhuǎn)厝飼豬!」”

但是,在1923-1926年短短三年間,彭湃組建的海豐縣總農(nóng)會會員已達25萬之眾,他們這點星星之火,最后真的燎原了。
1927年,海陸豐人民在彭湃的帶領(lǐng)下進行了三次武裝起義運動,最終成立了海陸豐蘇維埃政府。

現(xiàn)在走在海豐的街頭,比起魔幻新聞,你更容易看到當(dāng)年紅色革命的痕跡:周恩來前來商討農(nóng)民革命時吃過的“小米”;紅黃相間的紅色文化街;立在廣場中央的彭湃雕像......
痞痞少年,愛國紅心。
奇哉怪哉,海豐縣城,可真有點兒意思了。

海豐的存在,就像一道謎題,世人解不出來,海豐人也解不出來。
海豐縣所在的汕尾,過去老一輩人稱“海陸豐”,主要由海豐、陸豐、陸河三地組成,明明背靠大海,坐享天成,卻始終沒在廣東混出個名堂來。

翻開《海豐縣志》和地圖,你會發(fā)現(xiàn),本該拿“驕子本”的汕尾卻陰差陽錯拿了“學(xué)渣本”:
早在新石器時代,已有先民在此漁獵生活,深受海洋文明影響,地理位置好,文化底蘊深厚,但偏偏在廣東存在感最低,總被忽略。

問題的出現(xiàn),可能要從那道山脈說起。
一道橫亙在汕尾之上的蓮花山脈,外加23座山峰,導(dǎo)致其北、西、東面均受群山阻隔,南面臨海,水系又無法融入兩邊平原,最終把廣府、客家、潮汕三地隔絕在外。
都說地勢決定命運,還真不假,雖然汕尾有山有水,但這樣一來,中原文化滲透不到里面,轉(zhuǎn)身就是海,打起仗來也沒個幫手的。

這就導(dǎo)致了,他們文化身份認(rèn)同上至今很謎。
廣東有廣府、客家、潮汕三大文化圈,很多人誤以為汕尾是屬于潮汕地區(qū)的一部分,而事實上,汕尾市不屬于以上三個文化圈子的任何一個。
往上一點追溯,汕尾移民大多來自福建閩南,所以海豐話又被稱為“福佬話”,而陸豐那邊又跟潮汕圈子混得比較熟。
再加上客家和廣府文化的影響,連汕尾人對自身文化歸屬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也有人提出“海陸豐文化”自成一體的觀點)。

游離于主流文化圈外,封閉保守的地理環(huán)境,造就了海豐人“熱血好斗,宗族觀念強,敢為人先,兼容并包”的性格。
對內(nèi),不管是倭寇來犯,匪盜橫行,還是近代以來的農(nóng)民革命,海豐人廢話沒有,就是干。
五條人主唱仁科出生的捷勝鎮(zhèn),就是明朝洪武年間,有千戶侯在此率民眾大敗倭寇而得名;而青年志士陳炯明、“農(nóng)民大王”彭湃投身近代革命都透著海豐人那股“狠勁”。

再聽五條人那首《陳先生》,翻來覆去用海豐話、粵語、客家話吟唱陳炯明的一生,正正透露出海豐在復(fù)雜文化熔爐里鍛造的紅色基因。
“1878年伊生于海豐(海豐話);
1933年渠死于香港(粵語);
1934年其葬于惠州(客家話)”
對外,因為靠近海洋,在近代又掀起了留學(xué)潮,并深受港澳文化的影響,特別是香港。
距離香港不過80海里的海豐,家里總有一兩個親戚能和香港扯上點關(guān)系,他們從小看TVB,喝早茶,對香港樂壇發(fā)展如數(shù)家珍。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如今在香港的海陸豐人有60多萬,也就是說,平均每12個香港人就有一個海陸豐人。
那一連串響亮的名字:“一代賊王”葉繼歡、香港“五億探長”呂樂、向華強等,或許更能代表海豐的傳說。

但其實,魔幻新聞、愛國、封閉保守的地理環(huán)境、驍勇好斗、和香港扯上點關(guān)系,這些不過都是海豐縣城在外人面前的樣子。
真實的海豐,偏向五條人民謠里唱的樣子:很市井、也很普通。

它的影像和無數(shù)個被遺忘的“落伍”縣城一樣:
在夏日灼熱的粘稠感之下,大家坐著搖搖欲墜的公交車,拉著手環(huán),大爺踩了大媽一腳,然后罵罵咧咧地下車,吐槽家門前那條路怎么多年來也修不好。
日落時分,狹窄的街道上總橫七豎八地排滿了各種大排檔,摩托車和機動三輪車此起彼伏地轟著油門穿梭,食客不介意在尾氣和汽油味間完成晚飯。
“汕尾物價真貴啊”,小攤販叼著煙說完這句話后,轉(zhuǎn)身又回檔里忙碌。

面對海豐,縣民們總有種“恨鐵不成鋼”之感。
他們能用來自嘲的談資很多,比如:“建市22年,連續(xù)21年GDP排廣東倒數(shù)第一”“有沿海沒碼頭,毗鄰特區(qū)卻沒高鐵”“開車從深汕高速下,不過十多分鐘,眼前就一片汪洋”......
連五條人都承認(rèn),最初的創(chuàng)作靈感,可能是被在海豐各種看不慣的現(xiàn)象所激發(fā)的,比如那首《踏架腳車牽條豬》:
農(nóng)村不像農(nóng)村,
城市不像城市,
海豐公園只建了一個門。
但吐槽歸吐槽,海豐身上的小縣城、小市民特質(zhì),還是閃耀著區(qū)別于大城市的光芒,吸引了很多人的熱愛。
這里真實、氤氳,有咸咸的海風(fēng),跑回家還有阿媽的咸擂茶、靚湯和粿條。
連綿的山地隔絕了外來的交流,但也很好地保留了自己的文化:吃著海豐咸茶拉家常,小孩去戲棚腳下看流傳百年的白字、正字和西秦戲,趁墟的時候看村里的麒麟舞獅,再聽阿公搖曳著扇子講打倒地主的故事......

海豐縱然一身缺點,永遠吵吵嚷嚷個沒完,可它也布滿小人物的故事。
像《李阿伯》和《阿炳耀》唱的:
李阿伯“大仔在厝耕田,小仔在廣州讀大學(xué)”,在海豐,本地人都以去大城市求學(xué)、工作為榮,于是造成了“本市沒有一輛像樣的公交車,卻有大量的長途專線”的奇特現(xiàn)象。

至于阿炳耀,每條村里都有這樣一位50多歲,娶不上老婆,天天罵街的老伯。
正是這樣一個個小人物,給海豐注入了溫情。
即便口袋里沒幾個錢,說著一口咸水普通話,一言不合就想“劈友”,但海豐人心中依然有自己的熱愛和期待。

最近幾年,汕尾市包括海豐都在一直進步,包括建立“深汕合作區(qū)”,街頭上粵A粵B的車牌增多,治安變好,天空變藍等等。
在外求學(xué)的海豐人阿尾,畢業(yè)后還是選擇回家當(dāng)城市規(guī)劃類的公務(wù)員,他說:“自己的家鄉(xiāng)自己救,以及,我還是忘不了那片海。”
參考資料:
方言樂隊“五條人”:玩音樂還是玩方言 BBC
你敢來踏我們的田?——五條人和海豐縣城記 南方周末
民謠走鬼五條人 南都周刊
海豐歷史文化特色探研 痞客邦
“海陸豐文化”能成為廣東第五大文化嗎?掌中汕尾
海陸豐:二十一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走私,假鈔,冰毒與槍支 鎮(zhèn)守海
汕尾現(xiàn)象:不應(yīng)落后的最落后沿海城市 程東升 郭銳湛
特別鳴謝海豐人阿尾對本文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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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biāo)題:《這座中國最朋克縣城,終于藏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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