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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電影院捱過漫漫長夜

作者|李禾子
郵箱|lihezi@pingwest.com
一篇關于復工的宣傳文章,周奕哲和他的團隊前后改了六、七稿。這并不是他擅長的事——作為電影院的市場部經理,盡管宣傳屬于職責范圍之內,但通過社交媒體推文吆喝的做法還是頭一遭。
在合理利用互聯網媒介進行宣傳的問題上,周奕哲有些后知后覺,若不是因為這次疫情,運營社交媒體可能還不會這么快就提上日程。3月底,他管理的四家株洲千金影城剛剛開通了微博和抖音賬號,團隊開始慢慢摸索運營方法,并保持著每天至少一條的更新頻率。用周奕哲的話說,“這個至少證明我們還在,還活著”。
2020年春天,電影院從業者經歷了有史以來歷時最長、最難捱的一次電影放映業停轉期。據《經濟日報》等媒體報道,2020年第一季度,全國范圍內有2200多家影院關門,5328家影視公司倒閉注銷,連行業龍頭萬達電影第一季度的預計虧損也在5.5億元以上。
和那些再也見不到黎明的電影院相比,周奕哲所在的影院是幸運的,它熬過了黑暗而漫長的4個月,等來了政策放寬的那一天。5月8日,國務院發布新的指導意見,明確了“可采取預約、限流等方式,開放影劇院、游藝廳等密閉式娛樂休閑場所”,這意味著電影院終于有了復工的希望。
最近周奕哲正在為復工的事情忙碌著,上個禮拜他剛從外地出差回來,去和電影行業以外的人學習取經,溝通合作,“不能老是藏在這個(作者注:電影院)里面,藏在里面你再怎么準備也不知道方向。”經此一疫,電影院從業者們似乎也更加明白了如何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
寒冬中,尋找更長遠的機會
1月22日,為應對新冠疫情,國內開始有部分地區影院關閉;到1月23日中午開始,不到兩個小時時間,包括《姜子牙》、《囧媽》、《奪冠》和《唐人街探案3》等熱門電影在內的2020年春節檔7部影片全部宣布撤檔;隨后,在無新片可放的壓力下,金逸影城、CGV影城、大地影院集團、博納國際影城等幾家大型影城公告從1月24日至1月27日暫停營業,萬達影城、SFC上影影城、新鑫國際影城、奧斯卡電影院線等則公告自1月24日全部停止營業,開業時間另行通知。
周奕哲所在的株洲千金影城(簡稱千金影城)也在大年三十這天接到了停業通知。“當時覺得可能就是休息一段時間,好像過了節,2月份就可以開了,但是我沒想到這個疫情會這么厲害。”他告訴PingWest品玩。
他衡量的參照是2003年的“非典”。千金影城在2002年由有著數十年歷史的株洲電影院改制而成,經歷過“非典”,彼時計算機專業的周奕哲剛從學校畢業進入影院工作,在他的印象里,“非典”時期電影院也沒有像這次的新冠疫情一樣大規模停擺過,“大家都是第一次,誰也沒經歷過”。
停業時值春節,這是一年當中電影院最賺錢的時候。很多往常不常去電影院的人有了進入的契機,加上大片集中上映,影院也可以把票價調得比平時高一點。尤其是對一些三線城市以下的小影院來說,春節檔的票房成績就可能占了全年票房的一半左右。而如今,就在這本應是一年中最為忙碌的一段時間,很多人卻一下子沒了收入。
短期現金流緊張的同時,電影院們發現,流媒體也“趁虛而入”了,并且很可能成為常態,開始長期瓜分市場。
標志性事件是過年期間《囧媽》在字節跳動旗下產品免費全片播出:1月24日,歡喜傳媒發布公告稱,已與字節跳動簽訂長期合作,將電影《囧媽》在內的一系列影視內容授權給字節跳動旗下今日頭條、西瓜視頻等平臺播出。據報道,字節跳動為此支付了6.3億元。
就在消息發布的當晚,名為“浙江省電影行業”的微信公號代表“浙江電影行業2萬名從業人員”聲明稱,此次《囧媽》在互聯網首播的行為是破壞行業基本規則的行為,希望其首播立即停止。隨后22家院線公司與貴州電影發行放映行業協會也聯合發布聲明,表示《囧媽》的互聯網免費首播是“對現行中國電影產業及發行機制的踐踏和蓄意破壞,會起到破壞性的帶頭作用”。
“如果不這樣的話,它估計會虧死。”周奕哲對PingWest品玩說,雖然對《囧媽》的決定表示理解,但他依然對線上首映這一模式抱持懷疑,“等于把電影院這個行業 ‘消滅’掉了,而且家庭影院設備再好,和電影院里的視聽效果、文化享受相比,感覺還是不一樣。”
和許多在疫情期間努力自救的電影院一樣,千金影城也嘗試過把自己的副業變成主業,比如把爆米花、瓶裝飲料和哈根達斯冰激凌等搬上外賣平臺。但這一塊收入和政府給到的補貼加起來,實際的效果都非常有限。“說白了,這些都是能挽回一點是一點,也不會有很多人愿意花錢去買這些,即便是有也只是杯水車薪,畢竟不營業的話還是沒有現金流。”周奕哲說。

具體的做法就是增強社交媒體的運營和與觀眾的互動。周奕哲還記得在千金影城微博上線不到一星期的時候,發布的一則電影片段剪輯一下就獲得了近4萬的播放量——雖然還是無法和許多大V比,但這足以再度堅定他的判斷,“因為有了平臺,有了粉絲,說不定就可以產生很多不同的化學反應,互聯網的可能性有時候連你自己都想象不到。”
停業固然帶來了巨大壓力,但周奕哲的心態似乎并沒有因為疫情而變得消沉。面對記者的提問,他灑脫地回答,“現在有沒有壓力其實都無所謂了,壓力大家都一樣,看誰能扛得住嘛。”
漫長的復工
盡管在月初就釋放了復工的信號,但距離電影院真正開門營業,又是一段漫長的準備期。
這很大程度是由電影產業本身的屬性和特點決定的。電影產業資深學者、國家電影智庫專家支菲娜在接受《南方周末》的采訪時如此總結,“根基上,電影是一個文化行業,是宣傳思想陣地,是中華文化走出去的重要窗口和名片。電影院是文雅的社交場域,是人們滿足更高精神文化需求的場所,它不僅僅是 ‘休閑娛樂業’,不能將影院和其他 ‘密閉式休閑娛樂場所’等同對待。”
處在電影產業下游的電影院,首先需要解決的就是片源的問題。出于疫情防控需要,很多正在籌備復工的電影院都采取了隔排、隔位觀影的措施,這意味著即便整個影廳都坐滿,票房也無法達到平日的水平,更何況近幾年國內影院整體上座率不高(有統計指出僅有10%)已是一個不爭的事實,這種情況讓很多新片都不愿意冒險成為復工后第一批上映的影片。
“就算你能提前開門,沒有片子也還是不行。”周奕哲告訴PingWest品玩,事實上,確定復工后放映哪些電影,本身就需要過程,“哪些愿意出來做疫情過后第一個吃螃蟹的,肯定也需要協商洽談,包括好萊塢的片子到底要不要引進,都需要一步一步來。”
在3月中旬的一次短暫復工中,中影宣布向全國院線、影管和影院提供《中國合伙人》、《戰狼2》、《流浪地球》、《狼圖騰》和《何以為家》五部影片作為首批復映片單,并與出品方協商后決定采取公益發行的方式上映,百分百讓利給影院。與此同時,華夏的《一條狗的使命》《少年的你》等影片也加入了復映片單。
目前來看,這批片單在這次的復工中依然有效。另據中國電影股份有限公司副董事長兼總經理、華夏電影發行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傅若清5月14日在《中國電影報》撰文,稱中影、華夏兩家公司第一期已拿出30余部影片助力影院復工,未來還可能達到50部。

電影從業者@電影票房 在微博發文分析,現階段電影公司在做影片拷貝時,首先要做的就是核實資料剔除一些關門、停業的影城,“疫情沒發生之前各種情況倒閉的影城就有158家,而疫情關閉的影院還在統計,得確定好拷貝后再把導入上映影片快遞全國各地影城,這個時間就要四五天。”
復映的影片也需要進行重新審核,這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同樣據微博@電影票房,“我一個朋友連續看了兩百部買斷片,直接給看吐了,然后聽說最近負責審片的,要趕進度趕緊出片單,也差不多快看吐了。”
當然,相比于上述準備工作,更重要的是觀眾是否會買賬。至少就目前來看,答案并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幾天前微博用戶@福臨門四季奶青_希 傳出將會重映《復仇者聯盟4》,不少網友就在評論中表示將不會去影院支持,“不是不好看,是不想看見再次面對他們的死亡”,還有網友調侃《復聯4》是“為了抗疫,實力勸退的選片”。因此在吸引觀眾入場的問題上,影院和發行方的宣傳工作也必不可少。

周奕哲告訴PingWest品玩,因為早在年前,千金影城的衛生保潔工作就已經外包了出去,因此在疫情期間,影城就一直保持著固定時間的清潔、消殺工作,并且技術人員也會每隔三天就去對放映機等等設備進行維護,“這樣的話,等到復工通知下來的那天,我們就能積極地、馬上快速地恢復正常工作。”
隨著復工臨近,影城的清潔、消毒工作也變得更勤快了。整個準備過程雖然漫長,但周奕哲和同事們已經摩拳擦掌,“停了這幾個月,我們的想法就是期待能快點復工,趕緊工作起來,大家抓緊把手上的事落實……這是也不是什么場面話,我們真實的體會就是這樣。”
總有人能堅持下去
從剛剛入世不久到“非典”疫情,是以院線影院改革入手的中國電影市場化改革正式啟動期。周奕哲所在的千金影城就誕生在這個時候,它的前身是株洲電影院,屬于事業單位,這家老牌電影院在改制中被千金藥業集團收購,才正式更名為千金影城。
彼時株洲僅有千金影城這一家電影院,用的還是膠片機,一年能有一、二百萬票房入賬。后來隨著時間推移,觀眾觀影習慣逐漸養成,蛋糕慢慢做大了,當地的電影院越開越多,類似萬達這樣的大型影院院線開始進入株洲,千金影城也慢慢從一家店發展成為當地擁有四家分店的大規模影城,并且正在努力學習集團化管理以支撐快速開店的需要,不出意外的話,今年就將開設第五家分店。據周奕哲介紹,目前株洲本地的影院數量已經超過了20家。
“現在電影院確實沒有早幾年那么好開了。”他向PingWest品玩坦承,不斷上漲的租金、人力和水電成本,加上越來越激烈的競爭,都對千金影城未來發展提出了更多挑戰。用周奕哲的話說,現在當地電影院的競爭已經是“白熱化”,“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在株洲這樣的三線城市,現階段電影院之間競爭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打價格戰,誰賣的電影票更便宜,誰就能吸引更多觀眾,這也是爭奪本地市場最直接的辦法。可打來打去的價格戰讓周奕哲感到厭煩,然而長此以往,被大環境所裹挾,他似乎在短期內也找不到更多破局之法。
突如其來的疫情反而給了他更多思考空間,并終于把運營社交媒體提上了日程,打出了文化這張王牌。雖然尚不清楚日后會有怎樣的效用,但至少可以把一只腳從價格戰的泥潭中拔出來,這讓他感到興奮。
影院行業普遍有著這樣的說法:1.0時代的影院指單廳經營的電影院,2.0時代則是具備了部分賣品及非票業務的多廳影院,而3.0時代將是融合更多商業業態和娛樂體驗的“電影商業綜合體”。目前,大部分影院處于2.0階段,業內對3.0時代的發展方向和呈現形式有不少思考和試點,但尚未形成規模化、可大量復制的樣板。
如果按照這樣的劃分,千金影城正朝著影院的3.0時代邁進,這是一種非常有益的嘗試,將影院的運營從單一的票務和零售中跳脫出來,有助于進一步增強其抗風險能力。
從影院轉型升級的角度來講,這次的疫情看上去也不完全就是一件壞事。正如電影學者支菲娜所言,“對于全國1.2萬家影院的體量來講,這次疫情是非常重要的優勝劣汰的機會。”她形容疫情提供了一個“高壓密閉的試驗環境”,“像龍頭院線萬達剛剛發布消息關閉十幾家影院。全國50條院線都有經營不善的影院存在,疫情成了加速淘汰的催化劑。”
機會總是屬于善于未雨綢繆的人,那些由于選址、策略、市場培育等種種原因經營不善,又或是存在偷漏瞞報票房行為的影院,注定也將被市場淘汰。
現在周奕哲依然在為影院的一條推文是否完美而操心,但他也表示,一旦真正復工,身兼多職的自己可能也不會有那么多時間放在諸如此類的細節上。電影說到底是一門生意,還有很多想法等著他去執行,“只要開業了,干就完了。”
(題圖:《中國合伙人》劇照)
參考文章:
《電影院如何復業?專訪電影學者支菲娜》,南方周末
《暫停營業 疫情或倒逼影院轉型升級》,綜藝報
原標題:《陪電影院捱過漫漫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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