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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江油“熊患”:3村民接連遇襲身亡,家屬想“移民下山”
5月20日上午,四川江油馬角鎮沉水村,在距黑熊襲擊村民事發地不遠處的路口,一隊民警在此持槍值守,防止村民進入山中。
路旁樹上掛上了一塊“熊”圖案警示牌,提醒路人防范野生動物傷害。

事發地不遠處的路口,掛起了一塊警示牌,有民警在此值守 澎湃新聞記者 何利權 圖

一位值守民警告訴澎湃新聞(www.usamodel.cn),目前狩獵隊正在山中搜尋。“熊患解除了我們才會離開。”
沉水村村民們以前看見過黑熊的腳印和糞便,卻從來沒有見過黑熊。這次不一樣,黑熊下山了。
5月17日,村民唐容送7歲兒子進城入學途中,在距山下公路還有不到十分鐘路程的山路上,遭黑熊襲擊身亡。之后,其親戚蘇某、同村的一名組長朱某,在搜救過程中,接連被黑熊襲擊遇難。
一只黑熊被特警擊斃后,村民還是“緊張”,有人稱在夜里仍能聽到熊叫聲。

第二天,江油市自然資源局組織了10余人的狩獵隊,帶著獵犬進山搜尋黑熊。20日,搜索仍在繼續,但未有發現。
唐容丈夫李昌澤告訴澎湃新聞,妻子及另外兩名村民的遺體已被送到江油市殯儀館,家人正等待政府善后。
據李昌澤介紹,目前沉水村6組尚有幾戶人家住在山上,遭遇黑熊襲人事件后,他希望能 “生態移民”,下山定居。

送幼子上學途中遭遇黑熊
馬角鎮被群山環繞,林深樹茂,一條鐵路線蔓延至此。
5月19日深夜,沉水村3位村民因黑熊襲身亡的兩天后,馬角鎮下了一場大雨。
雨聲混雜著火車鳴笛聲,令這個剛經歷了“黑熊襲人事件”的小鎮顯得“驚惶”。
5月17日下午6點過6分,唐容給身在江油的長子李順彥及兒媳撥了一個視頻電話。
在這段時長4分多鐘的通話中,唐容告訴兩人,自己正帶著7歲的幼子李順浩,即李順彥的弟弟,往山下走。
“弟弟在鎮上小學讀一年級,平時由她帶著,租住在鎮上,星期天則返回老家,照看幾畝玉米地。”李順彥說。
“我得掛了(視頻),給鄰居打個電話,請她幫忙在山上喚兩聲狗。”視頻聊天最后,唐容發現自家的狗跟來了,招呼小兒子將狗“吼回去”,隨即掛斷。
4分多鐘的視頻聊天,成了母子兩人的最后一次通話。
李順彥說,老家在沉水村6組的山上,母親每次送弟弟上學,要走一個多小時的山路,走到山下鄉村馬路再乘車到鎮上。
這條路他們已走了無數次,沒碰到過什么危險。
據7歲的李順浩事后講述,母子兩人走走停停,到了“梯子巖”,這里距離山腳下的馬路僅有不到10分鐘的腳程。
這時,一只黑熊突然從路邊叢林中竄出,襲擊兩人。
唐容一把將幼子推走,大喊“快跑”,自己卻被熊咬住。李順浩掉進一處荊棘叢中,捂著嘴不敢出聲。
不久,見黑熊往山中方向跑去,李順浩從路邊爬出來,一路哭啼逃往山下,后遇到村民。
沉水村八組的一名老人告訴澎湃新聞,事發當天,其在峽谷放牛,發現從山里跑出來的李順浩。老人回憶,孩子告訴她,“媽媽被熊咬了”。“我告訴他不要哭了,別引來了熊。”老人將李順浩帶出峽谷后,自家孫女則打110報警求助。
與母親唐容通話約一個半小時后,李順彥接到了“母親被熊咬死”的消息。
“腦子一下懵掉了。”知道母親去世后,李順彥擔心弟弟,請人把弟弟送到親戚處照顧。從江油市里趕回馬角鎮沉水村時,警方已在進山處拉起了警戒線。弟弟見他來了,抱著他腿大哭。
當晚,李順彥跟著幾名特警、法醫前往事發地認領遺體。天已全暗了,一行人打著手電筒,往深山里走去。
對李順彥來說,腳下的路應無比熟悉。在他的學生時代,其母親也曾帶他往返學校。走累時,兩人會坐在路旁的石頭上歇腳。
但那天晚上,李順彥追著警察的手電筒燈光向母親遺體所在處走去時,他覺得周遭的一切變得陌生。
到地方后,他看見母親仰面躺在道路中間,手、腳及臉部有被撕咬的痕跡,身上的紅色短袖破碎不堪;腳上僅有一只鞋,另一只鞋掉在不遠處;旁有一個背簍,里面有些草藥。
“那是她剛采的,準備背到鎮上賣了,換點零用錢。”李順彥說。
“家中沒了主心骨”
5月19日晚上,7歲的李順浩沒吃兩口飯,似乎犯困了,眼神有點呆滯,無論旁人和他說什么,只是搖頭。
李順彥喚弟弟過去摟在懷里,哄著入睡。兄弟倆相差19歲,偶爾會有不熟識的人,誤認為他們是“父子”。
這兩天,旁人不會在李順浩面前提起“熊”以及唐容的事,但仍然感受到了他的反常:晚上睡不踏實、做噩夢,白天時而遠離人堆發呆,有時又顯得異常活潑,似在轉移注意力。對于“熊”和母親,他自己也不提。
唐容的丈夫李昌澤今年已49歲,他坐在飯桌旁,也沒怎么動筷子,只是端著酒杯喝悶酒,眼睛腫脹,憋得通紅。事發當晚,他正在山東濰坊打工,和家族中的侄子一起,“建集裝箱”。
這是李昌澤第一次出遠門。7年前,李昌澤和妻子想要個女兒,不顧“高齡產子”的困難,生下了二胎。這些年,大兒子結婚、在城里買房,小兒子上了小學,家中尚有一名80多歲的老人,“欠下一筆外債”。
“以前在山上種地、養豬,日子也能過,但現在不行了。”李昌澤說,今年,妻子鼓勵他外出打工,“這樣掙錢多點”。
李昌澤說,他和妻子是同村人,上世紀90年代初結婚,“自由戀愛”。近三十年來,兩人一直住在山上的老家種莊稼,“每年種下一百多斤玉米種子”。“干農活時,我一早出門,她則收拾家務、煮飯,再背著娃娃帶飯到地里來。”
日子雖過得清貧,但妻子從不抱怨,且對生活有規劃,“上進心足”,兩人最多時一年養了約20頭豬。
小兒子上小學后,夫妻倆在鎮上租了兩間民房,500元一年。李昌澤今年外出打工,家里的地原本不再種了,但唐容瞞著丈夫、大兒子,偷偷播下20多斤玉米種子,又買了兩頭豬崽。
“我知道后,勸她賣了豬。”李昌澤說,小兒子及家中老人需要妻子照顧,“怕她顧不過來,太累。”
但種下的玉米沒法收回來了。前段時間,唐容拍了一段視頻發在家族微信群里。視頻中,位于半山腰的一處狹窄旱地中,玉米芽已經破土而出,綠油油的。
妻子去世后,李昌澤和侄子從濰坊乘高鐵到濟南,再轉乘飛機到成都,最后返回江油。
一路上,他不吃不喝先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發前一天中午,妻子還和他視頻,囑咐他在外少抽煙、吃好飯,轉眼“家里沒了主心骨”。
“希望能得到幫助,遷移下山”
多名村民向澎湃新聞證實,以往有人進山采藥時,偶爾會看到野豬、黑熊的身影,“它們是見人就會跑的”。村民種植的玉米等農作物,到豐收季節時,也會被野豬、黑熊偷吃,“但很少有人親眼見過,地里會留下熊的腳印、糞便”。
一位村民告訴澎湃新聞,進山采藥過程中,見過樹枝搭成的黑熊巢穴。前幾年,村里曾有人養過羊,但因遭野生動物襲擾而放棄。“羊在山上吃草時,被熊吃了,只剩下骨頭,人看著也不敢去追。”該村民說。
另有一名老人稱,自己印象中,上一次“人熊沖突”尚發生在上世紀50年代,村里人進山伐樹,“打死了一頭熊”。這些年來,除了家畜和莊稼被野生動物襲擾外,一直沒有出現傷人的情況,“想都沒想到會咬人。”
多名村民猜測,今年1月以來,當地干旱缺水,“沒怎么下過雨”,黑熊可能是在下山飲水覓食過程中與人相遇。 據前述村民回憶,自己曾跟隨其他人一起進山尋人,唐容遺體不遠處即有一條河流。
李昌澤說,在他印象中,此前沒發生熊傷人事件。他家住在半山腰,腿腳靈活的年輕人走到山下也要一個多小時。
沉水村6組的山上最多的時候住著150多人,這些年,有條件的村民逐步搬遷下山、進了城,目前僅有五六戶村民住在山上。
幾年前,政府資助了部分資金,李昌澤修了三間新房。他和妻子原想搬下山,但“非貧困戶只有2.5萬元/每戶的補助”,難以在鎮上買新房。
再來,遠離土地,一家人覺得失去根基。
5月19日下午,李昌澤和家里人前往鎮政府溝通“補償的問題”,希望得到幫助,將山上的幾戶村民搬遷下山。對此,紅星新聞曾報道稱,江油市自然資源局相關負責人表示,“山里有幾戶村民,一共不足10人,為了村民的安全,后續可能會對這幾戶人進行生態移民。”
李昌澤稱,鎮政府對他的答復是,相關補償問題由市里決定,“鎮上說了不算”。
遇難組長朱某的大兒子告訴澎湃新聞,家里正在準備棺材,處理父親的后事。對于補償一事,其表示尚不清楚。
5月20日,澎湃新聞就善后問題向江油市自然資源局相關負責人求證,尚未得到回復。
《野生動物保護法》第十九條規定,因保護本法規定保護的野生動物,造成人員傷亡、農作物或者其他財產損失的,由當地人民政府給予補償。具體辦法由省、自治區、直轄市人民政府制定。
“應給予罹難者家屬足夠的補償。”律師丁金坤告訴澎湃新聞,上述法規的落實,關鍵在于補償的標準,“查各地標準,普遍偏低”。
丁金坤認為,在法律上,同樣是人身損害,可以參照交通事故的賠償標準,以彌補損失,不宜降低標準,“也可以引進保險機制(野生動物傷害意外險),以分散風險,保障被害人的合法權益。”
丁金坤說,此次黑熊襲人教訓深刻,尤其需要調查黑熊為何傷人,是否因為生態鏈被破壞。“保護野生動物重要,保護人民不被野生動物傷害更重要。”野生動物的保護與人民的生活安全,應該有一個恰當的平衡。
(為保護隱私,李昌澤、李順彥、李順浩、唐容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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