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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酒店倒塌事件逃生者:我要一個公平公正的交代
“我不恨老板,但總是有哪個環節不給力。我只想問,為什么那個酒店不合格,還要給我們去住呢?我希望這個事件中的每一個人都有公平公正的交代?!备=ㄈ菪兰丫频晏鹿市掖嬲咄跽?化名)在接受中新網記者專訪時如是說。
34歲的湖北荊州人王昭,是3月7日福建泉州欣佳酒店樓層坍塌事故的首位逃生者。同行4人,他的父親王潤章(化名)、表弟周雄(化名)已經遇難,所幸,他的妻子央紅(化名)也逃了出來。

“我們住的酒店塌了,這怎么可能呢”
3月7日晚間7時剛過,王昭正準備往電視旁的籃子拿個橙子吃,央紅躺到了床上。咚!大樓底部傳來一陣悶響,地板劇烈抖動,“不好,地震!”王昭撲到妻子旁邊想拉她,一條腿剛跪到床鋪,一條腿還懸著,兩人被猛地掀起騰空又摔砸下來,粉塵瞬間填滿他的口鼻。
燈黑了。翻騰的那幾秒鐘,王昭看到窗外有光照到墻上,外面要亮得多。動蕩稍停,王昭喊了兩聲央紅,央紅慌張地應了他,兩人朝有亮光的地方爬出去。他們滾爬到一處稍微平穩的地方,看到原先的地板翹起七八十度,而他們站到了翹得最高的地方。一堵傾斜的墻面塌陷出六七米高的陡坡,幾乎是不假思索,夫妻倆連滾帶爬沖了下去。
這時,王昭這才發現并不是地震,四周的房子都沒倒,只有他們的房子倒了,“我們住的酒店塌了,這怎么可能呢?”
央紅腿站不穩,癱倒在地,后來住了院才知道她的腳骨已經裂了。王昭叫了幾聲父親王潤章的名字,殘斷的鋼筋挑出墻體,有人在更深更黑暗的地方哭喊,沒有人回應。
王昭腿控制不住地抖。他倆都沒了鞋,也都顧不上了,分頭又跑回去找表弟和父親。翹起來的地板和坍塌的鋼條塌陷成一個個黑窟窿,“我當時有了勇氣,鉆下去找我表弟”,叫了兩三分鐘,周雄沒聲音。困在下面的人喊起來,叫王昭不要動,免得第二次坍塌。
王昭弓著腰站在黑洞里,又叫了四五分鐘,怕周雄不能說話,他叫周雄能應的話敲點東西,讓他知道他還活著。
沒有人應。過了十來分鐘,王昭聽到消防車的聲音來了。泉州市消防救援支隊隊員們給了王昭一雙消防隊員穿的靴子,和他一起尋找幸存者。
直到8日凌晨兩點鐘,王昭找到了周雄。“我表弟是我扒出來的,他在床上,我最先摸到他的手,沒有生命跡象了?!蓖跽颜f,他想把表弟帶出去,然而消防救援隊員都在忙著搜救生還的幸存者,場面一片混亂,“我也很迷茫,不知去找誰?!?/p>
廈門藍天救援隊是最先到達的民間救援力量,也是最先運出遇難者的。王昭發現隊長水草“是個女的”,“她走近我,我往后退;告訴她,我是湖北來的,在隔離中,她說沒關系,繼續走近我。”
讓王昭印象最深的是,房子都傾斜了,救父親的地方有塊松動的大石頭,水草第一個站了上去,王昭提醒她,“但這個女的她一點都不怕,還轉過頭和我說,沒事的。”
藍天隊員們找到了他的父親和表弟的遺體,為之默哀?!拔矣浀盟麄冋局粍雍脦追昼?,只有衣服上的光是亮的、跳的?!蓖跽验]上眼睛,“我一整夜慌亂、恐懼,突然空下來,感覺到那種生命的尊重和平等?!?/p>
“他們勸我,你節哀,我們都盡力了。”王昭說,“人在這種事情上遇到這種幫助,我是很感激的。”

“我是湖北人,這有什么錯呢?”
天亮了。父親和表弟被送去了殯儀館,央紅被送去180醫院。藍天救援隊把找到的手機給了王昭。王昭衣服被刮破了,消防員給的靴子鞋底也掉了,頭臉都是灰。他本來想去殯儀館“陪陪那兩個”,醫護人員勸慰他,“那么多人,要統一安排的”,他又只好作罷。
他這里坐下,那里坐下,只是不往人多的地方去。有人向他打聽,他說,“我是湖北人,離我遠點吧”,那人瞬間就走了;也有人說沒事,給他發煙。越來越多消防車來了,記者也來了,“我坐在馬路邊上,都看在眼里”,也有警察問他,“我說我是隔離的,他說沒事沒事,你坐過來。”
王昭說:“已經發生這個事了,不想因為我再吵鬧。我畢竟是隔離人員,我知道大家心里對我有這種歧視,可是,我是湖北人,這有什么錯呢?”
他很迷茫,也不敢給家里母親打電話,“我都不敢跟她說,我爸去世了”。
父親王潤章1965年生的,這五六年都跟著王昭兩口子在泉州做些小生意,前幾年生意很淡,這幾年慢慢站穩了腳跟。兩個孩子大的只有10歲,放在荊州老家。王昭前年把父親勸了回去,在家里畢竟輕松些。
臘月二十六,王昭和央紅回去荊州過年,突如其來的疫情讓他們在老家隔離了40天?!霸俨婚_工不行了”,王昭卻發現復工也找不到人手,他和父親商量,“疫情來了,帶別人出來不好帶,你先來幫我頂一下”。表弟周雄愿意跟著過來找活,“找點錢再回家蓋房子娶個媳婦”。
樓塌后,王昭被安置到另一個酒店繼續隔離,直到12日才解除了隔離。央紅出院后,也到酒店和他一起住。身份證、兩萬元的現金、衣物、首飾包括汽車鑰匙和房門鑰匙,都遺失了。他們一無所有。
好在社區工作人員非常照顧,一日三餐送來,還給他們買了衣物。王昭只是整夜整夜睡不著,官方指派了心理咨詢師來為他紓解,又開了安眠藥,他還是睡不著。一個口罩之前戴著還合適,出事后這兩天,王昭人形消瘦,口罩已經掛不住了,說兩句話就往下掉。
“碰到疫情沒辦法,請不了人有什么辦法呢?”王昭現在用的是父親的手機,已經在樓塌時摔破了屏幕,每次戳過去錄的日常視頻重放,都正好戳在裂開的點上,那一點點微微的刺痛,都讓他難以承受。
“我不恨老板,我只要個公平公正的說法”
從荊州開車到泉州,需要12個小時。出發前,泉州社區對接工作人員已經告訴他,要在酒店隔離14天,費用自己承擔,一人一天兩百元(人民幣)左右。
王昭算了下,四個人集中隔離要一萬多,他和對方商量了下,“健康證都有,又隔離了40天那么久”,希望能居家隔離。工作人員拒絕了,按文件要求,重災區來的,都得集中隔離。
2月26日凌晨4時下了泉州高速,王昭直接導航到了泉州鯉城區欣佳酒店。酒店房間位于四、五、六層,穿著防化服的前臺和醫生給他們量了體溫,王昭交了6000元,拿了612、614和616三個房間。
王昭說,這酒店單號對著馬路,雙號靠里側,后來房屋倒塌往外傾斜往單號去的,雙號翹起來,不少隔離者正因住到里側才免于一難。王昭印象里,房間都挺寬,裝著木地板,貼著墻紙,新嶄嶄的。
房間和房間中間,有鋼梁隔著。房客和房客之間,也有隔閡。除了自家三間房有時互相送個零食水果,其他房間連面都見不到。王昭登記入住時,登記表上已經有湖北黃石、黃岡來的,還有從溫州來的,重慶萬州、河南南陽和安徽等各地。
“我們都是從疫區來的,看到了我們也不打招呼說話”,王昭說,“但我們都明白基本上都是老鄉?!?/p>
在黃金救援72小時的三天三夜里,死亡或者幸存的消息不斷傳來,王昭默默地哭了很多次。他還記得那位唐醫生,人很高,一天來量兩次體溫,非常和善。他也記得前臺那個湖北小伙子,他說他人都沒離開泉州也被隔離了,時間到了也沒地方去,干脆留下來在酒店做前臺。
父親去世,頭七也過了?!拔覀円黄鸪鰜硭膫€人嘛,一下兩個人說沒有就沒有了。其實,你想想一個人躺在那里也怪可憐的,冷清清的,我們也不能去陪他?!蓖跽颜f,對這個突發噩耗,“我不恨老板,但總是有哪個環節不給力。我只想問,為什么那個酒店不合格,還要給我們去住呢?我希望這個事件中的每一個人都有公平公正的交代。”
據泉州市應急救援工作領導小組3月12日通報,此次欣佳酒店坍塌事故已致29人死亡,42人受傷。3月12日現場搜救工作結束后,國務院成立福建省泉州市欣佳酒店“3·7”坍塌事故調查組并開展調查工作,重點查清非法建設和違規改造問題,查清欣佳酒店違規經營和為何被選定醫學隔離觀察點問題,查清有關部門的失職、瀆職問題。
24歲的周雄,在表哥王昭眼里“勤快,樂觀”。他們約好了有空閑時一起去逛泉州的古街古塔,然而,周雄到泉州時是凌晨四點,他離開人世時是夜間7點,他從未見過泉州的美景,只有欣佳酒店里的10天。
王昭猶記得,近千名消防救援隊員馳援而來的那天,現場亦涌現近百名愛心志愿者,他們依照泉州古制,煮了上千個雞蛋和幾大鍋線面糊,為進入生死場的人們祈福驅邪。
他決定以后繼續留在泉州,“我們呆泉州很多年了,這個地方總體很不錯,人也很熱情,我們對這個地方很有感情。”
(原題為《泉州樓塌事件逃生者:我要一個公平公正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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