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三月，原本春暖花開，然而因為一篇“涉黃”舉報微博，同人圈一夜之間陷入寒冬——AO3被墻，Lofter被封。用粉絲的話來說，自家糧倉被燒得一干二凈。

糧倉被燒，粉絲自然坐不住。于是同人粉圍攻“光明頂”，拉出始作俑者——肖戰粉絲，展開大規模有組織的網絡鞭笞，史稱“227”事件。

“227”大事記 來源：DT財經

原本分屬兩個次元的粉圈為何互相掐架？這一事件何以發展至此？AO3和Lofter在圈內扮演什么角色？被墻之后為什么會掀起“民憤”？澎湃問吧邀請到了研究性別與流行文化的學者重木，看看他怎么說  。

//本期話題//

我是重木，在讀博士，致力于女性主義與性別研究，長期關注流行文化中涉及性少數的亞文化。什么是耽美？它是如何誕生的？為什么圈里圈外對耽美態度極端差異？這一現象背后，反映了大家怎樣的心態？關于“腐女”及耽美，問我吧！

Q&A

▍耽美=“涉黃”文學？

@Shig：什么是耽美？它為何被稱為亞文化？

重木：“耽美”一詞來源于日本，原本是一個上世紀前中期提倡官能美和感受的文學流派，但后來被挪用到了六七十年代興起的少女漫畫中的一個關于美少年之戀（Boys　Love）的漫畫題材上；后來由此影響到周邊國家和地區。在上世紀九十年代進入中國。“耽美”作品往往講述的便是年輕的、俊美的男孩之間浪漫、純潔且美好的愛情。

“亞文化”又被稱作“次文化”，是與“主流文化”相區別的，產生于某一地域、群體或是集體所特有的生活方式、觀念和精神氣質等；它一般處于主流文化邊緣，和主流文化分享一些共同的觀念，但更重要的是亞文化往往有自己獨特的特質和精神。諸如：美國的摩托車黨、紐約黑人性少數群體的舞會（參見美劇《姿態》），以及國內的耽美文化等都屬于亞文化。

@封徵：耽美是一種病態文化嗎？如果不是，它又體現了現代女青年的什么心理或追求？

重木：什么是“病態文化”？這其實首先需要弄清楚。如果就是通俗意義上說的意思，那耽美對于主流文化而言，或許如此，但這其中其實存在很強的偏見。因為耽美其實是屬于一個特定群體所創造、分享和喜愛的亞文化，所以它是有自己的關注者的，并且主流對其的“病態”指責中往往帶有一定的霸權色彩。

@劉桂英：如果同人文有真人真名，語言露骨曖昧，且帶有一定色彩圖片。這樣的文章出現在青少年面前，算不算黃色書刊？

重木：真人同人文其實有自己的一套規則和倫理，這一點最近ao3網站也曾指出，并且在同人圈里大家也都有相關的共識。另外，發布在ao3上的同人文都有相應的標簽在提前告訴讀者，這篇文章里可能出現什么什么。這是很嚴格的分級制度，所以讀者可以選擇是否要看。這是現代社會很基本的多元規則。如果你看到的標簽是自己不喜歡的內容，就不必去看。因此也就不會讓你產生反感。

國內對于分級始終未能建立，而導致網絡中的許多內容泥沙俱下。如果我們能學習ao3這樣，建立清晰、明確和嚴格的分級方式，那或許會更好的解決網絡內容可能對青少年造成的不利影響。而不是說因為它存在色情，就要徹底禁止，且往往還打著“保護青少年”的旗幟，這本身不是個明智之舉，因為這樣會把所有人都當成小孩來管理，侵犯了他們的權利。

@澎湃網友vQRBfe：如果有一天耽美成為主流文化，你覺得社會或者人們會怎樣生活？耽美不應該邊緣化嗎？

重木：我的理解是，耽美不大可能會成為主流文化，這和它產生自特定群體、為特定人群所喜歡和關注的特點有關。而且因為它的主要內容是同性感情，所以以主流來看，始終會是少數，甚至是邊緣的。

但是如果大家能對耽美多些了解，或許會對生活、人生和我們的憧憬與欲望會有更豐富的了解，而并非只有主流那一種。許多人的生活和我們不一樣，她們也有自己的喜好和生活方式，或許我們不喜歡，但最基本的尊重是一個多元且健康的社會所必須的。所以，我覺得這不啻為耽美的一個潛在的貢獻。

耽美由于其自身特點或許就注定了它的邊緣性，而非是我們人為能決定的。其實相對于主流，它或許是邊緣的，但相對于同人圈的朋友們，它則是主流。所以還得看你問誰的看法。而這或許也是多元社會最有趣和豐富的原因。

▍耽美與LGBT

@夜行1999：目前中國大多數人對同性戀是反感的，甚至認為是病態的。中國主流文化對耽美文化的排斥，是否與同性戀認同有關？

重木：因為耽美主要是同性戀愛，所以必然和現實社會中對這一群體的態度有一定聯系，但也不是主要原因。耽美作為亞文化，本身就會受到主流文化的邊緣化，甚至排斥，這是所有亞文化都會遭到的處境，并非僅僅耽美如此。

另外是，耽美雖然書寫同性美好的感情，但它們和現實生活中的這個群體之間還是存在一定差異的（許多性少數群體對耽美會持批評態度，因為有時候耽美會把對于性少數的陳詞濫調和刻板印象進一步加深）。但耽美其實有自己的目的，它是為女性服務的，反映的其實是女性的意識和心理，是她們借助耽美這個工具來展現自身對于完美的、理想化的愛情的建構，對于傳統性別刻板印象的反駁和對于欲望、權利的追求。

@沐云喆子：耽美和同人為什么對女性吸引力這么強，這應該跟不同性別人們的心理差異有關，所以想了解下究竟是什么樣的差異，導致了對這類文化的不同熱情？

重木：耽美主要是由女性創造，且面向女性讀者的。所以其中滲透著女性意識，即她們作為女性在社會和生活中所感受到、體驗到的經驗、觀念和情感都會稱為其創作耽美作品中的一些隱形特質。所以女性讀者對其往往能夠感同身受。

女性閱讀耽美作品，沒看到女性，只看到男性，其實就杜絕了自己的代入而可能遭到的挫敗，因為傳統作品里的女性總是一系列柔弱或是需要被保護的弱勢方。這是許多女性對耽美充滿熱情的一個重要心理。

@阿坎唉：怎么理解同性之間的愛？我覺得有點難以接受。

重木：其實對于“愛”，我們人類這幾千年來又真的理解和知道多少呢？否則也就不會有這么多關于愛情的藝術作品了，大家都想弄清楚。同性之愛一方面或許也是“愛”復雜的一面。

但另一方面，人類自古——無論東西方——就存在同性之間的好感和愛情，這一點無可置疑。對一個人產生好感、迷戀和愛意，這件事有時候確實是我們自己無法控制的。那為什么我們一直以來會對同性感情見到的很少，或是對其存在偏見甚至反感呢？其實福柯在《性經驗史》里便有一部分研究了這個問題，他發現這其實是我們主流社會、文化所建構的。　

在一個異性戀的世界里，一切與它不同的其他類型都會遭到其邊緣化、壓制和偏見。因此同性之愛一直被污名、被刻板印象和陳詞濫調所羞辱。但真實世界里相愛著的人難道不是和我們一樣嗎？有時候我們甚至不知道自己身邊就可能有喜歡同性的人，他們難道是妖怪或不正常嗎？或許事情恰恰相反。

不要為概念、別人的話語或是傳統的一些觀念所束縛，而要讓自己真切地去感受、去傾聽和共情的理解。當我們自己喜歡上一個人，那種美好的感覺是真實的；難道喜歡上同性的人的這些美好感覺就是不真實的嗎？這才是最真切美好的人的存在和生活狀態，而非被一系列框架和規訓約束，因為這些東西背后往往都有著強烈的偏見和陳舊。

▍如何看待“227”事件？

@叫我圣仔：AO3和老福特在耽美圈地位是怎樣的？為什么被封后，大家一片哀嚎？以及，想請教下老師，被封是不是必然的結果，肖戰的粉絲只不過遞了把刀？

重木：ao3是一個美國科幻作家和一眾志愿者、愛好者們一起做的網站，面向全世界，里面都是讀者和作者們自己的創作，種類和類型非常豐富。許多國內同人圈作者也都在上面創作，可以說是大本營。所以這次許多事件惹到的不僅僅只是一個圈子，而是幾乎所有同人圈，所以影響很大。老福特是國內的網站，也是很多同人作者和讀者主要活動的平臺。這兩個屬于最重要且最后的大本營，所以此次被炸才會引起這么大的反彈。

被封其實不是必然的，ao3和老福特的存在不是一天兩天的，其實也是都睜只眼閉只眼，同人圈“圈地自萌”，并且也因為是亞文化，所以其實還是小眾的（此次出圈后許多人其實也是第一次聽說由這兩個網站）。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是不大可能被封的。結果肖戰粉絲舉報，就不僅是遞了刀，而且還畫了地圖和給了炸的理由，所以引起眾怒。當然，由于亞文化本身的邊緣性和非主流，它其實也始終存在被主流打壓的可能。

@JasonCd：請問下這次事件明星和粉絲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

重木：此次事件中首先是肖戰粉絲打著保護愛豆的理由舉報了ao3和老福特，導致后兩者被禁。而且這些粉絲是屬于“唯粉”，即只粉肖戰，而排斥其他的cp粉，諸如“博君一肖”，結果就導致后者的同人文創作“冒犯”唯粉，而遭到舉報。

而正是這些唯粉過分的行為最終引起整個同人圈的不滿，因為原本真人同人文的基本共識就是“文中故事不上升到真人”，所以也沒有人會覺得小說里的“肖戰”就是真實中的肖戰。但唯粉們的過分敏感打破了這一基本共識。由此導致其后同人圈粉絲不僅批評舉報的粉絲，還上升到了批評“正主”肖戰。因為她們覺得既然粉絲不遵守同人圈的基本共識，那她們也就可以把粉絲行為上升到原本沒啥關系的正主身上。結果就導致肖戰因為自己的粉絲，遭受了無妄之災。

而事情發生后，肖戰方的聲明很敷衍，所以同人圈粉絲并不買賬。我的看法是，這時候肖戰方至少應該出面說些“人話”，批評自己做過頭的粉絲，并且向被冒犯的粉絲道歉，甚至肖戰自己出面說些什么都可以。但在當下各種諸如商業、經濟等因素制約下，導致“明星失聲”，最后的結果就是他們被自己的粉絲代言，所以惹出的麻煩，他們也都被認為有連帶責任。

當下粉絲力量強勢，他們甚至掌握了改寫或是“控制”自己愛豆的力量，因此明星一旦在其中失聲，就很可能被粉絲代言，最后往往造成很多麻煩。所以明星表達自己的意見和觀點其實很重要。就此次事件來看，肖戰的沉默無疑只是火上澆油，讓他的路人緣進一步下滑。最后必然對其未來的事業發展造成不利的影響。

@?王汪朢°：請問ao3還有回來的可能么？

重木：這我就不大知道了，但希望它能回來，畢竟它對整個同人圈而言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