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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百景》:100則生活剪影,獻給東京的情書
又吉直樹
2015年,職業搞笑藝人又吉直樹憑借處女作小說《火花》活摘得第153屆芥川文學獎,引起了巨大的關注和轟動效應。2017年他曾來國內作宣傳活動,讓中國讀者走進他的創作世界。
他18歲從大阪到東京上學、生活,之后開始成為搞笑藝人,也開始對這座都城有了自己的認識。他慢慢寫下打工、表演漫才、逛書店、閑逛、踢球等100則生活片段,集成了《東京百景》。

《東京百景》,[日] 又吉直樹 著,毛丹青 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20年2月
和《花火》一樣,又吉直樹筆下的東京日常也有很強的個人風格。寫井之頭公園,他不寫著名的賞櫻勝地而寫追著要拯救他的外國傳教士;寫原宿、新宿、下北澤的洶涌人潮和時髦面孔,又自嘲“面對東京,我永遠是個鄉下人”,寫臺場和晴海夜空綻開的絢爛花火,吉祥寺口琴小街熱鬧的居酒屋,太宰治留下著名照片的銀座老鋪酒吧,武藏野的黃昏和夕陽,深夜和朋友跑過的無人街道……他用簡單的筆觸描摹都市的溫暖和殘酷。

又吉直樹 Modelpress圖
簡體版即將出版,他為中國讀者特別寫了一段感言,“我十八歲的時候一心想當藝人,于是就開始了在東京的生活。所有的事情都亂糟糟的,窮途末路,過的日子也充滿了不安與孤獨。生活雖然是艱苦的,但東京的溫柔與樂趣也讓我有所體驗,這是一座不可思議的城市,很吸引人。我一邊回想寫這本書時的情景,一邊重讀,甚覺這是給東京寫的一封情書,但永遠也得不到她的回眸。如果大家也能從這本書中取樂兒,我將非常榮幸”。
經出版社授權,摘選其中精彩片段,看看他眼里的東京風景。
武藏野的夕陽
頭一回去東京是在春天,見到一位上半身赤裸的老人坐在井之頭公園的草地上。
我跟旁邊的朋友逗樂:“那人坐在那兒三十年都沒挪窩。”這雖然是我說的謊,可朋友卻當真了,問道:“哦,那吃飯怎么辦呢?”他這么一問,弄得我騎虎難下,只好再加上一句謊話:“他不挪窩,不消耗能量,肚子是不會餓的。”朋友感慨道:“他看上去臟兮兮的,卻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啊。”“是啊,我也覺得他很了不起。”于是,我的謊話繼續往上加了碼。在夕陽西下時,赤裸的老人被我們當成了嘲弄的談資。
幾年之后,也許是之前的輕浮惹來的懲罰,我走過井之頭公園時,被一個西裝革履、騎著自行車的外國傳教士叫住了。他跟我打過招呼之后突然說:“我要救你。”

井之頭公園 資料圖
我只是出來散散步,難道周圍看我的人都覺得我是個苦惱的男人嗎?我詛咒自己的面孔,因為這副面孔被形容成了“死神”、“死尸”之類的。傳教士語氣超強,并且很熱情地跟我說:“你不要勉強啊!”為什么我這個樣子會令他驚異呢?雖然覺得傳教士的神情有點兒令人生畏,但還是實話實說:“我不信神”。同時,我的內心其實一直都在喊叫:“神啊,你救救我吧。你救救我吧。”我敢斷言這一瞬間,我比傳教士還信神。背對著夕陽,我從傳教士那里一路小跑,逃走了。
這件事還有后續。我的朋友走過井之頭公園時,同樣被外國傳教士叫住了,他們談了一會兒之后,外國傳教士的表情變得沉重起來,他說:“我沒能救得了跟你長得很像的人。”傳教士好像表示懺悔了。朋友經常被人說長得像我,所以他跟傳教士說:“那是又吉?昨天我見到他了。”這時,傳教士用非常標準的日語說:“哦,他還活著嗎?”在傳教士的腦子里,似乎我已不在人世了。
每天去井之頭公園散步變成了我的日常。有個男士正在吵架,打著手機質問對方“你在哪兒呀?”好像沒弄明白約會地點一樣。男士的表情像魔鬼一樣,大喊:“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在池塘邊上啊。”井之頭公園的中間是個大池塘,周圍都是池塘邊,我覺得這兩人永遠也見不到了。

井之頭公園夕陽 資料圖
有一回,我一個人坐在井之頭公園的板凳上。突然有位老婆婆一邊說:“好男人啊,坐邊上行嗎?”一邊直接就坐下了。我問她:“是散步嗎?”可她沒理睬我,眼睛緊緊盯著遠處的池塘,然后說:“小兄弟,你應該去當牛郎。”這話就像一個巨大的疑問符號漂浮到了虛空。老婆婆說:“你很像!”說老實話,她的話使我有點兒害怕,莫非我跟這位老婆婆過去的男人有點兒像?幼稚的偽善片刻之間掠過腦海,就算是一小會兒,讓我變成老婆婆愛過的那個男人吧,如果能做到的話,老婆婆一定會很高興。不過,我并沒有做到。武藏野一到黃昏,所有的輪廓都變的模糊不清了。
我自感身體已在衰朽,人變老了。生怕老婆婆被驚著,我從板凳上站起身,悄悄走了。我怕有誰認出,正在彎著腰拼命奔跑的老朽男人就是我,于是把衣服脫掉,一頭栽到草地上。沒法子,連續好幾天我都坐在那里。
這時,聽到有位滿口關西腔的青年說了一句:“那人坐在那兒三十年都沒挪窩”。原來歲月已經流逝。那位老婆婆每天黃昏好像都會來找年輕時跟我酷似的男子。有人見到我赤裸著上半身坐在草地上就說:“我要救你。”說這話的人是外國傳教士。
接下來的瞬間,我還是以原來的樣子與老婆婆一起坐在板凳上。武藏野的夕陽一視同仁地照射著所有的人,苦惱、憂慮以及記憶全都被溶化到模糊不清的黃昏中。我想將這無比溫柔的風景算作東京百景之一。
然而,今天卻是一個陰天。
銀座的老鋪酒吧 Lupin
太宰有一張坐在長椅子上抬著腳說話的照片,這張照片很有名氣。自從我知道了這是在銀座老鋪酒吧Lupin拍攝之后,一直想去看看。從銀座Miyuki街走進一條路,在一幢老樓的臺階下面就是Lupin。一打開門,店內昏暗的照明使空氣顯得厚重。照片上的風景很快就進入了眼簾。墻上掛了三張大照片,看上去都是在Lupin拍攝的。

太宰治在Lupin 資料圖
我一說:“這是太宰治、坂口安吾、織田作之助啊。”店主人就問:“客人是大阪人吧?”我點了點頭,店主人說:“大家都知道太宰和坂口,但織田只有大阪人才知道。”
織田作之助跟太宰是同一時期活躍于大阪的作家,可現在即便是住在大阪的人也不太知道織田,我很喜歡他的《競馬》和《青春的逆說》。
我第二次在Lupin喝酒,一個人去喝有點兒膽怯,硬是叫上了前輩和后輩藝人。據說,坂口安吾喜歡喝GOLDEN FIZZ加蛋黃的雞尾酒,太宰治喜歡喝什么也不加的威士忌。

Lupin 資料圖
我學太宰治喝了什么也不加的威士忌,大家看我的目光似乎是在問我的感想,于是我輕描淡寫地說:“這個是太宰。”結果大家說我:“你懂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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