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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零后殯葬師感悟:努力活著,好好告別

2019-11-19 17:01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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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 蔣苡芯 新周刊

西班牙巴塞羅那,位于波布倫努公墓前的“死亡之吻”雕塑。基座上刻著:“他年輕的心已經熄滅。靜脈中的血漸漸冰冷,所有的力量已經消逝,在他陷入死亡的懷抱之后,信仰被頌揚,阿門。”

與死亡打了12年交道后,凱特琳深切感受到人們對死亡的畏懼與修飾。她想讓更多人用更有尊嚴、更勇敢的方式與死亡對話。

23歲進入火葬場工作后,凱特琳·道蒂見過各種各樣的死人。

出生便長相畸形的嬰孩;渾身文滿小鳥、海浪等象征自由的圖案,卻在監獄過了大半輩子的犯人;

死于車禍、面目全非的少年;因病痛折磨以殘缺枯骨告別人世的病人;被背部褥瘡一點點吞噬生命的老者……

這個畢業于中世紀歷史專業、身高近1.8米的美國女孩每天要火化6具尸體,在這之前,她還需要確認逝者身份,為他們收拾好儀容,有時還會去收斂遺體。

她的指甲縫里、衣服上、頭發絲中常年沾著的薄薄塵埃,總在無意間提醒著“那些鮮活的生命曾經存在過”。

因為對死亡的未知與恐懼,墓地也成為關于追逐、終點等意象的符號。/《西部世界》

至今,凱特琳已與死亡、殯葬這些為世人避諱之事打了12年交道,她說自己深切感受到人們對死亡的畏懼與修飾。

如人類學家厄內斯特·貝克所說,“一直在人類心里作祟的,好像只有對死亡的恐懼,別無其他”。

凱特琳想改變這一切,想讓更多人用更有尊嚴、更勇敢的方式與死亡對話。她寫下記錄自己的火葬場從業經歷的書《好好告別》,在視頻網站開設“殯葬師問答”專屬頻道,逐漸決定“將死亡當作自己的終生職業”。

凱特琳說:“否認死亡的文化正在阻礙人們獲得善終,克服恐懼并消除誤解并非易事,但努力去揭開死亡的真相,也許能讓我們更好地活著。”

是什么讓他們死亡?

在進入西風火葬場工作前,凱特琳對這一行業毫無了解。

在她印象中,殯葬師應該是穿著西裝在逝者身體上做一些秘密化學實驗的角色,“但絕不是像我這樣的年輕女性”。

凱特琳讀大學時研究中世紀死亡文化,將時間大把花在諸如耶魯大學博士凱倫·堡姆加特所著的《來自冥界的幻想與傳說——解讀帕果原住民的死亡觀》這類學術論著上。

畢業之后,她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為了解死亡,需要接觸更真實的死亡”。

乘地鐵從舊金山穿過海灣大橋到達奧克蘭,西風火葬場就坐落于此。2007年,這座收費低廉的倉庫式火葬場,迎來了23歲的新職員凱特琳。

努力地活著,體面地離去。/《入殮師》

“一個女孩永遠都記得她刮過的第一張死人臉。”凱特琳進入火葬場第一天的第一個任務,是給一位生前名叫拜倫的70歲老人刮胡子。

她小心地戴上膠皮手套,戳了戳拜倫冰冷、僵硬的雙頰,摸了摸他長了好幾天的胡茬。

她試圖將拜倫的雙眼合上,但他布滿老年斑的眼皮像百葉窗一樣,剛一閉上就彈開;嘴巴也合不上,凱特琳用力按了幾秒,拜倫的嘴再次彈開。

“我是個新來的菜鳥,只有一個選擇,拿起那把粉色刮胡刀,開始給死人刮臉的職業生涯。”拜倫生前做了40年會計,最終未能逃脫肺癌的魔掌。

事實上,凱特琳對每一具經手的尸體都充滿好奇:“是什么讓他們死亡,從生者的世界來到火葬場與我相遇?”

在西風工作的第二天,凱特琳見到了帕德瑪,一個斯里蘭卡和北非的混血兒。

她披頭散發,頭發毛躁得結了團,半張臉布滿霉菌,左胸也陷了下去。查閱死亡注冊系統、驗尸官報告及死亡證明之后,凱特琳發現帕德瑪患有一種由基因引起的罕見病,三十出頭便香消玉殞。

為讓醫生查明死亡原因,她的遺體在斯坦福大學醫院保存了好幾個月。“你在此刻會想,她活著的時候經歷過多少煎熬與折磨?”

臺灣花蓮縣花蓮市的佐倉公墓。/Fred Hsu

但并不是每個故事都有完整的記錄。選擇在華盛頓結束自己22歲生命的雅各布讓凱特琳印象深刻。

雅各布有個隨身背包,里面有普通的換洗衣物、護膚品、工夫茶杯,一沓漢字學習卡,錢包里有身份證、學生證、駕照,一張到舊金山的巴士票背后寫著“食人”這個英語單詞。

“直到把雅各布推進火爐的那一刻,我也不知道他為何自殺,對他的了解還僅限于他22歲、來自華盛頓州、學中文,至少在臨死那一天對食人感興趣。”

“死亡會是我一生的事業”

2500萬,這是美國每年的死亡人口總量。但“死者卻被巧妙地隱藏起來,藏在假冒的擔架下、飛機貨艙中、秘密的停尸房以及我們的意識深處,以至于生者很難察覺到這一數量變化”。

凱特琳記得有一次去參加童年好友母親的葬禮,牧師致悼詞時未曾正面提及死亡,只是念道:“她的靈魂是一頂帳篷,殘酷的生命之風吹過棕櫚樹,將我們姐妹的帳篷吹倒。”

朋友瑪拉的奶奶中風去世,葬禮那天瑪拉給凱特琳發了一條短信:

“墳已經挖好了,我們站在邊上,旁邊就是奶奶的棺材和人工草皮。我一直以為他們會當著我們的面讓棺材入土,結果沒有。我們走的時候,棺材還待在原地,根本沒被埋到墳里。”

清代后期的出殯景象。/Internet Archive

經過修飾美化的死亡與離別背后,有時也并非全然是人們所理解的殘酷。在西風火葬場工作,每日見證生離死別,凱特琳很少流淚,馬修與莫琳夫婦是個例外。

莫琳患癌去世時才五十出頭,留下癱在輪椅上的丈夫馬修獨自生活。前往馬修家為莫琳安排火葬事宜時,凱特琳看到掛歷上寫著滿滿不舍:“9月17日,莫琳走了。”

凱特琳至今仍記得,自己親手將莫琳的骨灰交到馬修手里那天,馬修一動不動,眼睛都沒抬一下,輕輕道謝后,他像抱嬰兒似的將棕色的骨灰盒抱在懷中。幾周后,凱特琳在火葬場的冷庫中看到了馬修的遺體。

火化馬修時,他的姐姐帶著一些私人物品前來,希望它們能隨馬修一起離開,里面有一縷莫琳的頭發、兩個結婚戒指、15張兩人不同時期的照片,還有莫琳的身份牌。

“我曾經將身份牌系在莫琳身上火化,最后留在了骨灰堆里,這樣保存在儲藏柜和閣樓里的骨灰年代再久遠,也知道是誰的。”凱特琳沒想到,馬修會將手伸進莫琳的骨灰中摸索且找到它。

“很榮幸,我就這樣步入了只屬于他們的最后一刻,見證了他們愛情故事的最后篇章。”

帕舒帕蒂納特廟火葬場。/松岡明芳

在西風工作10個月后,凱特琳說自己意識到“死亡會是我一生的事業”。她想教人們像老祖宗那樣打理自家人的遺體,親手清潔遺體,牢牢掌控自己的恐懼。

她決定申請入讀殯葬學校,成為一名職業殯葬人,并夢想成立一家“洛杉磯殯儀館”。

但實現這些并不容易。從進入火葬場工作到在殯儀學校上學,凱特琳都不敢公開討論否認死亡的文化現象。

直到2011年,她在網上開設了一個名為“殯葬師問答”的連載版塊,通過黑色幽默短片談論死亡與喪葬話題。截至2019年4月,有超過9000萬人瀏覽。

只是,8年來,對凱特琳的網絡攻擊從未停止過。“里面充斥著歧視女性和否定我們這個行業的留言,會讓我傷心難過一輩子。”

一場關于死亡的教育

凱特琳被很多人問過,年紀輕輕為何選擇在西風這樣陰森的火葬場工作?她說,因為想給年幼時那個堅信“只要不被死神看見,死神就不會把你帶走”的小凱特琳作出補償。

5歲和8歲時的兩次經歷,一度被凱特琳稱為“給自己的死亡教育”。

古羅馬角斗士馬賽克畫;倒地的人身旁Θ字母,代表塔納托斯(即死亡)。/wiki

5歲那年,一條金魚被裝在灌有過濾水的塑料袋里被父親帶回了家,并取名為“刺客”。但沒過多久,“刺客”便染上了白點病(也稱“多子小瓜蟲病”),這種寄生蟲會讓水生生物慢慢死去。

有一天,母親起床時,發現“刺客”的小尸體浮在水面上。

為了不嚇到小凱特琳,當天晚上,母親坐到她身邊一臉嚴肅地握住她的手說:“寶貝,‘刺客’生病死了,今早發現時,它已經一動不動了。”

小凱特琳則堅持稱:“不,母親,它沒死。”她隨即將母親領到魚缸前,一條白色的魚漂在水面附近紋絲不動,可當母親正要用手去捅時,小魚竟然開始在魚缸里四處亂竄。

“其實我和父親在早上就發現了‘刺客’的死亡,父親把它的尸體沖進了馬桶,又去買了條健康的白色小魚,樣子和生病的‘刺客’一模一樣。”

凱特琳說,那是她從大人那兒學到的第一課——偽裝死亡。“因為人們覺得一旦直視死亡,就會陷入對它的恐懼。”

沒幾個人能擁有直面永別的勇氣。/《哈利·波特與死亡圣器》

凱特琳很小就學會快進錄像帶,將動畫片和恐怖電影中所有涉及“死”的畫面悉數跳過。直到1993年的一天,8歲的凱特琳親眼目睹了一場創傷性死亡的發生。

那天她準備去參加一個購物中心舉辦的萬圣節化裝比賽。

表演結束后,在商場二樓的凱特琳正要叫在一樓的父親,余光掃到在二樓自動扶梯口處,有一個小女孩企圖爬上扶梯頂端的扶手,突然身體一歪,從大概9米高的扶梯上掉下來,臉朝下摔在一樓的金屬柜臺上,發出可怕的“砰”聲。

凱特琳說,直到今天,她都再沒聽到過女孩母親那般絕望的叫聲。而當時的她也被嚇出創傷后應激障礙。

“那一晚,我不敢關燈睡覺,一直坐到天亮。那個女孩仿佛墜入我的心,擊中我內心的恐懼。”她倏然明白,“我早晚會死,所有人都會死。”

《死亡之舞》,15世紀末伯恩特·諾科特作品,現藏于愛沙尼亞首都塔林的圣·尼古拉教堂。畫中的骷髏與凡人共舞,從左至右依次是教皇、皇帝、貴族等階級,最后以嬰兒結束,預示著面對死亡人人平等。

由于陷入對死亡的焦慮,凱特琳有好幾個月都低著頭,讓口水流到衣服上,任濕漬慢慢擴大,好像這樣可以宣告“我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以此抵御內心的懼怕。

很多年后,終于從8歲經歷中稍微舒緩的凱特琳會想,如果能讓其他孩子盡早了解死亡,免得他們第一次接觸死亡時心靈慘遭重創,該有多好。

保留逝者最后的尊嚴

15世紀中期有一幅德國木版畫名為《戰勝誘惑》,畫中主人公是一名臥床不起的垂死之人,天堂和地獄的使者圍繞在他身邊,激烈爭奪著他的靈魂,而主人公看起來格外安詳,臉上的笑容好像在對世人說:“是的,我就要死了,這我知道。”

凱特琳十分喜歡這幅畫,她常想:我們怎么才能像這個人一樣,冷靜地迎接自己的死亡,為死神的到來做好準備?凱特琳覺得,“我們就生活在死亡之中,只是現代醫學給了人們一個為自己守靈的‘機會’”。

在西風火葬場上班時所處理過的一具尸體,凱特琳至今無法忘記。

那是一位90歲的非洲裔美國老太太,死在條件極差的養老院里。整理遺容時,凱特琳翻過老人身體,準備為她清洗后背,她驚訝地發現老人下部位置有一個足球大小、皮開肉綻的褥瘡,“那個大洞猙獰得就像地獄之門,由于長期臥床,血液在身上無法流動,她被這個傷口活活地吃掉了”。

死者的尊嚴會在這樣的時候顯得格外殘忍,尤其當社會與個體均對此無意識或選擇沉默之時。

關于死亡與永生的討論從未停止,也從未得到答案。/《哈利·波特與死亡圣器》

凱特琳將美國85歲以上的人群稱為“激進的老年人”,因為這一人群的數量正在急速增長。

美國外科醫生阿圖·葛文德曾在《紐約客》上發表文章探討人口老齡化,他提到的一個觀點讓凱特琳尤為擔憂——“未來30年內,80歲以上的老人將和5歲以下的孩子一樣多。”

與此同時,美國卻無法擁有數量足夠的老年病醫生和合規化養老院為日益增多的老年患者服務。

愈深入接觸死亡,凱特琳愈發現,人們因為不愿面對死亡的命運,為延長生命付出了太多慘痛代價。

一位胃腸病學家也曾毫不避諱地和她說:

“我告訴臨終的病人,可以延長他們的生命,但不能保證治好他們。如果他們想活得久一點,就要承受痛苦和折磨。我不想這么殘忍,但他們需要理解診斷結果。”

凱特琳曾親眼見到自己的外婆因病痛被困在生與死之間,長達四載。

88歲的一晚,外婆半夜起來上廁所時摔倒,頭部撞到咖啡桌導致顱內出血,在康復中心待了幾個月后,再也不是從前的樣子。

腦損傷讓外婆有些神志不清,身體每況愈下,無法出門,需要護工24小時貼身照料。凱特琳記得外婆出事前曾一再強調:“看在上帝的分兒上,以后別讓我遭罪。”

但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她92歲。

老人去世那天早上,凱特琳正在洛杉磯一家火葬場給骨灰盒貼標簽,隨后她接到母親的電話和一張遺體彩信照片。

照片里的外婆,穿著綠色的羊毛衫外套,搭配一條色彩鮮艷的絲巾,臉上有著祥和的表情。

凱特琳說,這是外婆幾年來最為安詳的時刻,“她的臉不再因為搞不懂這個世界而皺在一起。她嘴巴微張、臉色煞白,像一具保留了生前余韻的美麗空殼”。

凱特琳至今保留著這張照片。

作者 | 蔣苡芯

本文首發于《新周刊》第55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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