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昱

晨霧中，太陽緩緩升起，絲絲縷縷的金色陽光穿透云層，細碎地灑落在不遠處的森林和田野，耳邊傳來悠揚的誦經(jīng)聲，此刻的一切都正如古印度史詩《摩訶婆羅多》的《初篇》第五十六章最后一句說的那樣：“這里有的東西，在所有地方都存在；這里沒有的東西，任何地方都找不到。”

清晨4點，腦袋仍然昏脹，外面仍就漆黑一片，我絲毫不敢拖沓，迅速收拾好行囊，在夜色中匆匆登上了大巴。

雖然太陽還沒升起，但這個時間的日惹郊外并不寧靜。才剛上路，就看見好幾輛摩托車在昏暗的馬路上呼嘯而過，后座上坐著同樣背著登山包的外國人。不用猜，便知道他們要去的地方一定與我們相同——婆羅浮屠（Borobudur）。

印尼導(dǎo)游菲菲囑咐我們：“來日惹旅行，絕不可錯過的景點就是婆羅浮屠，而到了婆羅浮屠，更不能不做的一件事就是——看日出”。

來日惹旅行，絕不可錯過的景點就是婆羅浮屠。 本文圖均為 王昱 攝

沉睡地下千年的瑰寶

抵達遺址入口時已經(jīng)凌晨5點，天已經(jīng)開始呈現(xiàn)曼妙的紫羅蘭色，視線所及之處只有郁郁蔥蔥的叫不出名字的熱帶植物和灌木叢，不由得讓人想起了電影《侏羅紀公園》里的場景。

一位身穿夏威夷風(fēng)短袖襯衫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交給了我們每人一支手電筒，并用英文告訴我們他的名字叫Hansan，今天由他帶領(lǐng)我們攀登婆羅浮屠。

凌晨5點左右，婆羅浮屠被包圍在紫羅蘭色中

來印尼之前，早就耳聞婆羅浮屠的盛名。據(jù)說大約公元842年間，夏連特拉王朝的國王在日惹王宮的城郊外興建了這座大乘佛教佛塔，而“婆羅浮屠”這個名字則取自梵語“Vihara Buddha Ur”，意為“山頂?shù)姆鹚隆薄?/p>

19世紀初期，英荷爪哇戰(zhàn)爭結(jié)束后，英國統(tǒng)治了爪哇，一位名叫史丹?！とR佛士的英國人被任命為爪哇副總督。萊佛士對爪哇的歷史有著濃厚的興趣，他的足跡遍布爪哇島。

1814年，萊佛士在巡視三寶壟的途中，無意間聽說Bumisegoro的村莊附近的叢林里沉睡著一座叫做“婆羅浮屠”的大佛塔，于是便派遣荷蘭工程師H. C. Cornellius前往勘察。

Cornellius帶著兩百名屬下花了整整兩個月的時間，終于在叢林中開拓出了一條通往婆羅浮屠的道路，但由于佛塔大部分已經(jīng)坍塌，被掩埋地下，他沒能全部發(fā)掘。Cornellius向萊佛士報告他的發(fā)現(xiàn)，并附上多幅婆羅浮屠的畫像。這些發(fā)現(xiàn)都被萊佛士寫進了他的《爪哇歷史》一書中，雖然只有寥寥數(shù)語，但這次發(fā)現(xiàn)終于讓沉睡了上千年的婆羅浮屠重見了天日。

1835年，Kedu地區(qū)的荷蘭行政長官Hartmann延續(xù)了Cornellius的工作，并最終發(fā)現(xiàn)了整座佛塔建筑。

入口處的樣子，開始向上攀登，婆羅浮屠并不算高

進入20世紀，正式的修復(fù)工作從1975年開始，一直持續(xù)到1983年2月23日結(jié)束。10年里，修復(fù)婆羅浮屠的總花費高達2000萬美元，其中三分之二由印度尼西亞政府支付，剩下的由教科文組織的國際運動籌措。1991年，婆羅浮屠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遺產(chǎn)名錄”。

刻在浮雕里的佛教大學(xué)

“快看，這就是婆羅浮屠”，導(dǎo)游Hansan伸手指向前方說道。

夜色還有點濃重，眼前的龐然大物在昏暗的光線下只剩下一個剪影般的輪廓。走到入口的臺階處，抬頭再仰望，佛塔上鬼斧神功的細節(jié)更讓人震驚得啞口無言。

婆羅浮屠的結(jié)構(gòu)很像埃及的金字塔，一層一層疊起，共有九層。下面六層為正方形的平臺，有東西南北四個入口。上面三層為圓形平臺，從下往上分別散布著32座、24座、16座舍利塔，簇擁在最頂層的主佛塔周圍，從空中俯視，就像一朵盛開的蓮花。

起初，人們認為婆羅浮屠只是一座舍利塔，并不是供信徒參拜的廟宇。但婆羅浮屠精巧的設(shè)計中，每一層都代表著修煉的一個境界，臺階和走廊引領(lǐng)著信徒們拾級而上，朝拜的過程就是學(xué)習(xí)佛學(xué)精髓的過程。用導(dǎo)游Hansan的話說，婆羅浮屠的本身就是一個“佛教大學(xué)”。

鐘形的建筑物就是舍利塔

“你會發(fā)現(xiàn)它沒有屋檐，沒有可以進出的房間。那是因為所有佛教的知識都刻在了這座佛塔上。每一處回廊，每一處建筑的立面，都刻滿了各種佛陀的故事和有關(guān)道德的寓言。在過去，佛教僧人來這里修行，一呆就是數(shù)周甚至幾個月。佛教徒從東面進入，按順時針方向繞行，一層一層學(xué)習(xí)，直到最頂端的主佛塔，才算修成正果?！?/p>

導(dǎo)游Hansan告訴我，他從1989年開始在婆羅浮屠做解說員，至今已經(jīng)工作了30年之久。關(guān)于婆羅浮屠的每一段歷史，他都爛熟于心。而最讓他著迷的就是這些刻在浮雕上的故事。

“這里畫著佛陀誕生時的故事，說的是佛陀出生后，立行就能在地上行走，每走一步就開一朵蓮花，步步生蓮。值得一提的是，佛陀的母親臨盆前要回娘家待產(chǎn)，這一傳統(tǒng)在爪哇至今還保留。女孩子要回娘家待產(chǎn)生子?！?/p>

講述佛陀誕生故事的浮雕

“這講的是‘割肉喂鷹’的故事。有一天，一只驚慌失措的鴿子飛到不遠處正在修行的薩波達國王面前，向國王求助：‘請您救救我，有一只老鷹要吃我’。慈悲的國王說：‘好，別怕，我會保護你’。過了一會，老鷹飛了過來，見到國王說：‘你不讓我殺死鴿子，但是我沒有食物也會餓死，那你就等于殺了我’。 薩波達王見狀，問道：‘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鴿子要救它，你需要什么食物充饑？我一定盡力滿足你?！销椇敛涣羟榈卣f道：‘只有剛殺的、新鮮的肉，我才吃！’。

“國王抽刀而出，割下自己身上的一塊肉，交給老鷹，用來交換鴿子的性命。此時大鷹又開口道：‘國王，您若想用此肉來換取鴿子的性命，是否應(yīng)該稱一稱，看看兩者的重量是不是相等？’于是，國王叫人拿來了天秤，將鴿子放在一端，割下的肉放在另一端……然而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任憑肉不斷割下，天秤的兩端始終無法平衡。仆人們不忍心看著國王繼續(xù)割肉，紛紛用身體頂著裝著肉的秤盤，希望能減輕國王的痛苦。正當國王快奄奄一息的時候，奇跡突然發(fā)生了，老鷹和鴿子變成了神的樣子，他們告訴國王今天做的一切都是來測試他的善心，薩波達國王通過了測驗，以后必定能修成正果?！?/p>

婆羅浮屠有大約2670塊浮雕，其中1460塊為敘事浮雕，1212塊裝飾浮雕，總面積達2500平方米。大多數(shù)的雕刻都敘述了佛陀誕生、修行、涅槃等等的故事，同時也融合了爪哇當?shù)氐奶厣v述許多有關(guān)道德的寓言和神話傳說。

講述“猴王為了保護家人犧牲自己”的故事

“你看這里刻著一棵香蕉樹，樹上有許多的猴子，最前面領(lǐng)頭的猴王臉朝著左邊，后面一串小猴子朝著相反方向在奔跑。樹下有一個修行者，而另一邊有一群獵人正在朝樹上的猴子射箭。修行者想要阻止獵人傷害猴子，但是沒有辦法，因此雙目緊閉，垂頭喪氣，蹲在樹下。領(lǐng)頭的猴子為了救家人，用自己長長的尾巴搭成了天梯，讓家人順著尾巴逃離。等到家人安全后，領(lǐng)頭的猴王因為體力不支，掉了下來，犧牲了自己保全了大家?！?/p>

拋開浮雕中蘊含的宗教價值，婆羅浮屠本身的雕刻藝術(shù)已經(jīng)讓人嘖嘖稱奇。更有趣的是，雖然是佛教的建筑，但受到印度教的影響，許多花紋和裝飾也融合了印度教派的元素。兩種宗教文化和諧共存，甚至包括后來伊斯蘭教文化的進入，婆羅浮屠本身已不僅僅是佛教徒膜拜與守護的地方。

印度教中尊貴的大象出現(xiàn)在了浮雕中。

爪哇沒有獅子，但人們按照想象做出了面孔像猴子的石獅，作為安放在門口的守護神。

“有許多人問我，為什么我一個穆斯林要在佛教徒的宗教遺址里工作。我反問他們，為什么不可以呢？這里有我們一輩子都學(xué)不完的東西，并且我把它們講解給游客聽，讓更多的人去了解它，了解我們國家的文化?！盚ansan對我說。

世界上最美的日出

跟隨著導(dǎo)游Hansan的腳步，我們一邊聽著故事，一邊拾級而上，而日出就在這充滿東方神秘氣息的氛圍里開始上演。在最高處的平臺，臺階上已經(jīng)坐滿了人，每個人的視線都朝著東方微亮的地方，充滿了期待。

5點40分左右，當紅色開始慢慢溢出厚重的云層，原本安靜的人群里也開始爆發(fā)出一陣低沉的贊嘆，聲音不敢放肆，生怕嚇著這羞澀的紅日。

婆羅浮屠上的日出

遠處薄霧中的叢林和古老的婆羅浮屠佛塔構(gòu)成了一幅極具東方韻味的油畫。

“在婆羅浮屠看日出，也需要運氣”，Hansan說道。顯然我們這次的運氣不算特別好，云層有點厚，看不到最完美的日出。但幸好他對婆羅浮屠的構(gòu)造了如指掌，清楚地知道在哪一個位置，從哪一個角度，能拍出最好看的風(fēng)景。

游客們喜歡圍繞著面向東方的“Akshobhya”佛（在中文里應(yīng)該叫做“不動佛”或“東方佛”）拍照，因為它是一尊保存最完整的佛像。只要留心，不難發(fā)現(xiàn)，這樣完整的佛像在婆羅浮屠上屈指可數(shù)。

爪哇島經(jīng)歷了長達三百多年的荷蘭殖民統(tǒng)治，又遭受過短暫的日本侵略軍的占領(lǐng)，婆羅浮屠許多的歷史文物都遭到了破壞和掠奪，其中舍利塔里的佛像頭大部分被列強割走。如今，修復(fù)后的舍利塔里或空空如也，或存放著殘缺不全的佛像，這些都是歷史的傷疤，侵略的罪證。

舍利塔里安放的佛像，大部分佛頭都不翼而飛，少數(shù)保留了下來。

每年政府都要花費大量的人力和財力對婆羅浮屠上的雕刻進行修復(fù)。

除此之外，每年政府也都要花費大量的人力和財力對婆羅浮屠上的雕刻進行清潔和維護。

“每年到雨季，我們的工作就會非常忙碌。因為下雨后石壁上會長出很多蘑菇和微生物，我們都需要立刻清理，要用刷子一點點去刷。如果遇上默拉皮火山爆發(fā)，我們要用特殊的材料把建筑覆蓋起來，避免火山灰沉積帶來的損害。”

婆羅浮屠上的清晨

今年是Hansan在婆羅浮屠工作的第30個年頭，他的大兒子正在日惹上大學(xué)，假期回來偶爾也會跟著他在婆羅浮屠兼職做解說。他已經(jīng)算不清自己在婆羅浮屠的臺階上看了多少次的日出，看到多少形形色色的游客對著黎明破曉時的佛塔贊嘆不已，手機相冊中保存最多的也永遠是婆羅浮屠的照片。

然而，就像人類總不厭煩地去追逐日出一般，似乎在婆羅浮屠的每一天都有著不一樣的新鮮與感動。我相信，他一定見過這世界上最美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