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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連真人對話蘇陽:方言就是一種身份的歸屬感

智趣多元的聲音雜志,一周一會的聲音派對。大家好,你現在看到的是GQ報道推出的全新音頻節目GQ Talk。
本期節目,我們請來了兩組方言音樂人——生于浙江溫嶺、長在寧夏銀川的蘇陽,將西北民間的花兒、秦腔與搖滾樂融合在一起,把大西北的旋律傳向了國際。而來自廣東連平的九連真人,則在這個夏天憑借著客家方言在《樂隊的夏天》上一曲成名。
廣東連平與寧夏銀川,兩地一南一北,相距遙遠,風土人情,大為不同。但蘇陽和九連真人正在面臨的情境,卻又是共通的。為什么會選擇用方言進行創作?怎么克服因為聽不懂而造成的理解障礙?方言傳統與現代音樂理念之間的關系如何處理?聽眾的新奇感消失之后,如何讓作品產生更加恒定久遠的留存價值?會講方言的年輕人越來越少,方言音樂的未來會怎樣?……
請點擊收聽本期節目。

主播、撰文:傅適野
制作人:張之琪、傅適野
監制:何瑫
1.我認為在音樂性這件事情上面,普通話顯然是沒辦法跟方言比的。
2.我做第一張專輯《賢良》的時候,對錄音的效果很不滿意,不是因為它不精美,是我覺得它失去了我早期的那種原始性。
3.好的藝術作品是應該可以生發別人的感情,讓每個人想到自己,而不是讓每個人想到你這個寫歌的人。
4.這種新時代的方言,就是你也說不了老一代人那種純正的方言,也說不了一個特別純正的普通話,你就被撂在中間了。
5.標簽對搞音樂的人不重要,對賣音樂的人重要。標簽是別人貼的,寫歌的時候不能太考慮這個問題,最好是完全不考慮。
大家好,歡迎收聽GQ Talk,我是本期節目的主播傅適野。
半個月前,我去參加了一場音樂主題家宴。宴會上最主要的客人,是幾位方言音樂人——生于浙江溫嶺、長在寧夏銀川的蘇陽,將西北民間的花兒、秦腔與搖滾樂融合在一起,把大西北的旋律傳向了國際。而來自廣東連平的九連真人,則在這個夏天憑借著客家方言在《樂隊的夏天》上一曲成名。

建廚師楊光策劃和烹制的音樂電影家宴菜單
坦白說,去參加這場“南腔北調”的音樂家宴之前,我下了很大決心來克服心理障礙。雖然做了三四年記者,頻繁跟人打交道是日常所需,我卻是一個朋友們公認的知名社恐——能用微信溝通堅決不打電話;做完兩小時采訪要在家躺兩天恢復元氣;經常在約定見面前十分鐘因無法克服社交壓力而臨時爽約。
當事先了解到這場宴會有將近二十人參加時,我的內心感到窒息。
但是真去了,我卻感到異常自在。我的爺爺奶奶50年代從山西遷移到內蒙,我在內蒙生活到九歲后,又因父母工作調動遷移到了廣州。在這個南腔北調交匯碰撞的夜晚,輾轉南北的成長經歷讓我“左右逢源”,跟兩邊都有聊不完的話題。
我感覺自己的經歷就像一件輕便舒適的外衣,穿上它,我行走自如、游刃有余。
可在平時的大部分時間和場合,我更多遇到的是因身份和語言產生的尷尬和不適,像是在一個以business casual為dress code的場合穿著T恤、短褲和人字拖的人,總是感到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
九歲轉學到廣州后,班里同學大多講粵語,只有在跟我聊天時,才會特意切換成普通話。語言像一道看不見的墻,讓我和他們始終無法親近。接下來的三年,和我關系近的朋友,都是外地轉學來的不會講粵語的孩子。當一個少數分子的感覺并不好受,于是我抓住一切中午在學校食堂觀看TBV港劇的機會,努力學習粵語,希望在進入初中后,能和廣州本地孩子打成一片。
初中入學第一天,我鼓氣勇氣和同學們用粵語打招呼。同學的回復是:
“聽你口音不像廣州人,你是哪里人呀?”
講這句話時,她又把粵語切換成了普通話。
“內蒙人。”我怯怯地用普通話回答。
“哇,內蒙人!你們住蒙古包嗎?是騎馬上學嗎?”對方用廣普興奮地問道。我用本地方言融入集體的策略就此失敗。
接下來在廣州讀書的六年間,我除了一直說普通話外,還多了一項“使命”——堅持不懈地向我的廣州同學普及如下知識:呼和浩特并不是在新疆,內蒙人并不是全住在蒙古包里,內蒙古的漢族并不會說蒙語,內蒙古的學生并不考騎馬射箭……
這只是煩惱的一面。另一面是,每次回到老家內蒙,我又成為了親戚眼中“南方回來的孩子”。
“你學會粵語了嗎?說兩句給我們聽聽!”
“你現在說話越來越快了,都沒有北方口音了,越來越像南方人了。”
我不禁啞然,在南方我被認為是代表著一個想象中的北方;而回到北方,人們又在試圖在我身上獲得想象中的南方。我在兩股想象的力量間被來回撕扯,逐漸喪失了自己的地域感和身份感。
與此同時,我沮喪地發現,由于小時候推廣普通話教育的成功普及,即便我父母和所有親戚從小在我面前說“此地話”(我們當地對于家鄉方言的叫法,由于我們是從山西遷到內蒙,因此這種方言應該就是山西方言,可以參照賈樟柯電影中人物的方言),我仍然只會聽不會說。
每當大家用“此地話”相談甚歡時,只有我一個人寂寥無助又執著地說著普通話,并且時不時打斷眾人談話的節奏,不合時宜地問一句:XXX是什么意思?
后來,我離開廣州,到武漢求學,再后來到美國讀書,在一系列輾轉后,我逐漸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沒有歸屬的、無所依靠的、懸浮的人。粵語和“此地話”逐漸被我遺忘,我成了一個只說普通話和英語這兩大標準語言的“世界公民”。
這種狀況有時難免令人感到困惑,甚至焦慮。因為它指向的是一個很難繞開的重要命題,關乎人之為人的根本——我是誰?
而這場音樂家宴帶給我的感受是,因為方言而產生的身份焦慮感,并不只是個別個體所面臨的問題。在普通話愈發普及的今天,這是一種普遍性的困惑。
“您的孩子還會說方言嗎?”推杯換盞間,九連真人主唱阿龍向對面的蘇陽發問。初為人父的阿龍和蘇陽的孩子年紀相仿,都是90后。
蘇陽搖了搖頭。
身為用方言進行表達創作的音樂人,九連真人和蘇陽,比其他職業的人更能敏感地察覺到方言在社會生活中的變遷與處境。阿龍說,從自己這一輩開始,其實已經無法說純正的客家話了。這在他們的歌詞里已經有所體現。
在九連真人一曲成名的《莫欺少年窮》中,阿龍寫道:“哎呀 你妹啋嘅笑嘻嘻”(哎呀 你別在那笑嘻嘻)然而,客家話里其實從來沒有“笑嘻嘻”這個發音,這是直接從普通話翻譯過來的。類似地,“阿民你去哪邊了”,在客家話中也并沒有這樣的發音和說法。客家話會直接說“去哪”。
類似的情況也發生在蘇陽身上。作為7歲跟隨父母從浙江溫嶺來到寧夏援建的廠礦子弟,他在銀川一直住在外地人聚集的同心路附近。東北人、河北人、浙江人、上海人匯聚于此,大家并不講本地方言,通用語言是普通話,但這種普通話,又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西北口音的痕跡。蘇陽在《長在銀川》中寫道:
“我的家住在同心路邊上/那里有我的爹和娘/黃河的水呀/在遠方流淌/風沙伴我在成長/從哪里來呀/問我的爹娘/不遠千里到邊疆……”
廣東連平與寧夏銀川,兩地一南一北,相距遙遠,風土人情,大為不同。但蘇陽和九連真人正在面臨的情境,卻又是共通的。也正是因為這種共通性,包括他們在內的方言音樂人,在會講方言的年輕人越來越少的當下,卻反而獲得了更多的關注。因為他們的聲音,喚起了人們對自我認知的思考與共鳴。就像蘇陽所說的那樣:“方言,歸根結底,就是一種身份的歸屬感。”
為什么會選擇用方言進行創作?怎么克服因為聽不懂而造成的理解障礙?方言傳統與現代音樂理念之間的關系如何處理?聽眾的新奇感消失之后,如何讓作品產生更加恒定久遠的價值?會講方言的年輕人越來越少,方言音樂的未來會怎樣?……
帶著一堆好奇與疑問,在那場家宴的第二天,我們將蘇陽和九連真人約在了排練室,請他們各自講述了方言音樂的創作歷程與心得體會,并與他們展開了一場關于音樂、關于方言、關于身份歸屬感的主題對話。

智趣多元的聲音雜志 一周一會的聲音派對
GQ Talk
我們下期再見
本期節目使用的音樂
《莫欺少年窮》,《樂隊的夏天》第2期,2019年。
《夜游神》,《樂隊我做東》,2019年。
《落水天》,《樂隊的夏天》第10期,2019年。
《一浪》,《樂隊的夏天》第11期,2019年。
All by 九連真人
《長在銀川》,專輯《賢良》,2006年
《鳳凰》,專輯《賢良》,2006年
《賢良》,專輯《賢良》,2006年。
《胸膛》,專輯《胸膛》,2018年。
《長在銀川》,專輯《賢良》,2006年。
《喊歌》,專輯《大河唱·三年對話三千年》,2019年。
All by 蘇陽
感謝音樂紀錄電影《大河唱》劇組提供聲音素材。
主播、撰文:傅適野
制作人:張之琪、傅適野
監制:何瑫
視覺設計:肖呱呱
微信編輯:佟通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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