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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震陰影下的珙縣
6月23日晚,一則視頻在四川宜賓市長寧縣、珙縣老百姓的微信群里迅速傳播,視頻中時間已是傍晚,有大量生物在低空飛行,有人說是燕子,有人說是蝙蝠。

換作平時,人們只會說“燕子低飛蛇過道,大雨不久就來到”。但在前一晚,距離珙縣5.1級地震僅僅過去5天,6月22日22時29分,珙縣又發生5.4級余震,震源深度10千米。
因此人們紛紛擔心,是否又會有大地震來襲。
對此,@四川省地震局表示,過去的震例顯示部分地震前有動物異常,但宏觀動物異常與地震沒有一一對應的關系。
一夜過后,人們的隱憂仍在。四川省地震局組織專家會商分析認為,此次珙縣5.4級地震屬長寧6.0級地震的余震正常起伏活動,做好余震防范十分重要。
5.4級余震
6月21日晚,雨下得很大。44歲的陳安朝走出珙縣珙泉鎮魚池村五社安置點的帳篷,他隱隱有些不安。
2008年汶川大地震后,他在第二年去往當地打工,在重建工作中負責修路。震后一年,他還時常感受到余震。
他聽當地人介紹,大震過后一旦下雨,最好不要留在屋內,要小心余震。
“6·17地震”后,陳安朝的房子是村中少數可以繼續居住的房子之一。這棟從去年7月開工、12月完工的2層小樓里,抗震柱、上下圈梁、構造柱等防震措施全部具備。

但他一天也沒回家睡過,就在院子里搭個棚休息,即使上樓取東西也很快就下來。
倒是他的妻子,在震后第二天就回到了家中過夜。他的鄰居們也紛紛去他家洗漱,晚上在一樓鋪上床板過夜。
但6月21日這天,陳安朝還是執意帶妻子和孩子們去安置點,鄰居們也被他“趕”了出來,大伙有些不滿意,覺得老陳“太膽小了”。
到晚上10點半左右,余震來襲。坐在椅子上聊天的陳安朝先是臀部感受到了波動,隨后震感傳送到全身,四面八方傳來隆隆巨響。
“我看到整個地都在那晃,電線甩來甩去。”晃動持續了四五秒,不少安置點的孩子被嚇哭,幾乎所有人又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陳安朝回到家中查看情況,房子沒有大問題,但他家對面有三棟房子在這次余震中垮塌,所幸人員已經全部撤出。
據微博@珙縣發布,截至6月23日22點30分,地震造成2戶房屋垮塌,3戶房屋嚴重受損,25人受傷,其中留院觀察治療17人,暫無危重人員。
與逃生失之交臂的少年
5.4級余震發生的五天前,陳安朝目睹了村里人在地震中離世。
6月17日那晚,也是一個雨夜,陳安朝早早睡去,半夢半醒之間,他感受到了晃動。隨后他在迷迷糊糊中被妻子叫醒,“地震了!”
陳安朝什么也沒拿,拉著老婆孩子就沖出了屋子,屋外雨下得很大,他把妻兒安頓在附近一個棚子里。由于擔心大哥家的房子不牢靠,他連忙趕去查看。
當他到達大哥家附近時,大哥大嫂已經站在了屋外空地上。他拿手電筒一照,屋子的磚瓦散落一地。
他叮囑哥嫂兩人不要再回家,趕緊找地方避雨。剛走開沒兩步,房子轟然倒塌,瞬間成了廢墟。
“一下子就倒了,聲音很大,嚇得不行。”陳安朝說,在大哥的房子倒塌后,遠處另一棟房子也發生了倒塌,隨后傳來呼救聲。
那是魚池村五社村民王道友的家。

當晚王道友和老伴、兒子王正松、女兒王正利在家中睡覺,突然地震來臨。
早年因為在煤礦打工時出過事故,傷到了腰椎,王道友得拄著拐杖走,那晚他連衣服也沒怎么來得及穿就往屋外走,妻子叫醒了兒子和小女兒,四人一起逃了出去。
由于下雨,四個人沒有跑太遠,就在門前的屋檐下躲雨。
據《新京報》報道,大約20分鐘后,兒子王正松看房子不再晃動,提議回家給父親拿件干凈衣物,于是四人返回家中。王道友說,他剛拿到兒子遞過來的衣物,余震來了,房子又開始晃動,王道友叫兒女趕緊往外跑。
沒料到,王正松和王正利剛跑到房屋外側,房子就塌了,一下倒在了兄妹身上。
陳道友大喊救命,陳安朝聞訊趕來。

“當時很危險,垮的時候四個人都在門前壩子上,我當時拿著電筒去看,有一邊房子垮了。”
陳安朝說,他看到赤裸著上身的王正松倒在了門前的院子里,身上被鋁合金邊框壓住,左側腹部有一條約30公分長的口子,傷口白花花的。
陳安朝一只手拿著燈,一只手試圖將王正松拉出,但力量不夠。他本想喊王正松的母親搭把手,眼見她在一旁又哭又喊無法冷靜,他只能將燈放到一旁,這才把王正松從廢墟中拖了出來。
此時王正松已失去了意識,后來在被送往醫院的途中去世。

這一家的人生活早已捉襟見肘。
23歲的王正松智力殘疾,溝通能力較差,過去只能在村子附近的面廠幫忙,一個月收入微薄;家中還有一個智力殘疾的三妹,長期在醫院接受治療;家中蓋房子的錢是王道友當年煤礦事故后獲得的賠償金,那場災難讓他落下殘疾,如今只能在家養雞喂牲口。
兒子安葬那天,王道友難過得吃不下飯。
被落石擊中的老夫妻
陳安朝在地震過后,曾上山查看山體有無出現裂縫,他的家就在山腳下,他擔心地震過后會出現山體滑坡。
6月22日余震過后,雙河鎮通往珙縣的珙雙路上出現多處山體滑坡,泥土和石塊擋住了去路,當地民兵連夜搶修,這才通了路。

在珙縣巡場鎮中壩村十社,山體滑坡奪走了一對老夫妻的生命。77歲的宋宗彬和69歲的老伴李躍根由于家中房屋被山上滾落的巨石擊中,不幸罹難。
早年宋宗彬在煤廠里做工人,退休后和老伴住在一起,門前種了很多葵花和玉米,兩個兒子早年就搬了出去。
大兒子宋義平說,父母睡得都很早,他們的屋子就緊挨著山體,但幾十年來都沒有石頭掉下來過。
“地震把石頭震下來了,砸得稀巴爛。”宋義平說,當他跑到父母的屋門前時,幾塊巨石壓在房子上,最大的一塊呈鵝蛋狀,有三四米高,五六米長。

“當時我就知道人不行了,哭喊著跪下來磕了幾個頭。”宋義平介紹,5個多小時后,在消防隊員和村民的幫助下,父母被挖了出來,已經沒了呼吸。
宋宗彬的老鄰居傅大爺說,石頭砸下來后他從窗外望過去,全是灰塵,過了一會才看到宋家房子都沒了。
傅大爺說,這一帶有“山洪災害危險區”的牌子,但從1970年代他住到這里,即便是山洪爆發,也從沒遇到過泥石流和山體滑坡的狀況。“石頭在山上,被樹木和竹子擋著,根本看不見。”

當地人把村中的后山稱作“大崖”,通往大崖只有一條石子路,坡度陡峭,村民在低處種了玉米,村里去世的人都安葬于此。

6月23日下午,宋義平兄弟倆和村民們把老兩口安葬在了大崖。宋義平雙肩扛著兩把鋤頭下山,一路低著頭,走在最后。
頻繁的余震
“6·17”地震發生后,在浙江工地上打工的劉陶向老板請假,老板從手機上看到了新聞,二話沒說幫他買了機票,批了5天假。
劉陶是傅大爺的女婿,剛回到家看到幾十米外宋家的景象,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在幾次地震中,他的屋子輕微受損,專家評估表示“謹慎使用”。系著粉色圍裙的傅大爺連日來依舊在家中忙里忙外,切菜做飯、打掃衛生。他自稱不去安置點,是因為村里的帳篷不夠用,他也放不下家里。
劉陶對此很是頭疼。他這次回來的目的,一是擔心孩子有心理陰影,他想陪著孩子;二是想勸岳父出去住,但傅大爺始終不肯,甚至晚上還睡在家里。

6月22日晚,當余震來襲,兩人都睡在屋里,感受到了晃動后立馬跑了出來。但跑到門前的空地還不夠,兩人一直跑到公路上才安下心來,劉陶一邊跑還要一邊回頭看著山上有無石塊滾落。
余震之后,劉陶的孩子死活不肯進家門一步,幸好家里有人買過一頂帳篷,劉陶讓孩子們睡在帳篷里,自己則鉆進車里過夜。他跟女兒說,希望她去外地安全的地方住一段時間。
據@珙縣發布,截至6月23日18時00分,共記錄到2.0級及以上余震163次。其中5.0~5.9級地震3次,4.0~4.9級地震4次。
“余震太多了。”劉陶說,由于安置點不夠,他只能再想辦法找地方住。他不擔心房子會垮,他怕的是山上的石頭。

在珙泉鎮南部的珙縣中學(初中部),操場上有五個臨時的救災帳篷,白天沒什么人,到了晚上,附近的居民會到這里過夜。余震過后,來的人更多了。
門衛胡師傅介紹,地震發生后,初一、初二的學生還未進行期末考試,以前住在學校對面宿舍的學生都離開了縣城,去往周邊安全地區,或在家復習。
下午兩點左右,校園里傳來了音樂,“現在是上課時間。”音樂結束,整座學校又歸入沒有人聲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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