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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丨導演高希希:“影視寒冬”是個偽概念
2007年,高希希憑借《新上海灘》獲白玉蘭獎最佳導演提名,那是他印象中首次與白玉蘭結緣。多年后,高希希作為第25屆上海電視節白玉蘭獎電視劇單元評委主席,來到上海。對這次自己承擔起的責任和榮譽,高希希最直觀的感受是:“把我架在這兒,我也找不著北,但我也不想耽誤事兒。”入圍的都是好作品,更多有圈內好友,作為評委會主席,高希希深感壓力。但讓他毅然接下了組委會邀請的原因,還是出于對白玉蘭獎的敬意:“這些年來,白玉蘭的評獎標準在不斷提高和改進,它不排斥任何優秀作品,它題材的豐富性,它的公平性,它對評委的尊重性,讓我一直有種敬畏感。”

在高希希的作品年表中,不乏《幸福像花兒一樣》《結婚十年》《搭錯車》這樣貼近家庭和個人生活的劇集,也不乏《歷史的天空》《光榮歲月》《血戰長空》這樣的主旋律軍旅題材。在他看來,主旋律的定位不能太偏頗,“以為主旋律就是喊口號、模式化,這是完全錯誤的。”高希希認為,謳歌時代生活,謳歌民眾的作品就是主旋律。但他也強調,首先,優秀的影視作品除了昂揚向上的主題外,最重要的是好看的細節,好看的故事。“只有這個是最貼近觀眾的,你不把溫度拍出來,觀眾無法接受到你想表達的主題。”

“優秀的創作者要與觀眾建立溝通。任何類型和題材的創作,都是講人的故事,講時代的故事。”因此,高希希認為,影視創作中的真實感非常重要。在與記者們談到當下有些都市職場劇劇情懸浮不接地氣時,高希希直言這種情況“特別應該譴責導演”:“你是創作的主體,你對你要表現的那段生活都那么陌生,你怎么可能創作優秀的作品?”他表示,現下有些創作者看國外的作品好,就把人家的生活方式和美學設計拿過來用,但“我們的時代和生活結構不一樣”,種種不接地氣的細節自然會讓國內觀眾覺得“假”。“比如拍歷史劇,我對團隊的要求是細節,大主題決定之后,細節決定成敗,細節是歷史的表情。為什么大家說現實主義難拍?因為這就是我們的生活,觀眾一看劇,馬上能看出這不是我們的生活,這是假的東西,那么他就會拒絕這部作品。”
有記者提問高希希對當下缺乏演技只有人氣的“流量”演員的看法,高希希也認為這一現象的泛濫很大程度上“怪導演”:“作品是你自己的,你如果要妥協,那就要承受妥協所帶來的其他問題。你在調配演員結構任務時你的評判標準不準確,你要他(演員)承擔這個任務,你就要負責把他的表演弄好。如果你說這是老板的意思你沒辦法拒絕,那你就別當導演,你自己都擔不起對自己作品的責任,那你就別干這行。”
高希希執導的新電影《八子》,講述一個上世紀30年代兄弟八人參加紅軍并陸續犧牲的故事。在這部作品中,也不乏年輕演員的身影,高希希對演員的要求一視同仁。在一場需要水中拍攝的戲,數位演員在零下幾攝氏度的水里泡著,一次次表演,直到達到最好的效果。據高希希回憶,這場戲差不多拍了兩天。

談到《八子》這部戲,他直言,作為一部史詩氣質濃厚的主旋律作品,他在創作最初,想找到的是一個最簡單最樸素的情感切入點。他去了真實故事發生地贛州采風,一個母親將八個兒子送上戰場的故事,深深打動了他。“她把孩子送上戰場,堅信孩子會回來,站在村口,35年如一日地等待孩子的歸來,不容別人說孩子不會回來了。35年沒把孩子等回來,等來了新中國成立。”他認為:主旋律應該用最樸實的情感,詮釋人類靈魂的撞擊。
【對話】
澎湃新聞:戰爭軍旅題材在國產劇中是特別重要的類型,曾經這個題材的很多作品創作一度陷入窠臼,但近年來,該類型影視劇頗有收視和票房表現上佳的作品。能否聊聊新時代軍旅題材創作的突破和創新?
高希希:新時代的軍旅題材面對的是新挑戰,之前我們的軍旅題材泛濫了,一些抗日題材已經開始手撕鬼子了,或者是在搞怪搞笑了,已經到了觀眾倒胃口的程度。我是軍人出身,幾十年在部隊里,一看就知道,什么是軍人,什么不是軍人。我之前有聽說什么辣妹軍人,我聽了都想吐,這是走秀,不是當兵。

通過一輪結構過程后,今天我們面對的是一個新的時代結構,近期有一些內容是開始在往真正的軍人情感,軍人的實質結構里走。我創作《八子》,想真切地面對戰爭和人性的思考。我覺得未來真正的軍旅題材需要真正去思考這些:戰爭對戰爭雙方來說,沒有贏家,那怎樣讓觀眾切實感受到這一點呢?我討厭去說教,我就想拍個好看的片子。我去了贛州,了解下來,我知道《八子》這個故事是會感人的。撇開一切,誰都有母親,她把孩子送上戰場,堅信孩子會回來,站在村口,35年如一日地等待孩子的歸來,不容別人說孩子不會回來了。35年沒把孩子等回來,等來了新中國成立。娘送孩子上戰場時說:“老大,你一定要回來,要把弟弟們帶回來,缺胳膊少腿也回來,娘養你們。”這句話很樸素,但已經很振聾發聵了。主旋律應該是用樸實情感,詮釋人類靈魂的碰撞。如果娘在村口喊一句口號一樣的話,這個內容就不對了。
澎湃新聞:這兩年,流量明星在影視市場中漸漸失效,中生代實力演員得到了更多關注和認可。你如何看待這個現象?“流量”在影視市場中的熱度未來還有可能卷土重來嗎?
高希希:其實最糟糕的結構,是資本造成的問題。流量為什么成為評判標準,因為流量給資本帶來無限空間。那對年輕人來說,他就會想盡一切辦法吸引流量,而且要是最快的速度,他等不起,流量要求時效性,不然他就會失去價值。這肯定會造成不擇手段,造成拔苗助長,拔苗助長莊稼能活嗎?長出來的糧食那能吃嗎?資本只要在,流量結構一定在。沒有流量,沒有數據,廣告商不來,那就沒錢了。那怎么辦,就有人做假數據,雇人往上“堆”,數據好看就行,這是惡性循環。這是個非常糟糕的結構。所以把問題全歸結在年輕流量明星上,這不公平。他們還是孩子,他還懵懂呢,搞不清楚,轎子來了,坐嗎?他本來可以走路,你非讓他坐轎子,坐了兩回他就下不來了。年輕人要保持對自己的清醒認知,要有一個相對的標準。
澎湃新聞:現在都在談大數據時代快要來了,而數據和流量就是直接掛鉤的,那流量帶來的系列問題,是不是無法解決?
高希希:大數據時代一定會到來,數據其實應該是最公正最合理的,但我們要嚴格監控數據的準確性,真實的數據一定有用,那是人民的呼聲,只要數據不造假,咱們有一是一,那就是有益于創作和產業的。但問題就是,現在很多數據拿在手上你不敢信。
澎湃新聞:資本熱退去,行業大環境似乎沒前幾年那么容易了,能否談談其中的機遇和挑戰?
高希希:其實大家就是想說沒以前日子好過了,但現在行業自律性加強了,你就得調整自己。“影視寒冬”是個偽概念,從來規矩沒變過,一直是這樣:什么是幸福,幸福是奮斗出來的,比如一些年輕小孩覺得自己長得好看,餡餅就砸腦袋上了,我干了幾十年,也沒被餡餅砸過。還是要做好的東西,那才是基礎。

澎湃新聞:今年電視節的海外片單中,不乏年度佳作,有沒有做一下國產劇和海外劇的對比?
高希希:還是有距離,很實在地說。這次做評委我看了大量海外劇,撇開內容不說,光制作上,遠超國內。制作非常精良,這很了不起。其實我們設備和資金條件和國外都在一個起跑線了,差距在人文意識上。比如,對細節的要求不一樣,甚至有些細節你想都想不到。你看《荒野獵人》,那場熊咬萊昂納多的戲,你能看出一絲假嗎?那就是水平。他們就是要求每一條肌肉的動作細節都要符合運動原理,哪怕這些都被毛發遮住了,那也不能錯一丁點,你要傳遞給觀眾的是眼睛每一個瞬間能捕捉到的真實度。所以人家能成為精品。
澎湃新聞:咱們現在提“小正大”,但從我國行業現狀甚至世界范圍來看,大制作大成本依然是好作品成立的重要條件,本屆入圍片單中,也罕見真正的“小成本”。如何看待成本和作品質量的關系?您覺得小成本影視劇創作的出口在哪里?
高希希:其實這就是“吃了飯”和“沒吃飯”的關系,“吃了飯”干活肯定更有力氣。影視產業本身就是工業化產品,工業產品是要原材料要加工生產的,你拿手機拍,和拿攝影機拍能一樣嗎?那些細微的肌肉顫動和皮膚細膩度,手機拍得出來嗎?這就是小成本做不到的。創意是一部分,創意和呈現在一起,那才是作品,你呈現不出來有啥用?所以我們現在鼓勵原創,強調原創的創意結構,我們在鼓勵的其實是創意,而不是鼓勵小成本一定要出精品。那確實很難出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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