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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庫門的笑聲》依舊,“獨腳戲”復興尚遠
與上一輪演出相隔幾個月之后,由毛猛達、沈榮海搭檔的獨腳戲《石庫門的笑聲》從6月18日起在上海中國大戲院再度上演四場。盡管票價不算便宜(從280元到580元),6月18日與19日的兩場已早早售罄,足見滬上觀眾熱情仍然不減。

正名“獨腳戲”
說起來,即使對于許多從小聽著滑稽長大的上海人來說,獨腳戲也是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說它“熟悉”,是因為在收聽電臺仍是一種重要娛樂方式的上世紀90年代,上海戲曲廣播在中午時段有兩檔連續播出的節目,《笑聲與歌聲》與《說說唱唱》,前者以北方相聲為主,后者則是獨腳戲與滑稽戲的舞臺。謂其“陌生”, 因為許多人其實分不清“滑稽戲”與“獨腳戲”的區別。
認真考據下來,“獨腳戲”還算是“滑稽戲”的長輩。上海開埠成為通商口岸之后,藝人們單身闖碼頭,只憑茶館或街頭一角之地,一人一張嘴,巧舌如簧,說笑逗樂,極受民眾歡迎。此即“獨腳戲”的雛形。從這個意義上說,“獨腳戲”是同上海這個現代都市一道誕生并成長起來的。但又不像電影、話劇等是舶來品,它是現代的,但又是本土的。大概到1926年,文明戲演員王無能最早采用了“獨腳戲”這個稱謂,據說這是受到當時曲藝音樂“獨腳場面”的啟發,原意為一人單獨掌握、運用多種樂器的表演。
至于“滑稽戲”則是在“獨腳戲”基礎上吸收中外喜劇、鬧劇和江南各地方戲曲后形成的戲曲劇種。大略言之,“滑稽戲”跟小品與話劇有點像,而“獨腳戲”則類似北方的相聲。《石庫門的笑聲》就是如此,毛猛達、沈榮海二人西裝革履,在觀眾面前娓娓道來。

但“滑稽戲”與“獨腳戲”之間,偏偏又的確是剪不清理還亂。按照專門從蘇州前來捧場的滑稽藝術家顧薌的說法,“獨腳戲”就是“滑稽戲”的基礎。解放之后,“滑稽戲”風頭蓋過了“獨腳戲”,按照“老滑稽”楊華生在1957年1月的說法,原因在于那時認為“獨腳戲結合政治不夠,不能很好反映現實,往往侮辱勞動人民,因此幾乎認為無一可用”。雖然后來獨腳戲這一劇種還是延續了下來,但“滑稽戲”與“獨腳戲”演員的跨界演出,也已經變得司空見慣。比如上?;鐑晌蛔趲熂壍娜宋?,姚慕雙與周柏春的代表作品,既有滑稽戲《滿園春色》也有獨腳戲《寧波音樂家》……而在2009年笑星版《笑林大會》獲得“十佳笑星”殊榮的毛猛達同樣如此,他在大型滑稽戲《七十二家房客》中所飾演警察“369”,就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這樣一來,就很難說清“滑稽戲”與“獨腳戲”的演員涇渭分明,這樣一來,兩者混為一談也算是情有可原,甚至有人把“獨腳戲”都寫成了“獨角戲”,儼然一副既然搞不清楚就徹底把人弄糊涂的做派了。
好笑不好笑
《石庫門的笑聲》是一場由若干個原創“段子”串聯起來的演出(分上下半場)。其中內容與去年首演時也有一些差別。一些鮮活的時事也融入到演出之中,毛猛達、沈榮海嘲諷了美國總統特朗普;贊美了中國女足逼平對手小組出線,也感嘆了近來上海申花隊的糟糕表現;甚至連當日(6月18日)上海“入梅”的細節也出現在演出之中。這一“不重復自己”的精神無疑是值得嘉譽的。當然,《石庫門的笑聲》里上海市民“衣食住行”生活變遷的主題,還是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恰好十年前異軍突起的周立波“海派清口”。有趣的是,《石庫門的笑聲》里也提到“‘清口’又回來了,長寧法院門口”——這自然也是在揶揄周立波最近的官司了。
《石庫門的笑聲》中有言語誤會造成的笑話,上海腔普通話的“你鑰匙掉了”,卻被錯聽成“你要死掉了”;有方言諧音搞笑,“臺風黃色警報,紅色警報,黑色(嚇煞)警報”;還有“感謝大家捧場,劇場對面的海鮮店老板說了,我們演出三年,他的店就可以上市”這樣的冷幽默。算下來,每個小時觀眾的笑聲在三百次以上,也就是每十秒笑一次。比起昔日的“海派清口”也不遑多讓了。
以此看來,就“好笑”這一點來看,《石庫門的笑聲》應該說是遠在合格線之上了。這其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眾所周知,毛猛達最著名的角色形象,其實是海派情景喜劇《老娘舅》里的“阿德哥”——就像一提到李九松就讓人聯想到“老娘舅”一樣。當年的《老娘舅》在熒屏上陪伴了上海乃至江浙觀眾整整13個春秋,隨著劇組內置場景從石庫門轉移到商品房,整部情景喜劇始終圍繞著市民生活中的家長里短,社區生活間的相互溝通扶持等方面展開。但除了演員出身滑稽戲/獨腳戲之外,《老娘舅》更像是一種情景正劇,一些橋段也完全是應時而作或急就章式地快速出籠。越往后,笑聲少而說教多的感覺就越明顯。

諷刺的是,其余的一些海派“情景喜劇”,質量還比不上至今仍在上海電視臺戲曲頻道反復重播的《老娘舅》。更難堪的是,打開滬上電視,在情景劇、各種綜藝秀甚至很多變相廣告中,隨時都可以看到屬于滑稽的面孔,但是想要去看一出高水準的滑稽戲(包括獨腳戲)幾乎是一種奢望?!盎輪T+上海話=滑稽”的公式,卻并不是簡單成立的。表演藝術家綠楊就因此說過,“上?;兊貌换耍@實在是件滑稽的事情”。
且笑且珍惜
《石庫門的笑聲》演出超過兩個半小時。就表演本身而言,無疑還是相當成功的。盡管距離首度演出已過去將近一年,演出當日又恰逢暴雨,全場仍然近乎座無虛席。很難說清其中有著多少“回頭客”,是抱著“且笑且珍惜”的心態而來。畢竟,要說《石庫門的笑聲》就能以只手之力復興獨腳戲,也的確為之過早。
最顯著的一個問題是,劇場里中老年觀眾占了大多數,青少年觀眾則稱得上是鳳毛麟角(這當然也與演出在工作日有很大關系)。去年的一個調查也顯示,20歲以下以及20歲到40歲的上海居民中,“從未聽說過上?;鼞颍òí毮_戲)”的占比居然達到令人吃驚的76.9%以及35.1%。換句話說,獨腳戲正在步上多年前“蘇州評彈”的后塵,成為一個“高齡”劇種——甚至其境遇還比不上擁有為數不少固定書場的評彈:作為一種文化符號,甚至熱播電視劇《都挺好》里都能聽到幾段作為背景音樂的蘇州評彈(嚴格的說是“蘇州彈詞”)。

許多觀點都將獨腳戲的窘境歸咎于上海話與北方話的差異。但是,真正優秀的喜劇,離開語言的限制,也應該要能取得好的觀賞效果。比如,《虎口脫險》里“土耳其浴室相會”的經典橋段,即使不懂法語的人,也能感受到路易·德·菲耐斯的深厚功力。而在《石庫門的笑聲》中,毛猛達自己也說,有一年在日本演出滑稽戲經典《七十二家房客》,臺下觀眾都是“阿里嘎多(指日本人)”,僅憑字幕也取得了很好的演出效果。

因此,真正的問題恐怕還是在于,“獨腳戲”的故事內容缺少吸引年輕觀眾的點?,F時國內觀眾的審美水平、欣賞節目的水平早已大不同于往日。觀眾要看的是不斷能跟上時代節奏、新的生活方式以及與諸多時尚流行等元素揉和在一起的富有新的刺激點的段子,而不是早已過時的“獨腳戲”“經典”。比如姚慕雙、周柏春的段子《新老法結婚》,主旨是諷刺舊時代封建落后的結婚習俗,這在解放前后固然可以令觀眾感同身受,笑聲出于肺腑,但在21世紀過去接近五分之一的今天,只能被觀眾視為舊時陋俗,跟歷史書上的記載沒什么區別。同樣聲名在外的《十三人搓麻將》向來被看作獨腳戲演員方言能力基本功的體現,但在當今普通話早已普及的背景下,十三個人操各自方言雞同鴨講卻更像是一幕荒誕劇——要知道,早在20年前,就有滑稽業內人士感嘆“戲?;嘤行W員,南腔北調不感興趣,各地方言學不進去”了。

這個問題,年過六旬的毛猛達與沈榮??吹搅嗣矗俊妒瘞扉T的笑聲》很明顯為吸引更多年輕的觀眾走進獨腳戲劇場做出了努力。演出中的許多段子都緊扣當下生活。諸如微信、今日頭條、PS、人工智能等新潮概念很自然地出現在了演出之中,“互聯網啊,這只狐貍(諧音“互聯”)忙(諧音“網”)的不得了啊”實在讓人捧腹。而立下“我去過很多大學”的Flag,最后卻是一個“外賣小哥”以及“他也買車了,是SUV,開出來比我高一個頭”也讓人感受到鮮活的生活氣息。
但是,僅靠這些努力,或者說僅依靠個別“現象級”獨腳戲的努力,能否改變大局呢——毛猛達在演出中就感嘆,“像這樣的專場,本不該是我們這樣的年紀,而應該是年輕演員來演出的”。看起來,如何與來勢洶洶的其他喜劇競爭對手一較高下,仍然是一個擺在獨腳戲面前的嚴峻問題。
無論如何,就像余秋雨曾經說過的那樣,“上海是一個戲曲的繁華之地,但仔細推究,京劇來自北方,越劇來自浙江,淮劇來自蘇北,算得上本地戲曲的只有滬劇與滑稽獨腳戲。但滬劇卻也起源于上海周邊的農村地區,唯獨滑稽獨腳戲,算得上是不折不扣的上海這個城市的本地藝術,發源于老城廂的它恰恰代表著上海的城市文明。”但愿本鄉本土的“獨腳戲”能夠擁有光明的未來;作為《石庫門的笑聲》的觀眾,總歸在心中懷有這樣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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