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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復興 | 專訪徐浩峰
文|江宇琦
編輯|吳燕雨
“真正的動作片終將消失。”
2015年遠東電影節上,被視作華語武打片標桿的成龍語出驚人。但其實如果以“拳拳到肉”、“真刀真槍”作為評判標準的話,早在二十多年前,香港武打片衰落、以成家班和洪家班為代表的武行面臨解散危機時,“真正的動作片”其實就已經處于慢性死亡中了。
而就在洪家班宣布解散的同一時間,已經學了5年形意拳的徐浩峰考入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和賈樟柯等人成為了同班同學。1997年眾人畢業時,正好趕上中國電影商業化的起步期,行業正逐漸走向開放、市場空間和對于人才的渴求也都與日俱增。
然而畢業之后,徐浩峰并沒有像他的同學們一樣,選擇立刻投身到這洶涌的浪潮當中,而是回到家中,過起了類似于閉關的生活。那幾年間,徐浩峰唯二經常接觸的人是兩位年過八旬的老者,一位是中國仙學養生術的繼承人胡海牙,另一位則是徐浩峰自己的二姥爺,師承民國三位武術大師的形意拳繼承者李仲軒。

這看似“無用”的一段經歷,最終成了徐浩峰一生的財富:和胡海牙相處的時光,后來催生出了徐浩峰的長篇小說《道士下山》——多年之后該故事被陳凱歌搬上了大銀幕;二姥爺對他的教導,則衍化成了紀實文學小說《逝去的武林》和小說集《刀背藏身》,而《刀背藏身》里的《師父》《倭寇的蹤跡》《柳白猿別傳》《刀背藏身》都最終“化身”成了他的電影作品。
作為徐浩峰導演生涯開端的《倭寇的蹤跡》入圍了第48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新導演獎,但在市場表現上卻顯得有些不溫不火,一直等到徐浩峰編劇的《一代宗師》和執導的《師父》大熱,這位做了十多年“隱士”的導演才在普通觀眾中間聲名鵲起。

但成名之后的徐浩峰沒有選擇乘勝追擊,反倒是又一次做出了讓人琢磨不透的決定:2017年,徐浩峰新作《刀背藏身》即將上映的消息傳出,可就在市場的期待值已經被大大拔高后,卻又突然傳出徐浩峰要重新剪輯該片的消息。
直到今年戛納電影節,《刀背藏身》才正式宣布定檔今年7月19日——而據徐浩峰向毒眸透露,全片剪輯上雖然修改了200多處,但更多是在剪輯“筆法”上的微調、是他對自己的要求,而對于普通觀眾來說,可能并看不出兩個版本間的太多區別。
但無論是當年“急流勇退”去鉆研武學,還是如今在細微之處的“自我較勁”,其實都指向了徐浩峰內心深處的一個期許:復興武俠。
早年習武、生于武學世家,讓他比很多同齡人更能感受到武學文化對于中國人的重要性。可惜“生不逢時”,徐浩峰自己也明白他生于一個武俠沒落的年代,從90年代后傳統香港動作武打片幾乎銷聲匿跡,很多新式動作片也更多是套著喜劇、科幻外殼的“假武打”——而在好萊塢超級英雄電影洶涌的浪潮下,這類動作片、武打片幾乎不存在吸引年輕受眾的可能。
正因如此,徐浩峰堅信,想讓更多人關注到武打,才更需要導演有自己的堅持,有自己的理解。

對他自己而言,一方面就是要盡可能在作品中加入新武打樣式,因此他把當年跟隨家族長輩學到的武學,都結合在了作品里;另一方面,則是必須擁有更多的人文元素,帶去對于現實的投射和生活的參照,并且會對剪輯、拍攝過程有更多的“執念”——而這樣也是他對于武俠的理解,更早之前他就曾說過,武俠之所以迷人,正是因為這里面有中國人的樣子。
“我早年開始學畫畫,所以我的青年時代就是活在一個‘細微較勁’的狀態下的。”徐浩峰認為,這是他個人的經歷導致的“必然”,也是他對于拍攝武打片本身的要求:“武打片本身還是要出奇制勝,得讓導演有自己的理解。”
徐浩峰的探索、嘗試究竟會引導出怎樣的結果,而今看來還是需要時間檢驗的未知。但在“真正的動作片”逐漸消亡后,這樣一種思維的轉換,又未嘗不是一次新的“誕生”。

正如在《論“后金庸時代”的武俠小說》中,作者所說的那樣:“武俠小說是一個永遠開放的體系。我們沒有理由抱住原有的文體和觀念不放,而拒絕創新。當然,這種文體和觀念革新很難;惟其如此,它才有意義,值得我們不斷去探索、去實踐。”
小說是這樣,對于武俠的理解更是這樣。
今年戛納電影節期間,《刀背藏身》發布了定檔信息。在定檔前夕,徐浩峰接受了毒眸(ID:youhaoxifilm)的專訪,講述了他對于復興武俠的看法與期待。以下是部分采訪內容實錄——
Q:2017年時更早一版的《刀背藏身》的剪輯就已經完成了,這兩年您又對影片的進行了重新剪輯,即將上映的這個版本相較于之前的版本做了怎樣的改動?
A:主要是調整了故事節奏,因為結尾是一個涉及三四十人的大戰,我們需要思考怎么改變才能把這場大戰剪輯得更有結構感。我是從頭至尾在剪輯方式上進行了一些調整,等于找到了一種新的“剪接上的筆法”。其實真正改動的地方不多,但是和畫畫一樣,如果要修改局部,其他地方都要隨著這個“筆法”來改。其實都是一些很細微的差別,觀眾可能看不太出來,但事實上前后總共修改了200多處(的剪輯)。

Q:為什么會有重新剪輯的想法?
A:本質上還是我在和自己較勁。電影剪輯很多時候像作曲、畫畫一樣,是有高度形式感的一個東西,而這次剪輯就是一個對形式感的提純。一個局部的“筆法”,如果讓人覺得舒服,或者能感受到另一種可能性的話,我就很愿意去做嘗試。我早年開始學畫畫,所以我的青年時代就是活在一個“細微較勁”的狀態下的。一張畫畫得像、造型感很強,是誰都能做到的事情,但是能不能有一個不同的色調或者說能否采用一種更簡潔的筆法,則是得自己和自己較勁才能得到的。
Q:那您怎么看待武打片現在的生存狀況?在內地武打片有可能成為比較受年輕人喜愛的一個類型嗎?
A:武打片現在確實是沒落了,這些年偶爾會有一些武打片出現,但是太零星了,算上我可能就三四個導演在做。但是我覺得這也是武打片發展的一個規律吧,因為歷史上武打片也不是一直都十分興盛的,徐克等人出來之前,香港武俠片也有小十年的低谷期。
年輕人對武打片已經不感興趣了,因為他們要看的動作戲在好萊塢的超級英雄電影里就可以看到。所以這個時代如果要再拍武打片就必須得接地氣,以前很多武打片跟生活沒有對接,但是現在要在武打片里提供生活的參照。年輕人還是需要找生活的參照的,而中國人總在《泰坦尼克號》里找參照似乎不太對,還是得有本民族的生活經驗和規律。把這些放進武打片,對年輕人才有意義。
Q:這是您希望去拓展的方向嗎?或者說您其實是有復興武打片的想法的?
A:是的,我想要復興武打片。我希望在武打片里加入更多的人文元素,再有就是盡量去挖掘以前武打片里很少出現的武打樣式。例如在《刀背藏身》中,涉及到的刀法其實是戰場上對付刺刀用的一種刀法,這種刀法以前幾乎沒有在武打片里出現過。這個刀法算是前人們經驗的一種總結,包括我自己的家傳,又仿了幾個武林人士,從而編出來的一個非常豐富的刀法,和以前金庸武俠片中的刀法完全不同。

Q:這樣一種新刀法的使用,對于演員來說會是一種挑戰嗎?是怎么去培訓演員的?
A:以前我們教武術,會先讓一個學武術的人用錯誤的方法練習一到兩年,一方面是考察他的人品,另一方面是考察他的毅力和悟性。如果上來就教真的,那萬一這個人人品不好,用來打人、欺負弱小怎么辦?而我們教的錯誤方法,很多是違背人體力學的,如果拿著錯誤的方法還在猛練,要么說明這個人不用功,要么說明他悟性不高,無論是哪個原因都不太適合學武。
相較于過去我們學武術,演員在這方面其實就占了很多便宜,直接跳過了前面這個階段,用更簡單的方式教他們。比如許晴在片中用到一種刀法,練習時需要用到腰部的力量,如果按部就班地練習其實得挺久才能掌握的。但是在教她的時候,我們用一種類似于訓練游泳的方式來教她發力,再加上許晴本身悟性也很高,基本上練習一個下午就能掌握了。
Q:許晴等人在拍攝過程中,都是“真刀真槍”上陣嗎?
A:是的,而且我們不會使用替身,這是我拍戲的一個基本要求。因為我拍武打片都是有大量文戲的,希望能把很多比較深刻的人文內容也加到武打片當中。而只有演員真的去打、去做訓練,演文戲的時候才能有古人的感覺,從眼神到氣質都會變得不一樣。

Q:您會希望這種強調文戲的武打片,發展成為一種新的武打片類型嗎?
A:我是希望能夠創造一種新的類型。我是第四代導演的學生,他們年輕時正值一個文化交互的好時代,既能夠見到很多西方的東西,同時也能夠接觸到很多上一代中國文人,所以他們拍中國的書香門第、舊社會的老人時,往往能拿捏得特別好,不用去猜測。他們把這些東西留在了自己電影里,或者在大學上教給了我們,有的學生可能還是更愿意去拍現代的東西,而我則是剛好把老師教的這些東西給用上了。
Q:對《刀背藏身》這樣類型的作品,您前期的市場預期、判斷是怎樣的?
A:做大眾電影有的時候不能用數據去衡量。做大眾電影要拍的其實是觀眾潛在的、還沒有實現的欲望,現在我之所以還總是能拿到投資,也是投資方覺得現在的年輕人需要通過我這個窗口帶來一些前輩人的信息。就我而言,我認為我們現在其實是在做一個前無古人的事情,也沒辦法利用過往的經驗去做預期和判斷,一旦判斷失誤了,反而可能會影響創作。但隨著影片積累變多之后,大眾對這類型的電影有一定辨識度了,我可能會看得更清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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