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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的河流

本文系大賽50強入圍稿件
作者|人世老槍

“命運的底蘊,是由其他人看不見的經驗所組成,切割和決裂會再度愈合,會痊愈且被遺忘。然而隱秘的深處,它依然存在,繼續淌血”。
——黑塞
我姓黃,叫黃時建。雖然出生在湘潭,但我其實是正宗的長沙人。
家里的經濟情況只能說是一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只是我父母親都算是比較開明的人,所以我很小的時候就發蒙了。漢學與西文我都讀過。高小畢業以后,我又考上了湘潭中學。1938年的夏天,我讀三年一期的時候,日本人的飛機就經常飛過來丟炸彈。當時我們湘潭中學在楓泉坪。為了安全起見,學校讓我們學生都轉移去了附近的云潭。那個地方離開城區其實已經很遠了,都已經到了郊外,按理并沒有多少軍事價值,但是日本人卻還是要轟炸。當時云潭那里有一口很大的水塘,上面搭了很多瓜棚。有冬瓜棚,南瓜棚。躲警報,跑飛機的老百姓都喜歡躲在那里面。本來是一個相當隱蔽的地方,沒想到最后被一些沒有骨氣的中國人出賣了,這些漢奸和日本鬼子相互勾結。日本飛機一來,他們就打信號上去,日本飛機就根據信號丟炸彈。一、二十個炸彈下來,炸死了七十多人。其中還有我們學校的學生。這樣一來,學校的安全就很難保證了,更不要說正常學習了。后來學校就決定搬到鄉下去。我家里舍不得我,怕我的安全沒有保障,就沒有讓我一同前去。
恰好武漢的形勢十分緊張,雖然還沒有淪陷,但是也快要淪陷了。武漢的日知中學,從湖北搬到了湘潭,正在當地招生,我就報名去考,結果我還就考上了。當時的學制不像現在這樣嚴格,學校根據我的成績就讓我插班進了高中部一年二期。后來學校也是出于安全的考慮,不久就搬到了湘鄉(縣)的錦屏寺。在錦屏寺那里讀了一年后,學校辦不下去了,因為學校沒有錢了。這一下我們又沒有書讀了。
當時從武漢、南京、上海、江蘇、浙江,流亡到湖南的學生,不知道有多少。這么多學生,學校都停辦了,要怎么安置呢?就由軍訓部白崇禧命令薛岳,在長沙對河岳麓山辦了一個入武生團,專門收留這些流亡學生。入武生團的團部就設在南遷長沙的清華大學里叫海東坡,現在中南大學的學校里,以前這個學校叫中南礦冶學院。這個學校為什么現在這么有名,那是他們是以原來清華大學為基礎辦起來的。整個入武生團都安置在那里。我到入武生團招生報考的時候,那是一派凄涼。身上帶的錢不多,晚上睡覺又舍不得去住店,我們幾個同學就睡在長沙天心閣的麻石上面。還好那是熱天,除了蚊子多一點,其它的對我們來說還不是太大的問題。考試的地方就在現在的農業廳,放榜是在又一村那里。當時叫中山紀念堂。考完后來看榜,一看榜上有名。
第二次長沙會戰時,日本鬼子一口氣打到了新墻河,長沙告急。上面對我們還是很保護的,就讓我們火速南遷到湘南的祁陽,就是原來辦游擊干部訓練班的地方。在祁陽黎家坪三角塘那里搞了一個多月。日本鬼子就被打退了,回長沙后不久,接著就是第三次長沙會戰,這一次我們就沒有走了。上面給我們入武生團還分配了任務,就守護長沙的河西,從觀音港到湘潭的河岸都歸入我們入武生團守。戰斗開始時,日本人囂張的很,從觀音港那里,大搖大擺的就坐著小汽艇來了,而且汽艇上面的人還不不多,是日本鬼子的先頭部隊。我那時在第三連,被安排在最前線。我們當時很緊張,一看見日本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冒里冒失就一頓亂槍打開了,結果日本人也沒有想到我們這么猛,一下就把這只船打跑了,還打傷了幾個人。中間一個朝鮮人被打落水后還被我們俘虜了。后來日本人的大部隊就跟上來了,那就打得很慘了,但最終這次會戰我們中國人勝利了。我一直說我運氣好,這不是假的,第一次參加戰斗不僅活了下來,還打了一個大勝仗。
“我是一個在黑暗里大雪紛飛的人啊,各自的命,各自擔待。”
——木心
會戰結束以后,我們這些學員就開始準備考試。
當時黃埔軍校也就是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二分校,派了考試組到長沙,所謂考試組其實是甄別組,通過考試體檢后甄別出一千一百多人直升軍校,這樣我們就到了湖南邵陽的武岡,我被分在第七總隊。在入武生團是士兵訓練,掛兩朵花喊做一等兵,離開入武生團時變成了三朵花是上等兵。到了武岡軍校后掛的符號直接就是中士符號,也就是一根杠兩朵花,這就進行正式訓練了。
軍校的課程設有八大課程,所謂八大課程,具體叫什么名稱我是不太記得很清了,但大概印象還是比較清晰的。有政治經濟學教程,但實際上我們并沒有上蠻多政治課,步兵操典,射擊教范倒是比較多。步兵操典就是制式教育的開始,射擊教范就更重要了。典范令,也叫陣中勤務令,這也算是一大教程。還有筑城學教程,就是砌碉堡和設計碉堡,以及過河的搭橋、修路等,等于現在的建筑學。我后來在長沙的單位上好多房子,都是我設計的,這些學問都是在軍校學筑城學學的。對于我們步科的學員來說,戰術測量學教程也是一門相當重要的基礎學科,測量學首先要從地形地勢的識別學起,地形是什么地形,因為要識別地形才好組織陣地布置部隊,因為出去要當指揮官,這門學科的考試最為嚴格。光測量學我們就專修了三個月,武岡的山山野野都被我們拿著標桿測量儀器繪成了地圖,每個人都要交,不交就是不及格那就直接被淘汰。還有一個就是騎術和特種兵教程。
在學校里我學習還是相當刻苦的。射擊學教程我的成績相當好,這門教程很復雜包括測量瞄準角度,射擊學最精密,要想打得準,距離多遠弧度多大統統要計算得清清楚楚。陣中要務令,那就是部隊裝配備后勤運輸這些東西。建筑學就是挖陣地,還要實踐,繪圖。挖陣地先從散兵坑挖起,每個人都是一把園鍬一把十字鎬,背在背上到山里去挖。散兵坑就是掩體部,修了掩體部就是筑碉堡,再進一步就是在教室上課,學習設計營房。還有就是在資江邊上的河道坪那里架橋,一般學架浮橋,苦是苦但玩還是好玩,大家把那些現成的三角叉,一頓抬了,在河道上把三角叉豎起,上面架一些棍子,再把板子鋪上去,人就可以從上面跑過去了。只要不要求過大的裝備,只是過人的話,那還是相當容易的,用我們長沙話說就是喝豆腐腦(長沙方言意即十分簡單)。難的是槍械學教程,學槍械呢,要把槍栓拆下來。怕它發生故障傷到人,撞針斷了就要換撞針,怎么搞要懂得原理。重機槍的構造比較復雜,有三十來個零件,拆下來放好再裝上去,這我是最拿手的。考試的時候用布把眼睛蒙起來,摸著搞,最快三分鐘要裝好,我一般都是最快的。還有軍械學,就是對炮的拆呀,卸呀。炮彈的裝藥呀,刺刀的利用等。
最有意思的就是上專修課,騎兵一個月,就是專門騎馬,天天騎,屁股都騎爛。重武器專修,就是重機槍,迫擊炮等,要專門培訓三個月。那個重機槍,有捷克的,還有美國的,最重的是馬克辛的重機槍,特別重,一個炮筒,一個架子,重得要死,我們中國人喊水機關,轉移的時候要專人背了搞。那尤其搞起夜間訓練來,背起這個東西好重,又不能掉隊,急行軍時要跑,好重呀人都跑死。
為什么我們二分校的學生在全國吃香阿,就是我們軍事素質過硬。成都本校那是文化第一,但要說能夠耐勞吃苦真正會打仗那是我們武岡二分校排第一。我們在學校一呆就是兩年,一年四季都是草鞋赤腳。武岡那個草鞋,我的天呢,不像其它地方的草鞋,別的地方是用草打的,我們是用筍殼葉打的,因為武岡那里出竹子,那竹葉打的草鞋曬干后,那是繃天石硬的(長沙方言意即特別硬)。加上武岡那里的路,全是包谷卵石修的路,當地人叫包谷路。每搞一次夜間拉練,那腳上肯定起泡。起了泡,那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用熱水浸泡。千萬不要弄穿,弄穿了就會灌膿,然后會感染,這教官都有命令的。泡了熱水以后,泡就會慢慢陰干了,陰了就結了皮。里面長了皮,外面就結了繭,這時千萬不要去揭皮,不然又會感染。最后一個是防毒教程,但因為防毒裝備少,訓練也非常簡單。術科方面,除了射擊以外,最重要的訓練就是劈刺。我們的劈刺教官叫曹玉成,那是很有名氣的。蔣介石到我們學校視察,點名從李明灝主任點起,點到曹玉成的時候都不直接叫名字,望了他喊曹老師,他只有二十幾歲三十不到,曾經在日本士官學校當過教官,以劈刺著名。他在我們學校當武術教官時,我們二分校的劈刺在全國相當有名。我們每次上劈刺課,他都會親自上課。其實助教區隊長隊長也都在那里教,但他每次還是親自上場教。他會走到每個學生面前,幫我們糾正姿勢。前弓后箭,如果哪個的后腳沒有伸直,他就會糾正,還說如果沒有伸直,他只用一個手指頭,敲一下,你的腳就會要發腫,我們以為是假的,結果那是真的。有些同學額挨他一點,那是哭爹喊娘的。教師里面,劉公武是很有名的政治學家。是我們政治部的主任,他請來的教官都是名流學者。主任李明灝是蔣百里之后的著名軍事教育家。一般的軍事教官,戰術教官,射擊教官都是留學生。以在日本留學的最多。比那些保定和云南講武堂畢業的老教官。講得要精辟得多。另外我們還要上日文課。因為你和日本作戰,捉了俘虜是要審問的,其次數學,物理也要學,射擊中就有數學知識,炸藥、彈藥的使用,就是物理的應用、化學方面的課。主要是防毒。考試重點是重機槍的射擊、拆卸、故障排除;還有就是迫擊炮的使用,角度、吊打、打死角;高度多高距離多大,要測量,計算好;裝多少包炸藥,炮彈就剛好落在那個地方,各種考試嚴厲的很。日文考試是口頭考試,一個個喊進去,要日本鬼子投降怎么說,答出即可。射擊,每個禮拜要打三槍,三發子彈,靶心十二環。我打過三十五環,得了三塊光洋的獎金。劈刺考試,你對著我,我對著你,面對面搞看誰嬴。1943年7月,陰歷6月,陽歷7、8月我們就畢業了。我們總部大概選了十幾個到軍校本部參謀班。最優秀的就分到遠征軍,我就被選到了遠征軍。我們三個同學從長沙出發,一個是長沙的符翔葵、一個是長沙縣的楊伯莊,我們三個一路去的。我們三個都是分配在第八軍。打松山之前我在榮譽1師第二團三營機槍三連當少尉排長。守在馬關老河口,河對面就是越南兵與法國兵。符翔葵與楊柏莊就分在103師.。沒過多久就開始打松山了。
“幾百只充滿氣的橡皮舟,更多的竹筏,以及原始而又不方便的來回拉繩擺渡的渡船,都在怒江峽谷無數的渡口做好了準備。一支超過十萬人的部隊,一萬多頭騾馬和毛驢,兩萬多挑夫散布在險峻曲折的隘道上,沿著山路,走向怒吼的激流。武器裝備的碰撞聲和騾馬的銅鈴聲回響在七至八千碼的深谷中”
——美軍顧問佛蘭克多爾回憶錄
說起打松山,那話就長了。
我是1943年的7月,陰歷六月間,從黃埔二分校畢的業。當時軍校畢業也要分配的,學科優秀的那十幾個人,有的是留校當教官,有的就去了戰區的作戰室當參謀。像我這樣術科考試優秀的學生,就被分到了遠征軍。當時我跟別個還真的不一樣,想到就要下到部隊去還真的是好高興的。
學校的生活什么都好,就是伙食太差。每天早上出操的時候我們都要唱歌:“怒潮澎湃,黨旗飛舞,這是革命的黃埔”。其實心里面只想著河道坪門口的那間包子鋪里的包子,想起都流口水咧。但是我們又沒錢買,后來我們就把歌偷偷的改成了:“蘿卜白菜,霉米豆腐,這是要命的黃埔。”離開學校的時候,我去了包子鋪買包子。老板不肯收我的錢,給了兩個包子給我,跟我說:“多虧你們訓練,搞到我們少睡了好多懶覺。” 我望著他,半天做不得聲。
當時第八軍的軍部在文山的古木鎮。我們去報了到以后,就讓我在軍部參加了中美合作訓練班,專門訓練使用美國人的武器,有卡賓槍、沖鋒槍、火箭筒,還有火焰噴射器,反正都是美國人的東西。等我們差不多熟悉了這些武器,就把我分到了榮譽第1師第2團3營3連當少尉排長,負責重機槍。第8軍下面的3個師,分別是榮譽第1師,82師,103師。除了103師之外,其它的兩個師都很特殊。都特別能打。這就是后來為什么要我們第八軍去打松山啊,因為我們軍能打啊。
1944年的時候,突然接到命令,要我們把我們的防守陣地交給53軍。我當時還在鋪上睡覺,緊急集合令就下來了,要求我們帶上所有裝備,立即從馬關的老河口出發,還不準問去哪里,說是到了就知道了。
從馬關、文山、蒙自,這一路每天都是急行軍,一天起碼大幾十華里。到了昆明,我就想這總該休息了吧,結果只吃了一頓晚飯,又立即行軍。從祿豐、一平浪、東山、一直到楚雄。還不讓我們停。為了加快我們的速度,長官司令部衛立煌還給我們派了汽車,一車坐到了保山,然后讓我們檢查裝備,清點人員,連夜跑步趕去施甸縣。我們這些老兵都有經驗,知道這肯定是要打大仗了。一停下來,就有人就開始給家里人寫信了。我年紀小,才不信這些,老話講的好,要死卵朝天,不死又過年,我就不信老子這樣背時。
最后我們到達的地點是施甸邊上的一個渡口,叫碧寨渡。前面就是怒江。
“我第一次看到了那可怕的怒江河谷,與我們科羅拉多大峽谷一樣地偉岸雄歭,但更加險峻。水深約60碼,平均寬為400碼,岸壁之間水流湍急,流速為每小時15英里。怒濤拍岸,其聲在數英里之外都可以聽到。就在這里,我們將橫渡十萬人的部隊向日軍陣地進攻”
——美軍顧問佛蘭克多爾回憶錄
我們團過江的時候,很多人坐的是美國的橡皮舟。但其實那個橡皮舟起不了多少作用,江水流的太厲害了,我們的重機槍太重了,又好大一坨,我們就自已砍竹子扎竹排。橡皮舟太小,加上水流又急,重機槍放在上面,方向很不好控制,人也不好操作,我們自已扎的竹排子大,重機槍放在上面就好多了。
那個早上的霧好大,隔個一二十米就看不清人了,水又急。但命令一下,也顧不得那多了,背起家伙就出發。怒江的水,你是不曉得,那是真的急。有的流下去最遠的有十四五里。我過江流下去十二里,過江后就到了楊梅大山腳下。楊梅大山的學名叫高黎貢山,那山是原始森林,山里全部都是樹木,沒有路走,沒有人跡,除了松鼠、猴子外沒看見別的家伙。搭幫霧大,才讓我們做了一頓飯吃。如果沒有霧,連飯都吃不成,因為怕被日本人的觀察哨看見。吃完飯以后,就在集結點附近隱蔽了起來。
第二天一清早開始上山。上山幾十里,下山也幾十里,一天要趕到山頂。這是上頭的死命令。為什么呢,靠怒江東向的這邊是背陽的,陽光很少基本照不到太陽,有瘴氣。瘴氣是怎么來的呢,長年累月的樹葉落下來,腐爛變成腐質土。我們一腳踩下去,最淺的齊腳踝,最深的齊腿把子(小腿)。瘴氣就是這樣來的。還有就是要注意毒蛇。蟒蛇它那個家伙大,容易發現。毒蛇小不易得發現,被咬一口就麻煩了,那個山里面到哪里跟你搞藥咯。最厲害的是螞蝗。腐質泥里面的螞蝗,好長一條,一爬在你身上吃血,隨你怎么打也打不下,撕也撕不脫,撕起來疼死人。還有螞蟻,有小指拇這樣大的一只,夾子像螃蟹的夾子一樣。夾一口又疼又癢。一下一個包。蚊子也大,咬起人來躲都沒有地方躲。我們每個人用手巾打濕,蒙著嘴巴上山。到了山頂上面,上面樹少,當西曬,太陽照得到,這個時候人才放松起來。山頂上干燥,我們就在上面休息。先挖一個洞,像我們湖南埋死人挖的金錢眼一樣,每班挖一個。為什么一定要挖洞睡覺呢,因為挖出來的泥巴是新鮮的,它們會擋住螞蟻,螞蝗不到上面來。人坐在里面,背靠著背睡覺,還要抱了槍。
下山幾十里,就好走多了,為什么呢?那邊陽光充足一些,瘴氣也沒有了。走到約半山腰的地方休息,大概是十一二點鐘,下山、突擊,一家伙走三十里,就占領了長嶺崗山下面的一個小鎮。那里日本人不多,只有一個小隊,還有點管理人員,只有四五十人。這點人哪里經得我們打咯,我們一個團沒用十分鐘就徹底把他們滅了。占領長崗嶺后才架鍋吃飯,吃飽飯以后,連嘴巴都來不及抹,一個命令就開始沖鋒,幾分鐘就占領了黃草壩。黃草壩是個最要緊的地方,在龍陵與松山中間,我們把黃草壩一占,就把滇緬公路切斷了。這一仗打得最好。占領黃草壩以后,上頭馬上把七十一軍調了過來跟進。
“渡過怒江的戰斗,不論對中國軍隊還是日本軍隊都是始料未及的。日本人低估了中國人,他們怎么也不會想到那些衣著單薄,總是吃敗仗的中國“老兵”,會在最糟糕的雨季,進入世界上氣候和地理都是最惡劣的地區,他們把這一地區稱作東方的毒藥。我曾經前往督戰察看,由于前前后后數次爭奪,敵我死尸雜陳,有數百具之多,且腐尸氣味陣陣沖鼻,白色的尸蛆,甚至從綁腿縫里,眼眶里,口腔里,鼻子里鉆進鉆出,爬滿了臉部及全身,真是慘不忍睹”
——美軍顧問佛蘭克多爾回憶錄
當時宋希濂的想法是要我們第8軍打松山,71軍打龍陵。滇緬路被我們切斷以后,日本人的汽車過不來,他們后方的部隊都在緬甸,沒有辦法過來。這下日本人就急了,就只能靠空中飛機。空中飛機呢,這又搭幫了美國人陳納德的飛虎隊打得日本人的飛機都不敢飛。打龍陵的時候,我們在回龍山一線的老東坡打阻擊,我們重機槍連就占領老東坡,防止日本人,不讓日本鬼子的戰車、軍隊搶攻黃草壩。保衛黃草壩,免得日本人支援松山、龍陵。在老東坡,日本鬼子反攻得很猛。他們就是想奪回滇緬路,好去支援松山和騰沖。騰沖那邊,日本人也被中國人打得節節敗退。我那時當排長,總是喜歡自己打機槍,排里沒有哪個比我打得準,打得好,排除故障又快。我們整個排有三挺重機槍。日本鬼子也不怕死,上來就沖鋒,被我們一頓掃射就壓了下去,后來日本人看我們這里重機槍的火力實在太厲害了,就想打掉我們的重機槍。也不曉得是什么時候,突然間來了一槍,我正在打機槍,一粒子彈打中了我的手,我旁邊的班長,幫我上子彈的,他說,“排長你負傷了,你掛花了”。我說哪里羅,沒有,他說,“都出血了”。我一看,真的出血了,沒看到出血還沒事,一看到出血就曉得疼了。日本鬼子的子彈一打來,打在手這里,估計是距離比較近,子彈一下就穿了過去了,這里就馬上開了一個眼(洞)。他們的子彈不像我們的開花。這時,班長就連忙脫下褲子,屙了好大泡尿給我消毒,當時沒有水。他把褲子一脫,對著我的手就撒。然后用急救包包上,包了后,我就繼續打重機槍。最后,老東坡還是守住了,我也升了中尉排長。因為負傷不退,上頭就把我從少尉排長升了中尉排長。這一仗以后,我們把陣地移交給了71軍32師。因為傷亡太大了,雖然是老兵,傷亡還是大。我們那個偵察隊一隊人全部死光了。一個團都沒剩多少人了,把我們調回到長嶺崗整編補充。
“炮口噴著火,將幾個敵人的影子拋向了空中。同時五六名戰友勇敢地向前挺進。戰壕里響起了洪亮的吶喊助威聲。敵人被突發的情況驚得目瞪口呆。但敵人并沒有就此敗退,新手一個個地接替上來,繼續對我實施輪番攻擊。”
——日軍戰俘吉野孝公《騰越玉碎記》
松山的戰斗打得很激烈。等把我們第八軍調過來時,戰斗已經進入到了最關鍵的時候。那個時候已快7月上旬了,剛好是當地的雨季,很多地方山洪暴發,道路一下就變得稀爛的,民夫騾馬均無法通過山間小路,飛機也無法空投。前線的士兵一下就沒有了供應,我們每天爬在戰壕的泥漿里,沒日沒夜地被大雨澆,又不能去躲雨,又沒有吃的,每天餓得前胸貼后背,那真的是苦不堪言。到最后我們也沒法了,就跑到山里到處去尋找野菜充饑。最慘的是傷兵,沒有吃的,沒有藥物,又沒有辦法運往到后方,很多重傷員只有聽天由命在雨里面等死,整個陣地上都是慘叫聲和咒罵聲。
這個時候,蔣介石親自在保山給我們下了死命令,衛立煌也立了軍令狀。李彌就親自來了最前線指揮。松山之所以難打,完全是因為日本人占了地形的優勢。特別是臘勐以上的大埡口、陰登山、滾龍坡、子高地這些地方山勢陡峭,大雨一澆下來,本來就全是爛泥巴的山坡就跟潑了豬油一樣,向上進攻時要手腳并用地爬,不然站都站不穩。另外山上面日軍又用暗堡構筑了交叉火力,在這樣的情況下你想躲都沒法躲,說句難聽的就跟當活靶子差不多。結果跟七十一軍一樣,一次次沖上山又被日本人一次次趕了下來。李彌打仗也還是有些套路的,白天強攻不行,就晚上搞夜襲。
到了晚上,按照李彌的命令,我們團組織了兩個連的精銳悄悄摸上了松山的主峰子高地,準備直接搗毀日軍的指揮部。不料剛上去就被日本人的火力包圍了。那個晚上槍炮聲喊殺聲一夜都沒消停,天亮的時候,只有兩個帶傷的士兵跑了出來,匯報了山頂的戰況,其他的人都死了。
原來,主峰子高地中央有一個大地堡,在它的周圍又環形分布了許多小地堡,火力四面交叉,又可相互支援。打個比方,你拿著成捆的手榴彈去炸甲地堡,剛接近,還沒來得及投彈,后面乙地堡的機槍就響了。你攻擊乙地堡,丙地堡、丁地堡的機槍又把你打成了篩子,就這樣,每個地堡前都死了好多我們師的兄弟。
才打了幾天,我們的傷亡人數就已到了一千多人。加上先前71軍的損失,一眼望過去,從山頂到山腰,全是我們中國士兵的尸體。由于日本士兵的槍法很準,用你們讀書人的話來說——就像子彈長了眼睛,根本無法去救傷員或搬運尸體。每次打炮激烈或者飛機轟炸的時候,不少死人的胳膊和大腿就飛上了天。再加上怒江的天氣也極其反常,日夜溫差很大,晚上下雨冷得發抖,白天太陽一出來,又烤得人流油,由于濕度大,那些死人的尸體一般兩三天后就開始發臭發爛,隨后生出白蛆,爬得到處都是,幸虧美國軍醫晚上在陣地上到處打針,給我們服藥片,戰場上才沒有發生瘟疫。
搞清楚情況以后,我們心里才有點底。原來松山的碉堡有四層。主碉堡在頂上,很大,有兩個中南大學禮堂大。松山的碉堡群,是個永久防御工事,被稱作打不爛、打不下的工事。那大小碉堡的建筑,都是層層加固的。松山上面有木材,日本人伐了好大的樹木。把碉堡圍好,像我們砌墻一樣,砌一道墻,木頭外面就加一層鋼板,鋼板外面還包一層棉紗。棉紗外面再加一層鋼板,鋼板外面還鋪好厚一層的泥巴。碉堡是鋼筋水泥的,連頂層上面都是鋼筋水泥。堅固到這種程度,打炮根本不起作用。還有那交通壕起碼有兩米半到三米寬。深呢,大概是一米八到兩米深,里面可以走吉普車、汽車、摩托車可以跑來跑去。交通壕里面的路堅固的很,都夯得實實在在的,下大雨也不怕。日本人的掩蔽部,就是一個機槍陣地、一個炮兵陣地,這樣相互交叉的排列。掩蔽部上面都是一排排的木排,四面都是射擊孔。
來松山之前,我們團在長嶺崗收了一部分新兵。其實我們的新兵也是老兵,都是醫院送來的,加上我們原來這一營還剩下的兩三百人,湊起來是八百人,組成了一個加強營。副團長兼營長,老營長已經死了。因為我們82師、103師、榮譽一團、榮譽二團的任務就是打松山。八十二師已經打得沒有了,103師也沒剩幾個人了。第三道碉堡還沒有動。要我們接著打,那個地方叫滾龍坡。我們在滾龍坡這里,上來就搞掉了五六個碉堡。日軍隔百把米就有一個碉堡,三十米就一個掩蔽部,一個機槍陣地,或者一個炮兵陣地。碉堡太多了,每打一個我們的傷亡都相當大。日軍的摩托車、汽車在交通壕里竄來竄去,我們是靠人往上面爬。他們的汽車比我們人肯定快些,通信又便利,所以雖然他們人少,但就是搞他們不贏。
“敵人已經逼近到距離我們四五十米的地方,他們似乎連抬下同伴尸體的時間都沒有。從凹洼的地方爬上來的敵人,在我方重機槍的槍口下,像小山一樣地堆積在我方的陣地前,但我們賴以反擊的重機槍,子彈已經所剩無幾了。敵人立即在層層堆積的尸體上架起機槍,開始掃射。這樣,我方機槍只能萬般遺憾地沉默了”
——日軍戰俘吉野孝公《騰越玉碎記》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跟日本人就這樣僵持住了。我們上不去,他們出不來。但上面催得緊,都是立了軍令狀的,沒有辦法,上面就決定再發動一次總攻。因為根據美國人的情報,山上的守軍只有三四百人了,火炮十幾門,機槍五十來挺,經過美軍轟炸機的轟炸,應該剩下的日本人不多了。我們雖然不愿意但也沒辦法,就順著山谷和山坡貓著腰朝山頂進攻,500米、400米、300米,日本人沒反應,200米日本人還沒反應,快接近山頂的時候,突然間,像刮起一陣狂風,機槍、小炮、擲彈筒從隱蔽的地堡中同時開火,形成交叉火網,地雷、手榴彈的爆炸響成一片,我們當時根本來不及反應,就像割稻草一樣倒下了,尸體滾滿了一個山坡。我們一個營只退回了我們這一百多號人,營指揮官全部犧牲在山頭了。
打到這個時候,就開始有逃兵了,都不想去白白送死。有的躲進山林,有的就趁晚上泅水而逃。我們軍在半個月的時間里,就死了3000多人。打仗就是這樣,我們天天泡在尸水里,在死人堆里打滾,那種日子,別提有多么艱苦了。半個月下來,人都變了形狀,手臂、腳桿、身上的皮膚都被尸水咬成了黑色,死人的臭水好久都洗不干凈。
這個時候,李彌發火了,要求調整打法,從這以后,我們就再也不沖鋒了,而是相互火力掩護,從四面朝地堡慢慢地匍匐前進,達到攻擊距離時用手榴彈、炸藥包炸,大多數時候是用火焰噴射器把地堡里面的日本人燒死。有一些日本兵身上帶著火跑出來射擊,但是馬上就會被我們的機槍掃到。搭幫美國人,那火焰噴射器成了我們的殺手锏。
由于是從外圍進攻,背后就不用擔心有日本人的地堡,我們的傷亡減少了很多。到8月下旬,我們的陣地已經穩步推進到離主峰子高地不到500米的陰登山、大埡口、黃家井一帶。但離主峰子高地還有200米時,就再也無法前進了。因為太陡了。那坡度大約有60多度。連射擊都要仰起頭,我們在這里又死了好多人,因為上面的手榴彈經常像下雨一樣砸下來。
“當應征入伍的中國農民小伙子炸毀日本人的工事后,他們不懂為什么情報上說的至少300名日軍,但現在只剩下75人?他們在廚房里才找到答案,原來日本人在被分隔包圍后,吃完了干糧后,就把自已人的尸體一個個的吃掉”
——美國新聞處編《最高海拔的戰斗》
最后一團團長周開成跟李彌商量以后決定,在我們滾龍坡過去大概兩三百公尺的一個山窩里,把工兵調上來挖地道,直通主碉堡。日軍的總指揮部在主碉堡里。主碉堡周圍還有小碉堡。日本鬼子把樹枝砍掉,在樹上面設了了望哨。所以在挖地道時,工兵來來往往,他們可以發現,一換班,就指揮機槍掃射,炮彈也打過來。我們的工兵傷亡很大,如何避免他們的火力呢?我們中間有一個炮兵排,是原來的炮兵連,用的是60小炮,由于戰斗減員,從炮兵連變成了炮兵加強排。用他們的美式60迫擊炮打死角最好。不過日本人的碉堡太矮了,碉堡打不進去。一個班長姓李,是湖南湘鄉的老鄉,平時相處得還可以。我說:老李,你看那上面,那上面肯定是敵人的瞭望臺,密密麻麻像鳥窩一樣,這里一點那里一點,我們只要把它們打掉,工兵作業就順暢了。他觀察以后,就跟幾個炮兵開始商量,然后找了個地方把炮臺架起,我整個點了一遍,還剩十門炮。炮架好后,我就測量。整個山上,軍校的學生只剩我一個人了。目測的距離不一定準,我就用手配合測量,把距離計算好,基本達到了要求。高度是八十幾米,距離是240米起到400米止。那碉堡是一線排過去的,要用縱深射擊。這樣對炮兵的操作是很難的。
李班長沒有到過中美合作所受過訓。他也不大清楚怎么打,這怎么辦呢。我在軍校里學了迫擊炮,只能利用八零迫擊炮的搞法來對付六零小炮。通過計算以后,就曉得道理是一樣的,把角度調好對準,第一門炮裝多少包藥,第二門炮裝多少包藥,這就是縱深射擊。比方第一門炮打二百四十米,裝藥八包。第二門炮打二百五十米,兩百六十米,裝藥十二包。這樣十門炮就算有一門啞炮,也還有九門發揮了作用。我指揮令一下,炮就打出去了,一響后,一枚接一枚,跟著打上去。炮彈多的是,美國人運來的,炮彈要好多有好多,打了幾十百把發炮彈上去。把整個觀察所的瞭望臺,打得精光。上面派人來問,說是我在指揮打的。馬上宋希濂就下了嘉獎令,獎金八百塊錢。后來營長負傷下去了,副營長把手打斷了,連排長死光了。大概還有一百一二十人的樣子,就要組織一個加強連,要我當連長,還下了命令,正式授予的,榮譽1師2團3營改成為加強連,授予黃時建為加強連上尉連長。整個801、802以及滾龍坡的陣地歸我一個人指揮。
沒有干擾以后,工兵的進度就很快了,幾天以后挖出了左右兩條暗槽,直通到日本人的地堡下面,形成了兩個炸藥室,共安放了3噸多的強力的TNT,再把汽油桶滾進去,測量準確后。外面的人全部后撤200多米,一按電鈕,哐當一聲,地震一樣,把松山那個主碉堡,掀起了幾丈高。主碉堡有好大呢,有中南大學禮堂兩個大。后來聽說,就是這一轟,松山的主峰被整體削低了一米多,也不知是真是假。
打仗呢沒別的,就是要敢拼命,舍得死,那時不講艱苦,都是拼命,都是亡命之徒。那上去了都是不要命的。我是在組織連隊擴大戰果時負的傷,在協助103師搞一個暗堡時,不料陰溝里翻了船,被日本鬼子一顆槍榴彈,打在距我不到一米的地方,我趴是趴倒了,但槍榴彈的彈片打在我這里,把我的屁股削掉了半邊,我當時就昏迷了,兩塊彈片卡在骨頭里面,另外還有些小的,疼得要命。
“在山腳的公路上,從臘勐開始,等著過江的擔架那才叫多,一個接一個,排了好幾公里長,有的重傷號,沒有等到過江就咽了氣,也有像我這樣的輕傷號。我們都是當地百姓組織的民夫隊抬過江去的”
——國軍榮譽1師上尉加強連連長黃天
我也不知道自已是怎么從陣地上下來的,怎么搞的都不記得了。后來別人才告訴我,下來幾天了,我的意識都不清白,昏迷了好幾天。但是奇怪的是,身上背的東西都還在,沒少一點,連嘉獎令都帶了。
一家伙就到了大理,我也不知道如何到的大理,就入了陸軍醫院。陸軍醫院是中美合作的醫院,有美國的顧問,美國的醫生。我一身噴臭的,隨哪個走過,都捏著鼻子。一是戰場上個把月都沒洗過澡了,連洗臉都有好久沒搞過了。二是在戰場上被死人的尸水泡的,那個味道是很難消除的。等我稍微清醒了,我就對護士說“給我洗個澡”。他們就把我抬去洗澡,那包扎屁股的急救包,也有兩三天沒換了,在水里一泡,云南那里都是溫泉,紗布膠布就泡掉了。我一泡下去,溫泉水很熱,蛆婆就在水里翻,水一沖到傷口,人疼得死馬上又昏了過去,他們那些護士只好又把我抬回去,讓美國醫生來看,醫生幫我打了急救針后說:“你這個澡洗得好,毒素都沖走了,就把骨頭上的兩塊彈片取出來就可以好了。”那個時候不像現在興打麻醉針,醫生涂點麻藥就下刀了,我的天,那真的疼得要死。反正那個時候我也已經不把自己當人搞了,以為自己活不了幾天了,就忍著躺在那里,基本上也沒什么亂動。骨頭里的彈片取出來以后,屁股就沒那么疼了。那個時候年紀輕胃口好,加上醫院的伙食比打仗還是好些不,慢慢地這人就有氣了,剩下來就看護士幫我調理了。
這個時候松山已經完全勝利了。古話講“殺敵一萬自損三千”。松山戰役日本鬼子的部隊只有多少人呢,日本鬼子的部隊只有兩個;聯隊搭點別的部隊,大概三四千人的樣子。松山戰役消滅了日本鬼子三千多,俘虜了一百多人。我們自己的死傷呢,我們第8軍82師,打得番號都沒有了,一個師整個打完了。103師也好不到哪去,醫院里有一個病號就是103師的,他跟我說:“聽說我們那個師打完仗以后整編,師長一看全師人還剩下不到兩個連,帶頭放聲大哭。”一邊講就一邊哭,那是真的心酸。
后來就是慰問團來了,慰問團的總團長就是宋美齡,副團長是李德全。李德全是馮玉祥的夫人。還有個昆明分團,團長叫顧映秋,是龍云的夫人。另外那些穿長袍的,穿中山裝的,還有穿軍服的,那我就搞不清楚了。只曉得有一個白胡子老倌子,不曉得是沈鈞儒還是張君勱,反正像那樣的人,有胡子,很長的。當時遠征軍在蠟戌會師,他們在那里慰問后,順便到陸軍醫院來慰問我們這些傷兵。來的時候,每人都發一個慰問袋。慰問袋里每人有五十塊錢,一條毛巾,還有一套衣服,一包煙,還有吃的東西。在那個年代這些東西算了不起的了。慰問團的那個長胡子老先生帶著宋美齡、李德全,顧映秋三個女的,把每個傷員的位置都走到了,親自給每一個人發慰問袋。他們慰問到我的位置時,我側著屁股睡著了。他們一來,我一看是他們,我就拼命爬起來,想跟他們敬個禮,剛好那天我穿的那件衣服上,有中央陸軍軍官學校18點7的字。這就說明我是黃埔軍校十八期第七總隊的,宋美齡也看見了這幾個字,“哎,你是黃埔軍校的,你是校長的學生啊?”我說:“是的。”“哎呀,你哪里負傷了?”,我就指給她看,然后我還從格籠里頭拿出嘉獎令給她看,她接過去一看,黃埔軍校的畢業證書登記證都有。連聲說:“哎呀不錯,你還只有二十一歲啊?”我說:“是,二十一歲。”她說:“那大有前途,還兩次立功啊。”然后就很仔細的看了我的傷口。還喊那個美國人過來用英語講了幾句話,我是聽不懂。不過我猜她講話的意思是:“這是最高統帥的學生。給他用最好的藥,最好的治療,用特殊的營養,這個伢子只能救活,并且要健康地成長”。最后囑咐時她和護士說的普通話,我就聽懂了。
李德全也有意思,看見宋美齡和其他人說話去了,她就趕快也拿了一個慰問袋放在我的鋪上,龍云的夫人一看,不好意思,就要她的副官去拿,她已經沒有慰問袋了。最后沒法,就讓副官把云南的那種光洋,富滇新銀行出的半圓的那種,包了10塊。用手巾包了放在我的枕頭下。最后走的時候,那個胡子老倌看他們都慰問了,他就把他的一支派克筆送給我了。那個時候,派克筆還是蠻貴的,送給我,我開始不想要,但他硬要送給我,還在我的本子上寫了八個字,“英雄青年大有作為”,沒有簽名,不曉得叫什么。
慰問團走了以后,我的生活就特殊化了,變成了醫院的特殊人物了。那個時候最好的藥是盤尼西林。他們剛剛走,護士醫生就來注射盤尼西林了。真的是用最好的藥,看著肉就長起來了。吃呢,吃頂好的營養餐,送到鋪上來吃。我走路不方便,就睡到鋪上,讓護士一勺勺地喂。那護士妹子,好熱情的。這樣我的傷口,除了那條打斷了的筋,就是附在骨頭上通腳的那條筋之外,就基本都好了。那個美國醫生水平高,是個上校。他從另一個剛剛死掉的人的身上,取了一節筋出來,用手術把它跟我的腳接起來,我就可以走了。八十歲以后可能老化了,就走得不蠻好了。現在我九十歲,就要拄棍子了。
松山戰役結束以后,我們這個加強營,歸還建制。歸還建制的時候,剩了18個人回去報到。二團團長周藩親自接待這十八勇士回團。周藩解放后是湖南省參事室的參事。抗日戰爭五十周年紀念會上,他在那里發表講話:“連排長都死盡了。18個勇士回去沒有一個連長排長吶!十八個都是當兵的吶!”我就站起來,“報告首長,還記得我嗎?”我說,“還沒有死盡,還剩了我。我是你下面的排長。后來在松山加強營的時候,歸李副軍長直接指揮的加強營。后來當了連長,剩了我。”他連忙從臺上走下來跟我握手,拍了我的肩膀:“哦,你就是那個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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