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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 | 埃文·奧拉夫:我把倫勃朗、維米爾的畫轉成攝影
“我很喜歡倫勃朗的光線,總顯得有點神秘。維米爾的畫,房間中有一把椅子、幾束光、一個讀信的女子,在微妙細膩中卻藏著各種可能,信來自父母或愛人?她悲傷或孤獨?她寡居?我把倫勃朗、維米爾的畫,轉化成我的攝影,它們只透露一點點現實,給你神秘感,也給你一個敞開的故事。”埃文·奧拉夫”在接受“澎湃新聞·藝術評論”(www.usamodel.cn)專訪時說。
正在上海攝影藝術中心舉行的“平行:埃文·奧拉夫”展出荷蘭攝影師埃文·奧拉夫的50件作品。2019年,荷蘭各大博物館正相繼展出他的作品。在接受澎湃新聞專訪時,奧拉夫闡述了攝影風格的由來以及所受倫勃朗、維米爾藝術的影響。在所謂完美世界中尋找“裂痕”并創建自己的“平行”世界是解讀奧拉夫影像的一把鑰匙。
當今荷蘭最重要、最有影響力的攝影師之一埃文·奧拉夫(Erwin Olaf),在2019年六十歲之際迎來了事業高峰,包括海牙市立博物館、海牙攝影博物館等荷蘭各大博物館將相繼推出他的展覽。6月,荷蘭國立博物館將從500件奧拉夫永久藏品中挑選10件,與倫勃朗等10位荷蘭“黃金時代”藝術家的10幅畫作共同展出。

近日,個展“平行:埃文·奧拉夫”在上海攝影藝術中心開幕(展至5月30日),呈現了他近十五年創作生涯中的近五十件作品,其中數件首次在中國亮相。

奧拉夫長于時尚攝影和廣告拍攝,但展覽聚焦他的個人創作。他的系列作品揭示了藝術家創作的兩個核心元素,其一是自傳性,其二是場面調度和舞臺編演。尤其是后一特性,在2005年“希望”系列中的一張女性肖像中得到充分詮釋——一襲黃裙、配以發帶的褐發年輕女子倚靠酒店房門,面容完美的她一手搭在頸邊。她是剛剛結束一場屋內爭論,還是猶豫不愿進門,又或者收到了駭人的消息?種種令人不安的感覺不禁惹人發問。與此同時,照片中如畫的光線、形式感的構圖和風格化都使攝影師與眾不同。

奧拉夫說:“一直以來,我的創作都是在折射我的個人生活和信仰。相較于夸張的姿態,我更想在人的微妙情感中尋找更多的細節。我希望人們能夠在照片中尋找潛臺詞。我創造出一種極具吸引力的視覺風格,但是當觀眾被抓住眼球,我希望他們能夠思考每一組系列的不同之處。”
展覽期間,奧拉夫接受了“澎湃新聞·藝術評論”(www.usamodel.cn)記者專訪,他談到了1996年一場無法治愈的肺水腫如何改變他的生活,從而幫助他最初探索到自己的影像敘事風格。他也談到倫勃朗、維米爾的用光、構圖以及畫面敘事如何影響過他。無論先前的“柏林”系列、近五年主要拍攝于1933老場坊的“上海”系列,還是各種場景或靜物,奧拉夫都以影像接近想象中的“平行宇宙”,一個屬于他的夢境世界。他的攝影,為何哀傷、沉靜總是取代歡樂?這位采訪全程不斷克制著咳嗽,比實際年齡略顯衰老的藝術家說:“我從中尋找 ‘裂痕’,去破壞所謂完美世界。”
專訪埃文·奧拉夫
澎湃新聞:在您的《上海》系列中,我們看到一個女孩兒,雙眼被白色紗布覆蓋著,可以說說這張照片的故事嗎?
埃文·奧拉夫:五年前,我第一次來到上海,這是一座超大規模的城市,城市人口遠遠超過我所在的城市。于是,我打算為上海拍攝一個系列。世界在變化,上海是其中一個很好的例子。我們走到戶外,尋找拍攝位置。

無意中,我見到一個女孩兒,眼睛上覆蓋著白色紗布,她的女伴手挽手攙扶她。在她們周圍,沒有人做出反應,沒有人投去目光。我感到疑惑,在我的生命中從未遇見這樣的事情。有人告訴我,這很正常,年輕人通過手術來整形眼部,這對我而言太過新鮮了。現代的年輕人渴望改變自己,成為他們想要成為的樣子,這是我真正想說的。
澎湃新聞:在對上海的描述中,您提到上海是一個年輕、有活力的青年,但在作品中,無論人物、靜物,多透露沉靜甚至一點神秘氣質。為什么有這個反差?
埃文·奧拉夫:因為我拍攝的并非關于快樂。上海本身像一個充滿活力的年輕女孩兒,這是她的外表,但走入微觀,探究個體、生活,通過我的感受與遭遇發現,在一個擁有2400萬人口的城市,一位受過良好教育的女性,有她個人化的快樂、悲傷、孤獨、壓力……這是我長久以來的工作主題,我關注群體中的個人。
很多人說那是悲傷的故事,但那不是,那僅僅是疑惑,所有人,包括我自己,有一種疑惑:我應該去向何方,我生命的決定是什么,我的未來是什么樣子,我來自哪里,如何讓我的生活變得盡可能好。當我們跨過青年時期,年歲逐漸增長,我們不再擁有“整個世界都在這里、我就是最重要的人”的想法,你的困惑更進一步。當我在這里遇見更年輕的人,我看見,他們有許多類似的困惑,這是我渴望展現出來的。
上海是我見過最有活力的城市,我迄今為止來過6次,每次都呈現出不同。這造成了一個結果,在此處生活的人們,不得不時時移動,搬至新家。蒙住雙眼的女孩兒是一個象征,年輕人與我的時代截然不同,不是全盤接受生活,而是以任何方式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用他們的方式行事,有時成功,有時不。

澎湃新聞:您剛才說“快樂”不是拍攝的主題,確實在作品中更多見人的脆弱、敏感、矛盾,為何有這樣的選擇?
埃文·奧拉夫:那更高級(笑)。當你看向作品,我想要你得到你自己的故事。如果拍攝關于快樂的照片,那多數時候看上去像是廣告。如果你看這些(作品),你可以得到屬于你的故事。比如那幅照片,她收到一通電話,她說了什么,將會發生什么,有人離開了或者即將到來,你需要想象力。對我來說,想象力是人類最為神秘的天賦,我們可以想象,然后轉換成圖片、音樂、文學、繪畫,任何東西。我先展現自己的想象力,同時觸發你的。“不快樂”為此做了不少工作。
澎湃新聞:很多攝影師都在捕捉外部世界,而看您的作品,好像是創造了一個世界。
埃文·奧拉夫:一個“平行”世界(笑)。
澎湃新聞:那您是什么時候開始形成這種風格?
埃文·奧拉夫:當我是個小孩,我不怎么喜歡已有的現實,我幻想了很多,我想創造自己的夢幻或夢魘世界,因為我不是那么喜歡外部世界。
澎湃新聞:但您曾經還是一位記者。
埃文·奧拉夫:沒錯,我曾是文字記者,那是我接受的教育。每天,我讀報紙、看電視、關心政治,但是我并不想拍攝它們,我只想吸收它們,借助想象力,轉化成圖片。我當然可以行走在上海的街巷,拍攝人群,無數人這樣做過,但我只想創作屬于我的“平行宇宙”,我把在這里所感受到的氣氛,轉化成電影般的圖片。我的作品像是1秒鐘的電影,然后你也構想你的電影。從一束光線、一個姿勢、一個表情去解讀作品,一切取決于觀者,沒有什么比這樣做更好了。

澎湃新聞:您做過眾多商業攝影,這對您的創作攝影有何影響?
埃文·奧拉夫:商業攝影、新聞記者學教會我很多。在做商業廣告宣傳時,拍攝非常強調技巧,需要高度精準。我本人是個技術控。我把商業攝影賺的錢存入銀行,每年提出來做個人創作。
大街上無處不在的商業攝影,單向度地展現世界的歡樂,而我從中尋找一種“裂痕”,去破壞所謂完美世界。
澎湃新聞:展覽中有1980年代的代表作“棋子”,緊接著是2000年后的作品,消失的1990年代,您拍了什么?
埃文·奧拉夫:1990年我沉浸在各種派對里(笑)。其實當時做了很多商業攝影,但時尚總是快速迭代。因為它們是相對短暫的,所以展覽中除了幾張與“劇院”相關的照片,并沒有太多90年代的,當時我忙著賺錢,享受生活。
澎湃新聞:除了享受生活,其實您在1996年被診斷出肺水腫,情況并不樂觀。這對您的創作應該有影響吧?
埃文·奧拉夫:很大的影響。因為這種慢性病無法治愈,我不能跑,不能登樓,無法承擔大負荷工作,并且年齡越大,情況會更糟。于是,回到你前面的問題,我在作品中會反映個人的情緒。但不全然是悲傷的情緒,而是孤獨。《雨》《希望》這兩個系列可以說是風格的開端。
1996年患病后,我戒了煙,慢慢康復,在2003年創作了這些作品。患病不是純粹消極的,它也在刺激和提醒你生活于當下,而不是明天。
澎湃新聞:去年,荷蘭國立博物館收藏了您500件作品,其中10張將與10幅荷蘭“黃金時代”的畫家畫作并列展出。您能談談對您深有影響的藝術家嗎?
埃文·奧拉夫:這是我一生的至高榮譽。電影、攝影、繪畫都曾影響我,其中荷蘭“黃金時代”的畫家,如倫勃朗、維米爾都啟發過我。1980年代,我最愛做的事就是看畫,研究光線從何而來、為什么畫面那么有情感、構圖是怎樣的。一邊看,一邊以我的方式重現它們,從中尋找藝術規律,然后把各種技巧組合在我的創作中。
我很喜歡倫勃朗的光線,總顯得有點神秘。維米爾的畫,房間中有一把椅子、幾束光、一個讀信的女子,在微妙細膩中卻藏著各種可能,信來自父母或愛人?她悲傷或孤獨?她寡居?我把倫勃朗、維米爾的畫,轉化成我的攝影,它們只透露一點點現實,給你神秘感,也給你一個敞開的故事。
澎湃新聞:您說每張作品中都有您個人的故事和情感。剛才看到兩張靜物盆花,能說說它們的故事嗎?
埃文·奧拉夫:靜物是藝術的一個重要主題,也是我想表現的。當拍攝了很多熱鬧場景,需要另一種節奏來放緩。拍攝靜物需要精準,記錄微觀現實。它的難點是,靜物不動,所有的移動有賴于拍攝者。例如在“上海”系列中的“花”,帶水的瓶子、塑料花、圓形窗、城市一角,這些都有象征意味,道具本身真真假假,照片也可以抽象化解讀,你可以玩味它們。
澎湃新聞:您的“上海”系列作品,不少拍攝于1933老場坊。為什么選擇那里?
埃文·奧拉夫:1933的水泥墻面、建筑結構非常美。“上海”系列是我的第二個系列,當我著手于此,希望與第一個“柏林”系列產生呼應,因此我想尋找與1930年代有關的場景。那個年代的上海非常有吸引力,但保留至今的建筑不多了,我想擺脫現實,在老建筑里尋找夢境。1933曾是屠宰場,這一點也幫助我構思。
澎湃新聞:您今年60歲,在荷蘭、中國的系列展覽意味著對職業的回顧。那么未來您有什么計劃?
埃文·奧拉夫:我可能會做一些新聞和紀實攝影,更偏向現實題材,記錄高速變化時代下會遠去的東西。在我這個年齡,工作方向會更自由。另一個課題,我之前沒有研究過:現在我的攝影對焦準確、畫面銳利,也許之后會做實驗,讓畫面變得柔和。再有就是從傳統題材轉向非傳統,嘗試新的方向。
地點:上海攝影藝術中心(徐匯區龍騰大道2555號-1)
時間:2019年3月2日至5月30日
(本文圖片除注明外,均由上海攝影藝術中心提供。感謝鞏令儀對本文提供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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