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
- +18
專訪丨劉天池、祖峰聊《太白金星有點煩》:人間百態(tài)在天庭
3月14日至16日,舞臺劇《太白金星有點煩》在北京保利劇院爆笑上演。這也是該劇自今年年初上海首演之后,首次面對首都觀眾,導演劉天池在朋友圈中笑言,“取經(jīng)路上,我們才剛剛開始!”據(jù)悉,該劇上半年的巡演計劃已經(jīng)排得滿滿當當,隨后還將在南京、青島、重慶、成都、鄭州、深圳等地同廣大觀眾見面。

舞臺劇《太白金星有點煩》北京首演后,劉天池導演同全體演員大合影(大麥“當然有戲” 供圖)
舞臺劇《太白金星有點煩》改編自馬伯庸在2023年出版的同名小說。小說以《西游記》中西天取經(jīng)的故事為背景,用當下視角重構(gòu)了大家耳熟能詳?shù)奈饔喂适拢瑢F(xiàn)代人的職場斗法和生活酸辛盡數(shù)寫入九九八十一難。自然地,以“天庭規(guī)訓”映射“人間百態(tài)”,令每個成年人都能在書中看到朝九晚五、奔忙不已的自己。
有了小說的堅實打底,舞臺之上,西天取經(jīng)慶功大會躍然紙上:眾神合唱的主題曲《敢問路在何方》響徹云霄,負責取經(jīng)全程劫難設計的功臣——太白金星李長庚卻置身會場之外,在飄散的歌聲中漸漸意興闌珊,他的正念和濁念元嬰一左一右伴在身邊,與他“復盤”唐僧師徒四人取經(jīng)時,自己數(shù)次被談話的經(jīng)歷。在此過程中,觀音、文殊普賢、黎山老母、哪吒、地官大帝等悉數(shù)登場,交織著無數(shù)因果和六耳獼猴的一條命,描摹出了似是而非的“真相”……
絲滑的故事轉(zhuǎn)場,首尾情節(jié)的巧妙呼應,以及經(jīng)費報銷、工作匯報、人事糾紛等眾多令人會心一笑的場景,看似樁樁是天庭神仙們的煩心事,卻件件指向都市洋灰森林里的職場生存法則,反復叩問著當代打工人們“斬妖除魔”的精神狀態(tài)。
舞臺劇《太白金星有點煩》劇照
無怪乎馬伯庸本尊在推薦這部戲時就表示:“請大家一定不要嚴肅,一定要帶著戲謔,帶著松弛感,帶著放松的心情去看一看人間百態(tài)在天庭的展現(xiàn)。”也有觀眾在走出劇院后評論道:“兩個多小時的呈現(xiàn)完整清晰,所有懸念一步一步地鋪墊,再一點一點地解開。臺詞也是包袱滿滿,最后太白金星的大段獨白很動人,看到最后竟然感動得不知所措,真的哭個沒完笑個不停。”
除了故事切合世情、劇情觀照人心,該劇的一大亮點便是劉天池、祖峰夫婦,一導一演、婦唱夫隨,首度在一臺大戲中聚首。近日,他們在北京接受了澎湃新聞記者的專訪。
說起來,這對分別畢業(yè)于中戲和北電表演系的高材生,現(xiàn)而今一位貴為國內(nèi)影視劇行業(yè)“表演指導”第一人,一位則是大小銀幕(熒屏)上的“叔圈天菜”,兩人在上世紀90年代中期畢業(yè)后,都同話劇舞臺有著不解的緣分:劉天池出演的北京人藝小劇場話劇《無常·女吊》,在2002年曾捧得“開羅國際實驗戲劇節(jié)”最佳演員獎杯;祖峰的上一次在舞臺上亮相,則還是2011年和周韻搭檔,將史鐵生的首部長篇小說《務虛筆記》改編為北京人藝小劇場話劇《愛情的印象》。

劉天池、祖峰夫婦在媒體見面會現(xiàn)場
【對話】
“真正打動人的地方,往往在于那些弦外之音”
澎湃新聞:首先請問導演《太白金星有點煩》的創(chuàng)作緣起?我注意到,你對西游題材其實并不陌生,第一部自導自演的話劇就是2008年在北京人藝小劇場上演的《小話西游》,據(jù)說你在里面飾演了多達15個角色。
劉天池:我的本職工作還是當一位表演老師,這是我心底最最熱愛的職業(yè),捏合表演也是我最擅長的。導演并不是我的本行,只是說碰巧哪個文本或者說小說觸動了我,才有了這樣一個心愿把它搬上舞臺。
《太白金星有點煩》是馬伯庸“見微”系列的口碑新作,2023年還沒出版時,他就發(fā)來文稿給我看。我們倆是那種能在一起吃燒餅的好朋友,他之前來北京,你知道牛街有家老字號燒餅店,天天門口排長隊,他每次吃完都會順帶給我提一兜子(笑)。認識時間這么久了,他之前寫的官場小說、歷史小說我都看過,筆觸特別細膩而且視角都很獨特。
澎湃新聞:你怎么評價馬伯庸的寫作風格和特色?
劉天池:馬伯庸是個腦洞大開的人,他能跳開前人對《西游記》慣見的讀解,挖掘出人人心里皆有,但人人筆下皆無的那點東西。比如說,唐僧師徒四人一路降妖除魔,可掰著指頭算算真正“野生”的妖怪沒幾個,大都是天庭神仙們下凡作惡的坐騎,而且這些“神獸”最后都有免死金牌,被各自的主人領回去改邪歸正了事。
《太白金星有點煩》這部小說的外殼是西游故事,內(nèi)核還是在講人遇到事兒時的糾結(jié),如何去左右逢源也好,首鼠兩端也罷,這一點很是觸動我。而且他筆下的人物特別立體,改編成劇本也有抓手——這部戲能成,可以說全是靠朋友。馬伯庸把小說交來就不管了,我找來業(yè)內(nèi)知名編劇關(guān)山老師一起做劇本,其他包括舞臺美術(shù)韓江、音樂作曲程池、燈光設計陳俠吉,這些藝術(shù)家平日和我都是朋友,也多虧他們保駕護航。我當時就說,這臺戲單靠我一人可不成,九九八十一難大家一起“渡劫”(笑)。
舞臺劇《太白金星有點煩》劇照
澎湃新聞:何止靠朋友,也得靠親人。要說主創(chuàng)陣容里,公眾最熟悉的還是祖峰老師,這也是你們夫婦第一次合作舞臺劇。我上一次看祖老師在臺上演戲還是《愛情的印象》,這都是14年前的事情了。
祖峰:《太白金星有點煩》應該是我的第四部舞臺作品。對于演員而言,話劇舞臺是神圣的,雖然我近些年多是出演電影、電視劇,包括也執(zhí)導了一部電影(《六欲天》),但只要機緣合適,當然還是想演話劇。話劇演出演員可以根據(jù)每場的演出狀況,包括觀眾的即時反饋,每一場演出都能做出調(diào)整,演員的自主性也更大。
我是去年9月拿到的劇本,天池老師邀請我出演里面的太白金星李長庚(笑)。其實之前我就看過小說了,馬老師發(fā)給我們的是TXT格式的版本。這部作品里,小說家重新解構(gòu)了我們之前熟知的那個西游記世界,進而創(chuàng)造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他在很多空白的縫隙里,夾帶了很多自己的“私貨”,從那些原本一帶而過的細節(jié)里生發(fā)出新的故事,而且又和現(xiàn)代人的生活、職場感受息息相關(guān)。就像我之前出演《潛伏》,也不是個完全的諜戰(zhàn)戲,內(nèi)里講的是辦公室政治。這部戲也一樣,會出現(xiàn)很多我們在職場里遇到的難題。但凡是好的作品,我們?nèi)シ治鏊母呙钪帲嬲騽尤说牡胤酵谟谀切┫彝庵簟u003c/p>
小說的開場就很宏大,觀眾一旦進入情節(jié)就會發(fā)現(xiàn)天庭和靈山就像兩家大公司,里面鉤心斗角千頭萬緒,而且針腳又特別細密,一個包袱接一個包袱。到了結(jié)尾,大家會發(fā)現(xiàn)小說其實重新詮釋了六耳獼猴的故事,將他塑造成一個被孫悟空冒名頂替了求學名額的受害者。而太白金星在升級,所謂證得金仙的過程中,怎么還能在自己的內(nèi)心葆有一絲真情和純粹?這樣一部長篇小說信息量很大,要改編成140分鐘的舞臺劇難度不小。
澎湃新聞:太白金星是全劇的第一主角,在參與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你是不是也會給出一些自己的建議?
祖峰:我主要還是得聽導演的(笑),我們倆對太白金星這個人物還是有共識的。我要演繹的其實是李長庚的成長,他從起初這么一個職場上的老油條,通過之后一個個事件喚起了良知,又變得純潔,是一個“逆成長”的過程——人物通常都是正成長的,年輕的時候充滿浪漫主義色彩,想問題都會比較簡單。慢慢混到中年,才開始只講利弊,不談對錯。這部戲里太白金星的心路歷程正好是倒了過來。主要還是編劇關(guān)山老師和導演來定大方向,小說本身是順序展開的,但劇本則是通過倒敘和插敘來講故事,包括開場李長庚在三官殿內(nèi)外的幾場戲是閃回交錯推進的。
澎湃新聞:在結(jié)尾,太白金星的轉(zhuǎn)世身份竟然是李白,這點挺出人意表的。
祖峰:太白金星的濁念元嬰轉(zhuǎn)世為詩仙李太白,這是原著小說中就有的設定。我覺得它恰恰反映了馬伯庸對歷史人物和神話傳說的獨特解讀,所謂“洗掉前世宿慧,再把官運壓低。”這不正是李白的人生寫照嘛。千百年來,儒釋道三教都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中國人的精神世界,也反映在我們的職場生態(tài)里。
劉天池:把小說改編成話劇來呈現(xiàn),它必須要集中在一個核心事件上去展開,這對于觀眾的接受而言會比較友好。話劇有它自身的特點,就是三一律,觀眾才能夠跟著我們的視角走。
在做劇本的時候,書粉可能會看到我們把六耳獼猴的這條線,包括他在三官殿觀瞧李長庚的這種周旋,包括他自己的機敏,還有那種為難,相較于小說之前的這種鋪排,在戲里實際上略微做了一些弱化。現(xiàn)在全劇就兩條線,一條是講太白金星為唐僧護法,所謂設計磨難,以體現(xiàn)取經(jīng)不易;另一條是李長庚在洞悉了六耳獼猴的冤屈之后,他內(nèi)心所產(chǎn)生的糾結(jié),我們把這條線給放大了。
劇照 祖峰飾演太白金星

劇照 太白金星同六耳獼猴
“一切似乎都是水中月、鏡中花”
澎湃新聞:剛才祖峰老師說到儒釋道在這部戲里的雜糅,我也注意到此次演出別冊上列出了很多戲里臺詞出現(xiàn)的佛教、道教專有名詞的解釋。
劉天池:這次不僅是對觀眾而言,對演員來說臺詞上的壓力也很大。我們不能講絕對的白話,這么一出古典神話劇里,人物都說大白話,這不成體統(tǒng)。可若是一張嘴全是古體文言,觀眾又可能聽不懂。關(guān)山老師在臺詞上下了很大氣力,在兩種語境下要做到一種平衡和折中。饒是如此,現(xiàn)在的臺詞也不是一種完全生活化的語言交流,這對演員的背詞量和轉(zhuǎn)換來說就超級難。
首演見觀眾前,滿打滿算我們只有四周的排練時間,而且演出陣容上還是兩組AB角,祖峰和劉旸飾演太白金星,臺詞量最大,難點在于他們既承擔了整個劇情信息的傳遞,同時在進入人物內(nèi)心糾結(jié)的戲份時,又要面對兩個念頭無時無刻不在打架——正念元嬰和濁念元嬰(由另外兩位演員分飾)的干擾和抵牾,等于說一個人要背三個人的臺詞量。正念和濁念的概念,在小說中是在后半部分才出現(xiàn)的,類似于一個人的本我和超我,我們把這點放大并且具象化了,讓他們從頭至尾都伴隨著主人公。
劇照 太白金星同自己的正念和濁念“量子糾纏”
澎湃新聞:在我們的印象里,祖峰老師過往很少演喜劇,這次你讓他來出演太白金星,是不是挖掘了他表演潛質(zhì)中諧趣的一面?
劉天池:作為讀者在讀小說的時候,都會帶入一些對角色的想象,他的形象是逐漸在我腦海中同角色融合在一起的。飾演太白金星,演員身上要自帶一股仙氣,要有那種道骨仙風的感覺,這點上祖峰是具備的,再加上服化道的加持,這都沒問題。
他過往出演正劇比較多,所以這出戲后半程要刻畫人物心理的糾結(jié),那點予取予求,那點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時候,他反而拿捏得更舒服自如。但前面,尤其是開頭,要展現(xiàn)太白金星的滑頭,那種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間的俏皮,這跟他本人在生活中是完全不搭的。我們在一起過日子,會客訪友,他是屬于見了人要么不說話,要么說話也特別簡短的那種人,絕不是戲里太白金星那樣的話癆,這對他確實是個不小的挑戰(zhàn)。我得對他說聲,謝謝演員(笑)。
祖峰:我在排練時也有抵觸,有過想撂挑子的瞬間(笑)。其實演員演的是角色,而且據(jù)我所知,很多優(yōu)秀的喜劇演員,他們在生活中也不是整天都樂呵呵的,內(nèi)心也有郁結(jié)和悲傷。如此再去觀照角色,我想太白金星也有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甚至可能是沉重的,只是面對人情世故,要升級打怪,他不得不有那么圓滑的一面,如此也就放開了。這一腳反正已經(jīng)邁進去了,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排練照 劉天池、祖峰夫婦
排練照 劉天池導演在給演員說戲
澎湃新聞:我覺得還有一點要提,戲里太白金星和觀音大士有不少對手戲,飾演觀音的演員劉曉曄完全放得開,我聽說他之前同郭德綱學過相聲。他們倆之間在舞臺上是有化學反應的。
劉天池:曉曄非常善于演喜劇。他的代表作就是孟京輝執(zhí)導的《兩只狗的生活意見》,他和陳明昊兩個人撐滿全場,場場爆笑。
祖峰:他可比我的舞臺經(jīng)驗豐富多了。我演過四部話劇,加起來也就一百場。《兩只狗的生活意見》上演了17年,全球巡演下來得有3000多場。
劉天池:當初之所以請他來飾演觀音,也有舞臺呈現(xiàn)上的考量。首先,觀音大士并不一定就是女身,在神話傳說里,觀音菩薩有三十三種法相。這種變化的能力,讓我們可以找一位男演員,而不是非要讓一位女演員來飾演。
再次就是結(jié)合劇情,戲里很多矛盾都集中在太白金星和觀音大士之間。如果讓一男一女兩位演員來飾演,那么很多有戲感的橋段,比如兩人之間發(fā)生推諉、斗氣周旋就不好拿捏這個分寸。可如果太白金星在觀音面前總是讓著、收著,他們之間斗法的關(guān)系就不成立。讀小說沒問題,當把人物形象立體在舞臺上的時候,事件要往下推進,他們之間怎么去互相撒個嬌,或者說點體己話,讓同一性別的演員出演就比較好去處理。
澎湃新聞:我注意到這部戲的舞臺上除了祖峰和劉曉曄之外,大部分演員都是青春洋溢的面孔,也請談下這次的演員陣容。
劉天池:在演員的選擇上,我們打破常規(guī),力求打造一支多元化的表演團隊。不少青年演員是我在之前參加《一年一度喜劇大賽》和《喜劇大會》時發(fā)現(xiàn)的后起之秀,像劉旸和王繼續(xù)這一組(兩人分飾太白金星和觀音大士),就是一個來自《喜劇大賽》、一個來自《喜劇大會》。另外,這次劇組里既有京劇演員,也有脫口秀演員,還有第一次要在舞臺上開口說話的現(xiàn)代舞舞蹈演員。
我希望這些來自不同藝術(shù)背景的創(chuàng)作者,在一起能夠相互碰撞、相互融合,共同創(chuàng)造出一種獨特的藝術(shù)風格,從而完美詮釋舞臺劇《太白金星有點煩》的美學內(nèi)涵。在排練過程中,我也始終強調(diào)演員們要深入挖掘角色的內(nèi)心世界,以真情實感來引發(fā)觀眾共鳴,鼓勵大家要不斷發(fā)揮創(chuàng)造力,為角色增添更多個性化的色彩,讓每個人物都鮮活起來。
劇照 劉曉曄飾演觀音大士

劇照 劉旸(左)和王繼續(xù)(右)分飾太白金星和觀音大士
澎湃新聞:這部戲的舞美風格比較簡約,在舞臺裝置上結(jié)合進天圓地方包括陰陽等中國元素,最后也請導演介紹下?
劉天池:沒錯,我們遵循著大道至簡的理念,這次在道具設計、燈光布景和細節(jié)呈現(xiàn)上,都選擇了相對簡潔且抽象化的方式。這不僅可以讓中國古典文化與現(xiàn)代化元素充分交互,同時也能讓觀眾在觀演過程中,和故事中的人物、情節(jié)實現(xiàn)更好的連接。比如說舞臺上出現(xiàn)的“山”,映射了同天庭和靈山上這些神仙的“跟腳”(背景或出身),寓意既是表現(xiàn)某個人的背后其實還有人,也是展現(xiàn)每個人都是“身在山中”,我們沒有辦法看到全貌。
觀眾如果細看的話,會發(fā)現(xiàn)李長庚大段獨白的那場戲,除了演員整個舞臺上什么都沒有了,之前人物都是在方圓之間,或者是“身在此山中”,但在那一刻,他完全平靜下來內(nèi)觀自己“觀我”,真正同自己的心靈產(chǎn)生連接,仿佛身邊的一切都不存在了,所以舞臺呈現(xiàn)也是特別的空靈。之后,紛繁的俗世又重新熱鬧了起來,直到劇終。舞美設計在這種虛實之間,也對應著人們的半醉半醒,一切似乎都是水中月、鏡中花,你或許可以清醒那么一下子,但永遠不可能做到事事都清醒。醒來一看,世界還是那個世界。











- 报料热线: 021-962866
- 报料邮箱: news@thepaper.cn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