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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第一男神,決定刪號退圈
原創 毒Sir Sir電影
#鄭淵潔宣布和大家告別#
是的,他親口宣布,放棄了,不干了。
不再接受任何采訪。
停止更新社交媒體。
超過600萬字的未發表作品,也不會再面世。
這不是他第一次“道別”。
上一回,像宣戰。
2021年底,面對700余起商標侵權案,鄭淵潔憤然宣布,陪伴無數中國孩子36年的《童話大王》停刊,誓言唯有維權全勝,才考慮復刊。
這一次,像戰敗宣言......
不是AI,也無關其他,總計710起侵權案件中,僅37件勝訴。
不斗了,該休息了。

在這段由@澎湃新聞 發布的采訪里,這位年近七十的老人,有種視死如歸般的平和。
在云淡風輕里,他褪去“童話大王”的長袍,露出了真摯的不甘與疲憊。
無論他是否參與過你的童年,Sir都建議你看看這個采訪。
那是鄭淵潔卸下童話面紗的一面,不是作家,而是作為一個人的赤誠模樣。
他曾借皮皮魯之口自嘲,“(作家是)能控制住自己的精神病患者”。
這次訪談,他回望一生。
一個精神病人,與正常對決的一生。
01
蟲子與橋
鄭淵潔“童話大王”這個名號,很多人不知道,這最初時一場意氣之爭,又成于一場復仇。
常年供稿的雜志社,拒絕了鄭淵潔從千字2塊漲到2.1塊的微薄請求。
他們質疑:“你憑什么證明銷量上漲是因為你?”。
鄭淵潔辭職,用行動給出答案:1985年5月10日,《童話大王》創刊。
他是創始人、主理人、唯一的撰稿人。
“一本雜志,只登我一個人的作品,如果這個雜志發行量上去,那么我就可以和出版社討價還價了。”
能行嗎?
起初就連鄭淵潔自己也沒底,信心搖擺。
但很快,他迎來另一場背叛。
一家出版社向他拋來橄欖枝,邀他擔任一套學術叢書的主編,并請他推薦兩位人才。
結果,他推薦的人竟在他背后捅刀,向領導反映:“鄭淵潔不過小學四年級學歷,哪有資格當主編?”
他被除名。
更屈辱的是,除名決定在會議上當眾宣讀。
一位主編冷嘲熱諷:“咱們這兒有人不知天高地厚,想一個人撐起一本刊物?他絕對撐不過三年!”
鄭淵潔手指緊扣,滲出血來。
回到家,把那人的名字寫在紙上,貼在書桌上。
緊握筆,內心只有一個念頭:
“我一定要寫三十年!”
這三十年,不容任何理由中斷,健康與安全問題也無權阻攔。
為避風險,他不乘火車、不坐飛機,謝絕一切外出邀請,足不出北京。
每天4點30起來,狂肝6000字到6點半再去上班,天天如此。
簡直是一場精衛填海。
《童話大王》累計發行了2億冊,全部作品書刊總銷量超過3億冊。
36年,約5000萬字,堆成一座沉默又狂熱的山。

采訪中,他反復說,是“敵人”推著他走到今天。
他說:“人生像飛機,朋友像跑道,敵人像燃料。”
燃料里,還有他的初戀。
在他還沒有從事職業寫作時,初戀女友的家人,嫌棄他不考大學,逼散了這段感情。
悲痛中,他走上職業寫作道路,不是因為理想,而是要用成功讓她后悔。
即便成了“童話大王”,他仍不滿足。
寫了長篇小說《智齒》,講的就是作家被女友家“愛答不理”,卻憑文字逆襲,讓他們“高攀不起”的故事。

這種愛憎分明又孤注一擲的性格,源于童年。
源于母親講的一個故事:
森林里發大水,動物們都往山上跑,跑著跑著發現被一條大河攔住。河面上有兩座橋,一座是穩固的大橋,一座是只有一根木板的獨木橋。大多數動物都去走大橋,只有一只小羊,選擇獨木橋。結果因為超載嚴重,大橋反而塌了,動物們掉進河中,被洪水沖走。只有選擇走獨木橋的小羊,幸存下來。
一句話,別人走陽關道,你要走獨木橋。
有的獨木橋,好走。
小學二年級,老師布置了一篇作文《我長大了當XXX》,同學們都寫科學家、警察,而鄭淵潔交上了他的大作《我長大了當掏糞工》。
很幸運,他遇上了一個好老師。
作文被高度贊賞,并被推薦到《小學生優秀作文選刊》。
然而。
有的獨木橋,難。
四年級,另一名老師留下作文題目《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鄭淵潔交上一篇《早起的蟲兒被鳥吃》。
他寫道:要不要早起,取決于你是鳥兒,還是蟲。
這次,他撞上“覺悟正常”的老師。
老師怒斥他,讓他當眾念一百遍“鄭淵潔沒出息”。
在暗戀的女孩面前出盡洋相后,他越想越氣,在懷中悲壯地引燃了一串拉炮,仿佛要一了百了。
爆炸過后,他安然無恙,但喜提開除處分,學歷定格在小學四年級。

多年后,北京一小學生通過親戚輾轉找到崔永元,再求助鄭淵潔。
起因是校長說:“沒好成績就沒出息。”
孩子反駁:“成績不等于出息。”
校長問:“誰說的?”
孩子答:“鄭淵潔。”
校長挑釁:“你請他來,他敢這么說,你就不用寫作業。”
鄭淵潔聞訊,欣然前往。
為孩子做了一場演講,校長全程黑臉……
說到這。
應該回看一下那篇《早起的蟲兒被鳥吃》。
他這樣寫道:
大千世界,蕓蕓眾生,千姿百態,如果不分青紅皂白一刀切,讓所有人特別是未成年人按照“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統一“真理”去走人生的路,其結果必然是無數人的人生道路越走越窄......
......學校對一個學生施教十幾年,最根本的任務是什么?是分清該學生是鳥還是蟲子,然后教給他早起或者睡懶覺。
偏激,固執,睚眥必報(還挺小心眼),但更驚人的是他的執行力,毅力和耐心。
從童年獨木橋到“童話大王”,是非榮辱都被當作燃料,緩慢穩定地燃燒,一燒就是48年。
但歸根結底,意氣之爭只能爭一時。
誰能光靠恨,戰斗半個世紀?
有人問他為什么選擇寫童話。
他答:“因為我是懦夫,不敢像劉胡蘭那樣為改變世界獻身,就通過寫童話逃避現實。”
Sir覺得這個答案狡猾......
真實情況懂的都懂。
童話,能藏下鄭淵潔更多小心翼翼的“復仇”。
在那,筆尖指向我們,也指向他們。
02
瘋子與兔子
Sir不說太多,就聊鄭淵潔筆下的兩種人:兔子和瘋子。
先說瘋子。
來自鄭淵潔面向成人的小說《金拇指》。
故事開始于困頓。
當被我經歷過一萬七千五百多次的清晨又一次光臨我時,我著實感到厭倦。
結束于狂喜,變成病人。
我從來沒這么放松過,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我終于明白了,在地球人類中,真正享有自由的是精神病患者。
故事中有這樣一個寓言。
大意是,上帝突然光臨某某家,說:
我可以給你所有想要的,而你的鄰居,會得到你的兩倍。
某某掙扎了一會說:請把我的耳朵割掉。
感受到了嗎?
冷意刺骨。
故事講述下崗女工歐陽寧秀獲得了預測股票升值的超能力,一夜暴富后,身邊的所有好人也搖身一變,變得恐怖又陌生。
最要好的姐妹,買兇綁架她兒子,想獨吞財富。
腳踏實地的丈夫,先走向賭桌,后搞出人命。
有錢一定變壞?
鄭淵潔更悲觀。
誠實也好,狡猾也罷,善良或陰暗,無私或貪婪,都是人們手里的牌。
打哪張,只看當下利益。
到最后,歐陽寧秀主動瘋掉,像他扔出的一記冷笑:這場鬧劇,只有瘋子才能幸存。
但這唯一的合法瘋子,卻是最正常的人。
再說兔子。
出自童話《馴兔記》。
故事再簡單不過:
在這個學校,只要是聽話的“好”孩子,就會變成兔子。

為什么是兔子?
它耳朵尖,善于捕風捉影;
它眼睛紅,總嫉妒那些人有我無;
它尾巴短,總在算計,不會被人抓住尾巴。
這像是學校?
它像是過去,好像也是現在。
故事中,“未來”也不樂觀。
不聽話的皮皮魯,套上了假兔子皮,從此沉默寡言,假扮一個“正常人”。
所有人都在點頭說好。
只有皮皮魯知道,都是假的。
徐老師、皮皮魯的父母和兔班同學都為皮皮魯的轉變感到由衷的喜悅。皮皮魯生活中的唯一希望,就是能有一天脫掉這模擬兔衣。他從骨髓里害怕穿一輩子。
真瘋子沒有救贖,假兔子沒有解脫。
這次,鄭淵潔宣告退出,被炒得最熱的詞條,都是關于AI的。
#鄭淵潔說ai寫得真好殺了我也寫不出#
他說只要提好需求,AI四秒就可以仿寫出一篇睡前童話故事,可以取代自己的存在。

Sir看到了也就笑笑。
呵呵呵,不愧是你。
退場前,也要向某些協會群體,小聲嘀咕一句“狼來了”。
想想就能明白。
AI再厲害,也沒在這刺激的世間活過一秒。
這個玩意兒永遠不懂,什么叫創傷,什么叫憤怒,什么叫勇氣,不知道偏向虎山行時,是怎樣的沉默和堅定。
更何況。
它也沒有足夠的智慧,將它們藏在安靜且安全的文字里。
AI不行。
擊倒他的,只能是更冷冰冰的東西。
03
無題
鄭淵潔有個廣為流傳的段子——
86年我參加一作家筆會。作家們談自己看過什么書。一人說完一俄羅斯作家的書后問我:“你看過?”我搖頭。她大驚:“你連他的書都沒看過你怎么寫作?”輪到我發言時,我瞎編了一個名字,我說我最近在看庫斯卡亞的書特受啟發你們看過嗎?70%的人點頭。我說這名字是我瞎編的。從此我再沒參加過作家筆會。
鄭淵潔畢竟是鄭淵潔。
但你懂的,總有一些南墻撞不得。
更何況咱鄭哥這性格,有些南墻還會主動撞向他。
2000年,鄭淵潔的作品登上了央視,然而是《今日說法》。
當時還很年輕的撒貝寧在節目痛批:
鄭淵潔的作品含有大量少兒不宜的內容,它們在毒害青少年。

△ 《今日說法》節目畫面,非本期節目
指示一出,全國各地中小學積極響應,導致鄭的作品在部分學校遭到封殺。
鄭淵潔后來在采訪中說,嚇傻了——
因被“某家大腕電視臺一法制節目”批評,自己“當時就被嚇陽痿了”,從此作品里“鼻子以下的人體部位再沒出現過”。
對于此事,他做出兩個行動抗議。
一,此后拒絕跟撒貝寧同臺。
直到2015年,鄭淵潔參加《開講了》,撒貝寧解釋自己“只是一個念稿子的人”,雙方至此和解。

二,停止為成年讀者創作小說。
原本計劃發表的20本非童話小說,到第七本就不再出版了,正在連載的《仇象》也不再更新。
事實上,它2005年又恢復了一次連載。
但很快,批評聲浪再起,之后就再也沒有連載過了。

類似的抗爭事件,還有太多太多。
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
在中國出版界普遍以稿費結算酬勞的環境里,他通過自己的堅持,推動了版稅制(即按照圖書銷售量獲得一定比例的收入)的初步確立。
而后面堅持不懈地和盜版作斗爭。
鄭淵潔大約是內地第一個在自己的作品里大規模使用各種防偽標志(水印、刮碼、激光等)的作家。

再比如。
一向重視青少年性教育的他,嘗試在書中加入相關內容。
卻因為涉及了“結婚”“接吻”“月經”“墮胎”等內容,被各大媒體點名批評。
鄭淵潔立即宣布停止刊登正在連載的《鬼車》。

筆耕不輟,也身體力行。
直到晚年的商標維權,他都沒停下斗爭,像個倔強的老兵,孤獨地守在抗議的陣地上,勸都勸不下來。
在“正常人”的世界里,他顯得鋒芒畢露。
童話該是這樣嗎?
文人該是這樣嗎?
家長們對他的批評從未停過,矛頭全指向他的作品——
“為什么要挖苦社會?”
“童話應該溫柔點,不要太犀利。”
“把老師寫的那么壞,孩子在學校都學壞了。”
的確,他的故事一點也不夢幻,甚至讓你流汗,讓你惡心,越惡心也就越清醒。
然而。
這明明是童話最該有的樣子,不是嗎?
他們可能長大了,可能已經忘了,或者是真的變成了兔子。
惡心的,不是瘋子,也不是孩子。
而是裝作正常的人。
Sir很喜歡的一位作家@賈行家 說過這樣的話——
作家,至少是一部分作家,對這個世界的義務在于審視和承受悲觀,在于為人的彷徨和痛苦建立一種表達結構,于千萬人中,于百年之后,不斷地去撞擊共鳴。
我倒是不知道一個對世界完全滿意的作家,他還有必要寫什么?
可當你放眼當下。
那些愿在公共話題里揮拳的“不滿意的人”,都去哪了?
曾經的意見領袖王朔,一次次挑釁主流觀念和社會規范,后來漸漸收聲,淡出舞臺。
博客時代的韓寒,靠網絡平臺掀起過討論熱潮,如今成了春節檔電影專業戶。

余華,蘇童,莫言,劉震云,幾位老伙計還在寫,近幾年都有新作問世。
但相比作品的關注度。
更多是喜劇人的標簽——
“天哪!文化人聊天怎么這么有趣。”
包括鄭淵潔。
他們都老了。
但他們的退場,不該是老去后泯然眾人。
而是該被更新的、更瘋狂的、更有話要說的年輕人追趕、超越,甚至取代。
那些年輕人呢?
還好,我們有過。
謝謝鄭淵潔。
你不曾被擊敗。
你已經成功為我們展現了如此瘋狂的人生,和那么笨拙的勝利。
謝謝你造的夢。
那些藏在夢里的悄悄話,我們聽到了。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編輯助理:就是涂怡樂

原標題:《童年第一男神,決定刪號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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