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下的AI浪潮中，以宇樹（Unitree）、深度求索（DeepSeek）和毫微（Nano Labs）等為代表的現象級企業在杭州異軍突起，成為全球科技產業的焦點。無論是Unitree的機器狗在全球市場“狂飆”，Deepseek的“性價比之王”大模型橫空出世，還是Nano labs的芯片在高性能計算領域“彎道超車”，這些企業的積極探索，不僅是AI領域上的階段性勝利，也是我國在AI領域艱難突圍中的生動實踐。

當前，總結“……做對了什么”還為時尚早，成為被關注的對象只是入局的開始。從入局者到引領者，征途漫漫，卻時不我待。此時此刻，從思想破冰、技術攻堅到運營革新，全方位理解AI的突圍之勢和發展之道，是持續推動行業進步的必經之路。本文的分析僅作拋磚引玉，唯期能引發更多的深入探討，共助行業行穩致遠。

一、集體涌現到異軍突起：電商之都轉型AI高地

（一）AI產業的整體崛起

近年來，杭州對數字經濟基因的理解不斷深化拓展，正在經歷從傳統電商之都向人工智能（AI）高地的轉型。“十三五”伊始，杭州市就提出“打造全國數字經濟第一城”發展目標，先后啟動全球首個“城市大腦”項目、數字經濟發展規劃，將AI作為數字經濟重點領域予以推進。“十四五”期間，進一步提出“高水平重塑全國數字經濟第一城”目標，明確AI核心產業定位，相繼出臺多項人工智能領域發展實施意見、配套政策及行動計劃，設立百億產業發展基金，推動全產業鏈高質量發展。

經過近十年發展，杭州AI企業數量和規模顯著增長，政策驅動與企業集群相互賦能，取得階段性成果：杭州AI產業規模從2020年的300億增長至2023年的約1000億元，躋身全國五強城市之列，諸多行業新銳更是在2024年集體涌現。

同時，杭州AI企業在多技術領域取得突破，初步呈現協同發展態勢。據前瞻產業研究院統計，杭州AI產業鏈圖譜已初具規模：基礎層企業數量超4萬家，技術層底層框架企業超5000家，其中算法邏輯方面的企業數量占八成；應用層方面機器人企業數量超12000家，智能家居企業數量超22500家。根據《杭州市人工智能產業發展“十四五”規劃》，至2025年，杭州人工智能產業營業收入將達到3000億元以上，實現增加值660億元以上。

（二）精準卡位的異軍突起

在AI產業整體崛起的同時，以深度求索（DeepSeek）、宇樹（Unitree）和毫微（Nano Labs）等為代表的企業脫穎而出，精準卡位AI產業生態的研發、制造和應用層關鍵環節，集成技術創新和對市場需求的精準把握，成為全球科技產業矚目的焦點。

其中，成立于2023年的DeepSeek，專注于開發高性能、低成本的開源大語言模型（LLM），其創新的多頭潛在注意力機制（MLA）和稀疏混合專家結構（DeepSeek MoE Sparse）大幅降低了推理成本，獲得業界贊譽并引發全球AI模型路線的新思考。成立于2016年的Unitree，專注于高性能四足機器人和人形機器人的研發、生產和銷售，其四足機器人產品在全球市場中占據領先地位，人形機器人H1亮相蛇年春晚并引發轟動。成立于2019年的毫微科技作為納斯達克上市公司Nano Labs的子公司，致力于自主開發高吞吐量（HTC）芯片、高性能（HPC）芯片、分布式計算及數據存儲等解決方案，應用于元宇宙、人工智能、邊緣計算等領域。這些企業同?云深處科技、?強腦科技、?群核科技等新銳力量一道，共同繪制著蓬勃發展的AI新動力版圖。

二、意料之外與情理之中：崛起者的發展特質

這一系列AI企業的異軍突起，出乎觀察者的意料之外，但也在深耕者的意料之中，這不僅是科技浪潮的推動使然，更是前瞻布局、潛心精耕與生態共筑的結晶。以Unitree、DeepSeek和Nano Labs等代表性企業為觀察樣本，可以從技術創新、運營策略、管理模式和生態構建等維度，初步解讀新生代AI企業的發展特質。

（一）立足底層突破的技術創新

在技術層面，三家企業不約而同地嘗試從底層技術實現突破，構建核心競爭力。例如，DeepSeek深耕深度學習算法，推動模型架構創新，優化推理訓練路徑，拓展多模態能力，從算法底層提升準確性和效率，并通過開源生態建設實現大量開發者的積極參與。又如，Unitree在機械控制技術上開創性地采用電力驅動系統，攻克運動控制、環境感知等底層技術難題，實現了機器人相關技術和產品零部件的全面自主研發。再如，Nano Labs聚焦半導體能效技術研發，自主定義FPU芯片架構，有效提升芯片的能效比和迭代速度，為AI設備的小型化、低功耗發展提供有力支撐。這也是盡管它們的突破并非罕見，卻仍令國內外業界驚訝之處：中國公司不再只是跟隨者，而是以創新者的身份參與競爭。

（二）立足雙重響應的經營策略

在運營層面，三家企業“技術+市場”快速響應風格鮮明，通過深入研究、精準布局，緊扣技術前沿與市場關注點。例如，Unitree機器人產品以“高性價比”出圈，結合“B端帶動C端、海外帶動國內”的經營策略，建立起了良好的品牌口碑，其四足機器人銷量已占全球市場的60%，人形機器人訂單量也持續上升。又如，DeepSeek采取開源與商用并行策略，搭建開發者社區和API市場等平臺，鼓勵第三方再開發和擴展應用，商用部分則采取成本領先定價策略，形成豐富的應用生態。再如，Nano Labs以高效能芯片為核心產品，以無晶圓廠模式（Fabless）快速響應市場需求，搭建多系列產品開發通道，并通過構建iPollo元宇宙基礎設施平臺、緊密協同AI設備制造商等方式，實現產品的快速迭代和市場的穩步拓展。這些企業的商業路徑不盡相同，但均展現出以市場洞察和快速響應來驅動技術進化的無限可能，為自身開辟獨屬路徑的同時，也為行業提供了高價值范式。

（三）立足破壁自驅的管理變革

在管理模式尤其是人才這一核心要素的組織上，新興AI企業與傳統企業都存在較大差異，呈現出諸多新特點，如重視本土人才的自我培養、注重戰略對齊而非資歷對齊、好奇心驅動的自然分工、綜合激勵下的創新文化等。以DeepSeek為例，不同于傳統高科技企業，它更青睞選拔和招募思維活躍、領域多元、能力拔尖、可塑性強的“本土小天才”——核心團隊多由應屆生和畢業一兩年的優秀人才組成。崗位設定上不唯履歷、學歷，而重視個人價值與企業戰略的對齊。在組織管理上以好奇心為驅動，實施扁平管理和動態團組，推崇自下而上、自由探索、自然分工、自主建組，在算力、人力資源供給上靈活配置、即時響應、杜絕內耗。在激勵模式上，綜合里程碑激勵、股權激勵和精神激勵多種方式。同時，重視失敗案例的復盤和價值挖掘，注重營造良好的創新氛圍。

（四）立足開放協同的產業生態

政府的政策引導、跨部門的研發合作、供應鏈緊密聯動和資本市場助力是這些企業發展的重要支撐，也催生了AI產業生態協同賦能的新格局。這既得益于杭州深厚的數字經濟底蘊，又深刻反映出產業變革背景下合作跨界化、跨域化和賽博化的新特征。

據不完全統計，上述三家企業的外部合作機構，50%～60%集中于杭州及浙江省內，聚焦產業鏈協作、高校合作和資本聯姻；20%～30%分布于長三角地區（不含浙江省），以跨省供應鏈合作和協同研發為主；20%左右跨越至北京、廣東、山東、陜西等地，以市場拓展和技術互補為核心合作議題；10%左右為國際機構，側重于戰略投資與技術合作，彰顯了杭州AI產業生態“根植本土、深耕長三角、聯動全國、接軌國際”的戰略布局。同時，賽博空間中的國際開源社區及開發者平臺日益成為一股重要力量，在技術革新和商業驗證等方面扮演著愈發關鍵的角色。

三、統籌可燃物與助燃劑：持續突圍的道路探索

展望未來，AI領域必將從暗流涌動、浪花奔涌走向巨浪成潮，現象級企業的涌現既點燃了行業信心，也倒逼著參與者加速優化布局。面對這場突圍，以“可燃物（內生動力）”與“助燃劑（生態賦能）”的辯證關系為錨點，探尋如何因勢而謀、應勢而動、順勢而為，方可走通長遠之道。

（一）儲備自主競爭力：可燃物的三重積累

AI突圍猶如堆薪燃火，充足的可燃物是首要條件。可燃物，在此理解為參與者自身的能力儲備，相關主體需重點從思想、技術、治理三方面予以關注。

第一，儲備原創哲學思想，突破范式創新的天花板。AI的重大突破往往源于哲學性思考的躍遷。正如陶芳波博士所總結的，過去十年AI的代表性創新——Google 2017年的Transformer，DeepMind 2017年的 AlphaZero，以及OpenAI 2018年的GPT——其內核是三個哲學性思想，討論的是“學習的本質”。當前，以DeepSeek為代表的模型開發企業迅速崛起，為原創性思考奠定了初步基礎。

在此之上，還需深度挖掘中國豐富的哲學思想與優秀傳統文化，將其作為推動技術底層邏輯變革的有力工具。例如，在面對AI的內涵定義、技術路徑、倫理邊界等本質問題，以及有效加速、價值對齊、算法公平等前沿議題時，從人類命運共同體、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等價值導向出發，積極探索“天人合一”“和而不同”“兼愛非攻”“天下大同”等哲學思想與上述議題的有機融合及創造性轉化，將中國哲學思辨邏輯深度融入模型算法的優化流程，提出彰顯東方智慧的解決方案，從而主動參與并引導AI的發展方向。

第二，儲備技術演化路徑，支撐泛化智能發展要求。正如DeepSeek創始人梁文鋒所說，隨著經濟的發展，中國必須逐步從技術的受益者轉變為貢獻者。隨著AI從局部工具向泛在智能體的進化，前瞻布局安全、效率、普惠協同的技術路徑，既是突破進化困境的現實需要，也是確立AI技術引導者地位的必然要求。

比如，在“統籌發展和安全”指導原則下，如何通過審視AI在端側和云端的既有分工，創新協同運行機制，探索實現“高效推理”和“安全訓練”的一體化部署。又如，在“有效加速”視角下，如何進一步創新模型架構和訓練機制，以提升深度學習效能。再如，面對AI和人類價值觀的沖突可能，如何進一步深化對齊框架與算法，在超級智能時代守住可控底線。上述技術演化路徑的前沿性探索，不僅有助于獲取AI領域主動權，也有利于在科技層面構建更具活力與穩定的世界格局。

第三，儲備敏捷治理機制，推動組織與技術變革適配。面向未來，AI企業的核心競爭力正從技術單點突破轉向生態化組織能力，這意味著人力資源、組織架構、績效定義、評價機制都將進行適應性調整。

比如，在隊伍建設上，需探索如何讓專業人才更深度參與崗位定義，提高人才與崗位的適配一致性，將好奇心、使命感、成就感和文化認同等柔性目標納入激勵體系。在組織架構上，在保持頂層戰略一貫性和底層技術統一性前提下，探索如何借鑒蜂巢式、矩陣式等新型組織結構，支持高頻、高效、高質量的創新需求。在協同生態上，思考如何更好推動開源計劃、開發者社區等模式從新興科技文化向產業生態拓展，推動產業鏈、供應鏈進化為價值共創網絡。

（二）優化環境支撐力：助燃劑的三維升級

AI突圍尤需穩定持續，良好的助燃劑是必要支撐，需從制度、資源、協同三方面優化生態支撐。

第一，推動“放管服”邏輯再進化，提升體制機制彈性。拓展“放”的思維，鼓勵更多前沿科技企業參與戰略性規劃與頂層設計，充分發揮其在創新領域的深度參與優勢，為政策制定提供前瞻視角與專業見解。優化“管”的理念，進一步深化“底線一致”和“分級監管”理念，探索以立法形式保障總體安全觀及價值導向要求，同時對垂直領域制定差異化管理標準，面向新應用借鑒動態監管沙盒機制，落實技術中性、風險可控、責任可溯要求。提升“服”的要求，推動政務服務向沉浸式形態升級，優化流程機制和升級技術手段，實現相關政策舉措的輕量化征詢、智能化匹配、即時化響應、定制化服務，進一步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

第二，推動“資源池”供給再優化，適配關鍵要素需求。在共性數字基礎設施領域，強化設施布局的動態適配，促進算力集群部署同技術演進態勢的有機聯動，推動國家級算力平臺網絡與先進算法模型社區的協同布局和相互賦能。在人力資源供給方面，推進教育與人才體制改革，加強AI素養與基礎能力教育，強化交叉學科培養，調整人才認定、評價與激勵模式，構建有利于“小天才”持續涌現的發展環境。在資金和政策支持上，精準契合重大攻關式創新、自由探索式創新、市場開拓式創新的差異化需求，引導投資機構和資本市場進一步提升敏銳性和專業度，加大對原創思想、范式變革和底層技術突破的發掘和支持力度，提升評價容錯率。同時，確立創新文化的戰略性地位，將其看做驅動發展的核心資源，一方面，進一步推動自然科學、工程技術與哲學社會科學的深度碰撞交流，催生交互式理念與啟發式思維；另一方面，重新審視失敗的定義，從“容忍失敗”走向“珍視失敗”，鼓勵試錯案例的資源化轉化，推動認知基礎設施的共建共享。

第三，推動“協同鏈”布局再拓展，激活生態網絡效應。要以統一大市場建設為基石，以提升區域協同布局集聚度為目標，實現兩者的有機融合。一方面強化關鍵要素集聚協同，另一方面破除區域和部門分割，構建契合創新鏈、產業鏈、供應鏈發展規律的資源配置模式。例如，進一步開放行業場景，為AI企業開放公共數據，推動行業數據資產交易增值；加大城市治理核心場景接口的開放力度，打造訓練與反饋閉環，提升應用推廣的時效性與先進性。又如，探索構建與都市圈、城市群產業走廊相匹配的開源社區共同體，吸引全球開發者參與生態共建，形成“螞蟻雄兵”式創新網絡。同時，支持行業領軍企業加入MLCommons等國際組織，主動發起AI模型相關標準制定，構建技術話語權。

中國的AI產業發展，恰逢崛起之機，不容絲毫懈怠。在這條漫漫征途中，只有內修實力、外聚助力，實現兩者同頻共振，方能在“技術爆發——場景滲透——生態重構”的螺旋上升中，走出一條既凸顯東方智慧、又引領全球變革的突圍之路。

（作者徐珺系上海發展戰略研究所副所長、正高級工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