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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有尊嚴地度過晚年?
“養老”是我們每個人終將面對的問題。生育率的降低、預期壽命的提高和家庭結構的改變,讓一場“銀發海嘯”不可避免。
但浪潮之中,是我們的父母和我們自己。因此我們必須發問,是誰住進了養老院?老人們住進了什么樣的養老院,又將接受什么樣的照護?在當下的養老困境之中,老年人、家屬及照護人員如何面對衰老、死亡與照護?
《誰住進了養老院》是一部針對中國養老機構的民族志調查報告。基于在云南昆明歷時13個月的實地調查和采訪,作者從老年人的視角呈現了衰老和照護的日常,揭示了視自身為“累贅”的住進養老院老人的身體和心理感受。
在飛速發展的今天,老人以及老人的照護者都需要穩定的安全感。如果想無負擔地過好晚年,我們必須積極地、勇敢地、真誠地互相關懷。
本文摘選自葛玫《誰住進了養老院》,經出版社授權推送,小標題為編者所擬,因篇幅所限內容有所刪減。
01
“你壓根兒看不出這是一家養老院!”
午飯剛過,坐在養老院安靜的中庭,都看不出這座建筑的本來用處了。寬闊的白色走廊墻上隨意貼著剪紙和彩畫,角落和門口掛著一札札鮮紅的繩結和辣椒。黃色的光線透過上方灰蒙蒙的玻璃穹頂和一排排褪色的彩旗照進來,為這片開闊的公共區域增添了一種夢幻感。
不過,空氣太靜謐了,正午灼熱的陽光將塑料凳和乙烯基沙發曬得黏糊糊的,讓人們都躲到涼快角落去了。從圍繞主樓層中央區的欄桿探下去,可以感受到從排著一打光滑、棕色桌子的昏暗餐廳里,吹來的涼風。
這里的飯菜煮得又軟又淡,吃完后不留什么味道。讓人驚訝的是,整棟樓幾乎都沒有味道,院長帶我參觀時也反復說道 :“你壓根兒看不出這是一家養老院!”
事實上,在不到兩年前,這里還不是養老院,而是一家韓國交換生的暑期寄宿學校。在那之前是一家博物館,這也說明了為什么它的許多地方—從凹凸不平的花園石子路到濕蒙蒙的公共區—裝飾性大于實用性。
在參觀中國各家養老院期間,我常常遇到這種形式和功能上的錯位。

電影《媽媽!》
中國的寄宿養老院有國有的、社區的、企業的和私營的,但分化不明確,功能上和命名上都不像西方的養老院、療養院、退休社區那樣區分。對于涉及老年日常照護工作的人來說,在網上快速搜索一下,就可以更準確、有效地了解養老院的快速發展狀況。2015 年 11 月,在我調查快結束之際,查到中國有 23,606 家養老院,昆明有 92 家。
我拜訪了這 23,606 家機構中的 8 家,見識到各種各樣的養老形式,從云南農村山區的免費福利院,到上海月租 20,000 元以上的退休豪宅。我還在老年科和臨終關懷病房、私人療養院、社區養老中心待過,這些也是中國重要的養老陣地。
要想真正了解中國養老機構的當代發展狀況和未來形態的豐富潛力,需要理解空間與場所、想象與現實、抽象與具體之間的矛盾。不過,空間和場所是模糊的概念,容易因視角或尺度的變化而相互混淆。段義孚在研究人類對空間和場所的感知時,為如何從人類感受的角度理解這二者變化不定的關系提出了一些見解。
在他看來,空間是容納運動和自由之處,而場所是運動的停頓之處—“價值的凝固點”,讓新的空間由此展開。空間是場所的集合,是大大小小的停頓處構成的網絡。空間既在這些停頓之內,也在這些停頓之外,這些停頓處包含著深刻的人性。空間構造反映、塑造、引導著軀體和社會關系。
02
中國養老機構的多樣化形態
在中國,養老院的公共形象通常是老人微笑著坐在輪椅上,跟著“紅色歌曲”拍手歌唱,身穿制服、體貼的照護人員蹲在他們身旁,笑著鼓勵他們。然而在現實中,由于缺乏規范和監管,養老院及其照護質量參差不齊。
公共養老機構有政府的扶持,總體上人員完備、口碑較好,但是只對無子女或有關系背景的人開放。它們往往最容易讓研究者接觸到,也容易使研究結果出現偏差。

電影《女人,四十》
許多調查型研究顯示,養老院生活的滿意度很高,老人們稱住養老院后身心健康有了改善,比起以前的生活方式,他們更喜歡住養老院;但也有研究發現,中國大陸養老院老人的抑郁癥發病率達到38% ~ 46%,臺灣地區則高達 81.8%。這不同的結果可能是由于前面所說的養老院質量上的差異。
2001 年,中國民政部出臺了《老年人社會福利機構基本規范》,計劃到 2022 年建立全國統一的養老機構等級評定體系,但研究者們認為,該規范的落實和監管仍存在很大不足。
養老院的質量較難以衡量。在研究美國養老院時,雅典娜·麥克萊恩從物理空間、環境和體驗方面分析了養老院的布置,指出空間的采光、布局對于居住者和訪客的體驗有很大影響。若昂·比爾在巴西“社會遺棄區”工作時,更為逼真地展現了養老院的疏忽和軀體腐爛的景象與氣味。
我拜訪的養老機構沒有比爾《生命》一書中的那么糟糕,但在下面的分析中,我會結合這兩種方法論來描述五家機構的物理空間和感官環境,以便讀者對中國養老機構的各種形式有個大概的認識。
私人養老院:玉山老年公寓
擁擠的公交車門抽筋似的拉開,停在一條滿是賣手機配件和燒烤食物小販的人行道上。沿著一條被附近建筑工地弄得坑坑洼洼、塵土飛揚的小岔路過去,可以看到“玉山老年公寓”的指示牌。
沿著箭頭方向,越過一條敞開流動的下水管道和三張破沙發,就是紅色的金屬門。上面告示寫著探視時間為早上 8 點至下午 6 點。透過大門的鐵柵欄,我看見門房坐在小值班室的小電視機前,便招手向他示意。
片刻之后,他過來了,一言不發地把鑰匙咔嚓插進厚重的門鎖里,拉開寬闊的大門,隨即回到電視前。還沒看清里頭的景象,我就被一股氣味沖暈了。到處是陳年尿臊味,混合著一片不知何年何月的板結牛奶、水泥灰、油漆、花草、汽車尾氣、汗臭和臟衣服的味道。
一進門是一棟臟亂的辦公樓,旁邊是可容 6 輛車的小型停車場。然后是 10 棟居民樓,每棟 1 ~ 3 層高,可容納約 300 名住戶,另設廚房區、洗衣區和浴室區。這里沒有電梯、坡道,上層的走廊和窗戶用欄桿和鎖封住了。
2 居民樓之間有個露天的中庭,庭院內有個小池塘、一小片亂蓬蓬的竹叢和一個花圃。花圃由護工人員打理,為防老人誤入而圍上了籬笆。庭院邊緣有一圈 1.8 米寬的水泥路,上面有一排排板條長凳,和爬滿藤蔓、供居民乘涼的棚架。由于沒有娛樂和復健設施,這條路便成了多功能活動空間,總是人影憧憧、熱鬧不斷。
當天冷或下雨的時候,老人就會回到自己的小房間。一個房間一般住 2 ~ 4 位老人,睡在靠墻的雙層床上,上鋪只堆放物品。有時,護工會睡在房間中央的折疊床上。房間里有木制桌椅,上面一般放電熱水壺和辣椒醬罐頭。
大一點的樓房還有公共休息室,沙發靠墻邊圍著,中間放臺小電視。房間雖然都昏暗狹窄,但地面打掃得很干凈,門窗經常開著,讓空氣流通。下鋪是老人僅有的私人空間,緊挨著墻壁,像洞穴一般。家庭照片和小籃子、小包裝的紙巾和零食藏掖在角落里,或掛在床柱上。
私人養老院:幸福晚年老年公寓
幸福晚年老年公寓距玉山老年公寓不到 3 公里,在一條有寬闊人行道和幾路主公交站點的主干道上。
鎖著的大門也是由一個漫不經心的門衛把守,大門和圍繞建筑物的銀護欄、厚灌木叢都只有齊胸高。在前方公共區的陰涼處,坐在一排排塑料椅上可以看到外面過往的車流,聞到附近香料市場傳來的味道。
兩層高的居民樓中大約有 300 個房間,住著 500 來人。樓與樓之間有寬敞的過道,上面點綴著一些圓桌、圓凳和大花壇。頭頂上方,高高的半透明天棚可以遮雨,也讓高海拔地區的陽光不那么刺眼。
從居民樓外,可以聽到休閑室的門口傳來乒乓球聲和鋼琴音樂聲。老人和工作人員在亭子里休憩、聊天、織衣物和打麻將。庭院里有老人們種的花卉和闊葉植物,隱約可見一座小廟、按摩室和鍛煉區的一角。過道和斜坡上有遮雨棚,確保即使下大雨時,所有老人也能從房間輕松抵達食堂,不被淋濕。房間很寬敞明亮。每間有 1 ~ 4 張標準床位,配有床頭柜、椅子、桌子、電視和小衛生間。
一家農村公共福利院
天氣好的時候,到云南西北部與西藏交界處的這個小山鎮,需要坐一夜磨人的大巴車,再乘小客車多次中轉,走一段長長的路;除非運氣好,碰到過路的汽車捎帶一把,能快些到達鎮上。天氣壞的時候,如果這唯一的大路也被雨水沖蝕,或滑坡堵塞,就得走更多的路。
到了鎮上,很容易就能找到鎮子邊上的那家福利院。通往福利院的石膏墻上繪著老翁老嫗的老式水墨畫,塔狀頂的紅色大門敞開著,無人看守。三層樓高的屋頂上有飛檐,墻漆褪成了灰黃色。中間院子里,桌子和凳子幾乎掩埋在及膝高的草叢和茂盛的三角梅中。
老人們聚在低層走廊的陰涼處,倚靠著剝落的水泥墻和斑駁的紅廊柱。一些人坐在矮凳上,還有一些直接坐在復合木地板上,一起喝著一瓶白酒—一種烈性清米酒,雖說還不到中午。
走廊里擺著滅火器,扶欄上晾著拖把和衣物。一樓房間的門口有短短的水泥坡道,房間里家具都不多,但挺寬敞。這家福利院收容各個年齡段的人,包括一名 12 歲的孤兒,但大多數是貧困、病殘、無家屬的老人。
由于這里只住了 20 人不到,二樓的大部分房間都空著。3 窗戶上有金屬護欄,但從開著的門可以看到簡單的床、桌子和椅子等家具。沒有電視機或收音機的聲音,老人們的娛樂就是把一只溫順的小兔子和一只眼睛水汪汪的小狗傳著玩,或者派人去鎮上再買一瓶白酒。
一家大型公立醫院的老年科
趕在醫院交接班的當口來到這里,真是考驗人的耐心和信心。17 個樓層只有 4 部電梯可用,所以每當電梯門打開,就有一窩蜂的醫生、護士和病人沖進去,直到電梯載重警報器發出刺耳的鳴響。然后,他們一個個地退出去,直到警報停止,電梯開始顫巍巍地上升。
這是一家綜合醫院,老年護理科位于最高的兩層。每上一層,載重減少一些,等到電梯門在 16 層打開時,已經沒什么人出去了。
這兩層的老年科采用標準的醫院制式,中央是護士臺,周圍是病人的房間。這一層本來是留給離休干部或高級黨員的,所以房間比下面那層的大,每間只有一到兩張床位。不過,下面那層的房間以中國的標準來說,也是很寬敞的。大多數有三張床位,都配有床頭柜和大衣櫥。
這個病區很安靜,裝修都是無菌白或乳白色。走廊里活動的主要是護士和醫生,動作靜悄悄的。一些病人由護工或家屬陪著遛彎兒,但大多數躺在房間里看電視或休息。偶爾,當對講機里響起《哦,蘇珊娜》的輕快曲調,護士會查看頭頂上方的電子屏號碼,看剛才是哪個病人按的呼叫按鈕。
和我參觀過的其他中國醫院一樣,這里的樓道飄蕩著一股輕微的香煙味,混合著常規的體液味和消毒水味。
上海一家私人養老莊園
2015 年秋天,我去參觀這家高端養老建筑群時,它尚在建設中。但主樓大廳里那個熠熠閃光的比例模型,讓人得以窺見中國精英養老的未來光景。
一位西裝革履、面帶微笑的向導帶我參觀了布滿自然光和最先進設施的復健區和娛樂區。她停在一個大的電子屏前,演示了老人們如何用它來在一天中隨時與醫生進行虛擬溝通。
這次參觀還見到了配備豪華電器、時髦家具和陽光露臺的樣板房。老人可以選擇一系列的戶型和面積,依據個人偏好和照護需求來定制。向導特別介紹了集成化床頭報警器和行動探測器,讓家屬白天隨時可以收到老人活動的虛擬報告。每次和照護人員互動后,老人還能使用門口的電子按鈕為互動打分,確保給老人和家屬一個盡在掌控的養老環境。

電影《步履不停》
由上述案例可見,中國的養老機構形式多樣。我在實地調查和同類研究報告中均發現,養老產業遍布著資源配置不均、標準化缺乏和監管力度不足的問題,尤其是在私人機構。以上幾則描述是為了說明中國養老機構不是單一的,而是多變的形態 :在廣闊而悠久的社會進程網下,誕生出多種新場所和新身份。
不過,在我的研究中,我不是把空間當作封閉的虛無,而是開放的力量,由有形之力和無形之力生成的一種勢能 :“空間不是事物排布的(現實或邏輯)場合,而是排布事物的方式。也就是說,我們不應把它視為一種包裹萬物的以太,或者抽象為一種萬物皆有的屬性,而要視為一種連接萬物的普遍力量”。而且,我在描述這些“交叉互動”時,更關注的不是體制或等級制方面,而是促進或妨礙這些場所生成的新奇關系和尷尬交往。
03
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還是閉上雙眼?
學者們認為,集體的崩塌和個體的崛起導致了社會信任的廣泛瓦解。隨著社群的縮小,守護家和家人的人變成了不受信任的外人,如保姆和護工。但與此同時,集體的崩塌也有很大的平衡力量。閻云翔指出,夫妻關系和同輩人的關系更加緊密,橫向關系加強,而縱向關系減弱。這削弱了傳統中處于等級制頂部的人,如長輩的權力,但也加強了原本位于底部的人,如女性和年輕人的權力。
為解釋現代中國生活的雙重性,及其對個人的矛盾影響,凱博文采用了黃永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貓頭鷹”的意象。

黃永玉筆下的貓頭鷹
在當今這個過度連接的世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有了另一層含義,表示“在安息時也有必要的警覺”。根據凱博文等人的說法,睜著的一只眼朝向現代的生活和活動需求,而閉著的一只眼朝向內部的情感和關懷需求。這種外部和內部力量之間“無法緩和或調和”的矛盾,在中國養老機構中比比皆是。
在養老院中,這一矛盾在于,老人們所說的永遠不夠多的探望,與成年子女多到沒法照顧老人的忙碌。對于現代公民,尤其是中國城市地區的人來說,變化的速度和未來的不確定性使得閉上雙眼是困難的,甚至是危險的。如果松懈時出了岔子怎么辦?這不僅是現代的狀況,也是當今老人經歷了一輩子的狀況。
李奶奶的情況便是如此,她早年要躲避炸彈和挨打,晚年要努力尋找可醫保報銷的醫院和乘上擁擠的公交車。就連住養老院的張爺爺和馬阿姨,被關在上鎖的大門內,有24 小時的監護,也對潛在的風險保持著警惕。
如果兩眼都睜開,看清楚狀況,是有很多好處的。在描述照護工作和照護機構時,我力圖呈現出好的一面和壞的一面,這兩方面終究是主觀的、不可分割的。
然而,比起睜眼,或許更需要的是閉眼。在忙亂的日常生活節奏下,我們最渴望的是一種深度休息狀態,可以抽離、解脫、冥想或祈禱、平寂、釋然,以及死去。但要想教人閉上雙眼,必須得到穩定的安全感—這來自真正的信任和關心,是空巢所無法提供的。

電影《桃姐》
不過,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看作有待解決的矛盾,反映了我的二元思維定式 :要么睜,要么閉,選一個才罷休。它反映了一種種族中心主義,我必須承認,這是人類中心主義的成見。
事實上,黃永玉對貓頭鷹的看法是準確的。貓頭鷹與許多其他鳥(以及水生哺乳動物和爬行動物),睡覺時確實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學術名詞叫“單半球慢波睡眠”,而且研究人員表示,它“與一般情況下整個大腦要么睡眠、要么清醒的互斥狀態相反”。
可以想象,就休息而言,一只眼睜著睡覺比兩只眼都閉著效率低。然而,它是一種平衡被捕食風險與休息益處的方法。上述研究人員說,既然這是如此常見的一種睡眠形式,不如問 :為什么不是所有動物都這樣睡覺?
作為部分解釋,研究者們有一個奇妙的發現 :當一群鴨子互相挨著睡覺,比如棲息在一根木頭上時,處于鴨群邊緣的鴨子 150% 更可能睜著一只眼(一般是外側那只)睡,而處于中間的更可能雙眼閉著睡。這一現象被稱為“群體邊緣效應”,處于“群體危險邊緣”的成員更可能采取單眼睡眠行為。
研究人員進一步表示,我們自以為的雙眼閉著睡,是與陸生哺乳動物的社會群體發展密切相關的。
04
真誠的關懷,到底如何實現?
棲息在木頭上的鴨子,雖然沒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貓頭鷹那么復雜,但有助于我們理解現代中國的照護與個體化的關系。
在本書的各章,個體化、私人化、自我責任等后改革時代的價值觀,塑造了老年人和家屬對養老的感受。于是,過去認為人們可以或應當相互照顧的期望,被自我照顧方案取代了。

電影《詩》
從鍛煉、存款、信仰上帝到制訂應急計劃,與我交流的老人找到了自我照顧的方法。然而,自我照顧與親屬照顧在本質上是不同的,就像5 只睡在 5 根木頭上的鴨子與 5 只睡在 1 根木頭上的鴨子在本質上不同一樣。隨著群體規模變小,相應地,更多個體發覺自己處于危險的邊緣。
但就現實層面來說,老年人和年輕人的關系有何好處呢?老人和成年子女都表示,代溝和生活方式差異往往使得合居生活不便、麻煩和緊張。不能保證老人就會提供智慧,也不能保證年輕人就能提供良好的照顧。
將“老”字和“小”字合在一起——“孝”表達出長輩與晚輩之間的緊張關系。解決緊張關系、維持動態平衡的互惠努力,就是“關懷”的開始。然而,“孝”不是唯一的關懷來源。表示自我與他人張力的“仁”,也能帶來真誠的關懷。
因此,現下國家推行了一些提高社會共情力和“仁”的水平的措施——有讓學生到養老院和孤兒院的強制要求性社會實踐,以及鼓勵志愿者服務。不過,在家庭關系弱化的同時,牟利和形式主義作風大大侵蝕了社會信任,表明在社會層面上,這些可能不是一種真誠關懷的切實辦法。
同樣,在照護領域,不知道如何才能在當前有限的經濟和社會條件下,提供長久和優質的照護——能夠閉上雙眼休息的那種。如今,許多護工承擔了生理和情感照護工作,但他們的角色介于“自己人”和“外人”之間,而且照護是為了自己養家糊口。因此,這些照護方案和自我照護方案一樣,在長度和深度上都是有限的。
中國養老形勢的現狀存在深刻、復雜的不平衡,但同樣也有為維持或恢復平衡而不斷付出的努力。
要想知道如何解決當今養老的不平衡,關鍵是不僅要理解中國語境下“平衡”與“和諧”的意義,還要理解這些詞本身的獨特含義。
“中國”一詞的字面意思是“中間的國家”。在英語中,“中”(middle)意味著到兩端點距離相等。這是一般意義上“平衡”的概念,通常是指一條直線有一個固定的中心點。通過把一端加長或減短,直到兩邊相等,便是達到“平衡”。
因此,有評論家稱,“中國”多被理解為“中央”的國家,即作為世界中心的國家。但是,“中”字作為《中庸》的主題,其實還有另外一種意思。在古漢字中,“中”并非指直線上的一點,而是指輪子的一軸。從垂直的角度說,它是一根長軸上用來平衡兩邊的“相對點”。由于“中”是動態的—像《中庸》中的“中庸”一樣—即便在兩個不等重量之間,也是可以達成平衡的。
我們不能指望,個體化和分解化的趨勢會驟然逆轉。然而,這未必意味著家庭關系或照護倫理的終結。

電視劇《老有所依》
上述動態平衡的道理表明,“對立方實現和諧共生而不是抵抗妥協”是可能的。家是最初的交換,給予所有人維持生命的照顧體驗,以及學習照顧規則和節奏的實踐場所。不過,這一道德的最終實現在于照顧他人。隨著照顧越發成為自我和陌生人的責任,不知道會由什么來代替代際照顧的道德體驗。
可以確定的是,至少按幸福晚年公寓住戶萬龍的話來說,“沒有回頭路了。舊制度、舊習俗都消失了。一切都是新的,才剛剛開始。我們都在摸著石頭過河”。
本文摘編自

《誰住進了養老院》
副標題:當代中國的“銀發海嘯”與照護難題
作者:[美] 葛玫
譯者:劉昱
出版社:上海三聯書店
出品方:理想國
出版年:2023-6
編輯 | 螞蟻
主編 | 魏冰心
原標題:《如何有尊嚴地度過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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