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杜甫草堂一景

最近在澎湃號上，看到“鳳凰網讀書”發布的一篇文章——《杜甫，無效社交的一生》。文章題目為發布者所擬，正文部分摘選自新出版的《曲江宴》一書（作者張程）。

我認為，“無效社交”的說法不符合杜甫交游的實際。現將此文中的兩段話引錄如下：

杜甫的一生，大約有1500首詩歌傳誦至今，其中屬于在朋友圈明確給他人的贈詩就有736首，占存量總數的近一半，涉及杜甫的402位朋友。杜甫贈詩超過10首的親友，分別有嚴武30首、高適20首、章彝13首、李白13首、鄭虔13首、李之芳10首。相應地，杜甫卻僅僅收到16首贈詩，收贈比低至1∶46；回應他的僅有8人，不及贈詩對象的1/50。

盡管由于詩歌佚失會影響對比結果的精準度，但我們仍然大致可以窺見一個熱衷于贈詩卻極少得到回應的杜甫形象——杜甫交游應酬的質量并不高，折射出他生前的幾縷落寞、一絲悲涼。

可以說，此文的發布者，正是根據這兩段話擬定的文章題目。

這兩段話里漏洞比較多，特提出商榷。

一、關于杜甫贈詩的數量，統計方法有問題。以杜甫給李白的贈詩為例：該文說杜甫給李白的贈詩為13首，這顯然是把杜甫涉及李白的詩，都當成贈詩了。據我所知，杜甫專門贈、寄李白及懷念李白的詩有八首，兼及李白的詩有七首，兩者合計，共十四題十五首。杜甫懷念李白的詩，李白是看不到的，你叫他怎么回應？寄李白及兼呈李白的詩，李白也不一定能看到。李白能看到的杜甫贈給他的詩，只不過三四首而已。李白贈杜甫的詩有兩首（不考慮散失的因素），大體上看，李白并沒有冷落杜甫。

二、衡量杜甫交游應酬的質量，不能只看互相贈詩的數量，更重要的是，要看杜甫的朋友在杜甫困難的時候，是否提供了實際幫助。事實上，杜甫的朋友圈，總的來說，還是很重情義的。

舉幾個例子：杜甫困居長安時，曾有一位名叫王倚的朋友，看到杜甫因久病初愈，面容枯槁，便在家境并不富裕的情況下，為他精心操辦了一頓美餐。天寶十五載（756年），杜甫攜家人逃難，一路上風餐露宿，苦不堪言。路過一個叫同家洼的村子時，故人孫宰熱情接待了他們，體貼照顧可謂無微不至。杜甫身禁長安，朝不保夕之時，故人蘇端、大云寺住持贊公，都真誠地向他伸出援助之手。這些幫助過杜甫的人，人情味兒是那樣濃，把友情看得是那樣重，他們沒有任何功利之心，只知付出，不圖回報，真令人肅然起敬。

杜甫客蜀期間，曾因成都兵亂滯留梓閬約一年零八個月。“計拙無衣食，途窮仗友生。”（《客夜》）杜甫的在梓州、閬州一帶做官的朋友，對杜甫很友好。正是由于有眾朋友的幫襯，杜甫才度過了這一段艱難歲月。

另外，口頭的互動也不可忽略。如“許與必詞伯，賞游實賢王”（《壯游》）、“同心不減骨肉親，每語見許文章伯”（《戲贈閿鄉秦少府短歌》），難道不是有效的互動？

三、杜甫在交游應酬方面，談不上落寞和悲涼。杜甫寓居成都草堂時，經常有親友拜訪他。尤其是杜甫結束在梓、閬等地客中做客的生活，重返成都草堂以后，前來探望他的親友陣容之大，令人稱奇。杜甫當時寫過一首詩，題為《草堂》，其中寫道：“舊犬喜我歸，低徊入衣裾。鄰舍喜我歸，酤酒攜胡蘆。大官喜我來，遣騎問所須。城郭喜我來，賓客隘村墟。”“城郭喜我來”，意即來看望自己的賓客來自成都；“賓客隘村墟”，可以理解為村子里來的賓客實在太多了，簡直摩肩接踵。杜甫交游之廣，人緣之好，由此可見一斑。

后來杜甫寓居夔州時，也是經常有客人登門：“日斜魚更食，客散鳥還來。”（《課小豎鋤斫舍北果林，枝蔓荒穢凈訖，移床三首》其三）說“客散”，似乎客人不止一兩個。“時聞系舟楫，及此問吾廬。”（《過客相尋》）“時聞”的“時”，意為“時常”“不時”“時時”。題目中的“相尋”，便是“相繼”“接連不斷”的意思。

四、杜甫經常收到朋友的書信。杜甫詩云：“久客多枉友朋書，素書一月凡一束。”（《暮秋枉裴道州手札，率爾遣興，寄近呈蘇渙侍御》）把一定數量的書信先卷成卷，然后捆扎起來，就是一束。一束具體有多少封書信，或者有多少頁紙，不太好說。不過說杜甫三天兩頭收到朋友的書信，是大致不錯的。這首詩是杜甫漂泊到潭州（今湖南長沙）的時候寫的，在窮困潦倒的情況下，還能經常收到朋友的書信，可見杜甫在朋友圈中，并沒有受到冷落。

值得注意的是，在杜甫收到的書信里邊，必然包含許多互動性質的詩。因此，《曲江宴》一書所說的“杜甫卻僅僅收到16首贈詩，收贈比低至1∶46；回應他的僅有8人”，是站不住腳的。

綜上所述，所謂“無效社交”的說法不能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