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修武縣的大南坡、農(nóng)忙結束之際，一年一度“南坡秋興”把每一位村民和將大南坡當作第二故鄉(xiāng)的人們聚到一起。

作為“大南坡計劃”的一部分，“南坡秋興”不僅僅是為鄉(xiāng)村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節(jié)慶活動，更是將在日常實踐凝結成共同經(jīng)驗的相聚與共鳴。通過邀請來自藝術、教育、設計與思想等領域的力量，激活大南坡和周邊村落的公共文化生活，完成在整村設計、美學創(chuàng)新、空間生產(chǎn)、文化賦魅等多維度的探索。

本文為左靖工作室對于11月9日和10日舉行的“南坡秋興2024：韌”的回顧節(jié)選。

“南坡秋興2024：韌” 主視覺。 視覺設計：馬仕睿

位于河南修武縣的大南坡計劃距今已持續(xù)了五年。以“美學經(jīng)濟”與“地方設計”為理論框架與工作重點，大南坡希望為本村本土的發(fā)展提供新的視角與方法論。從營造合乎尺度的公共文化空間開始，恢復理想的人際交往關系，以“南坡秋興”這一年度節(jié)慶活動創(chuàng)造地方活力，重新定義鄉(xiāng)村的文化價值。

“南坡秋興2024：韌”節(jié)目單，黑板報：大南坡完小學生，2024年

自“南坡秋興”誕生以來，從第一屆的無主題，第二屆的“共振村聲”，到第三屆的“詩山河”，通過五年的時間，我們見證了大南坡從一個中國普通村莊(generic village)的模式中走出，為越來越多的人所認識和向往。 它創(chuàng)造出一個充滿形式感與情感流動的活動場域，并逐漸形成了屬于大南坡獨有的地方文化標志。

“南坡秋興”歷年活動海報拼圖，設計：馬仕睿， 2024年11月

11月9日下午，“南坡秋興2024：韌”正式拉開帷幕。在闡釋本屆主題“韌”字時，活動總策劃人左靖表示，自2019年“大南坡計劃”開展以來，一路并非坦途，是村民們和朋友們一如既往的信任與支持，才促成了這又一次的相聚。

南坡之展

展覽“云山截幀”由芬雷、章文聯(lián)合策劃，其中圖像來自藝術家高世強為期十年的“山水影像”計劃，主要從兩部影像作品《山水：一份宣言》《山水：云山六章》截幀而成。大部分圖像來自藝術家在云臺山拍攝的素材，另一部分則來自同一時期藝術家行走的不同山脈，有黃山、齊云山、三清山、雁蕩山等。多年前分別首發(fā)于法國斯特拉斯堡和美國舊金山的兩組作品，兜兜轉轉回到云臺山的腳下，對話當下的山水與棲居。

大南坡美學中心位于大山與村莊交錯的邊陲。“這里的展，與其說跟本地村民有更多關系，不如說是跟這片地域的山水有更多關系，通過對話山水，來對話當下的棲居，不止是鄉(xiāng)村的、也包括城市的。未完成的建筑及其周遭環(huán)境，在展覽中，是當作活的部分來看待的。”策展人章文說。

“云山截幀”展覽現(xiàn)場，芬雷、章文策展，大南坡美學中心，2024年11月

對于藝術家高世強而言，山水精神的價值“不在于它有多么深刻或者多么高明，而在于它是多么普遍地存在于我們的內心，存在于我們的精神內核之中，存在于我們的日常與身旁”。 傾注了精神的山水，在大南坡美學中心這個未完成的建筑里，期待著觀看者的每一次造訪，為其開啟新的意義。

“云山截幀”展覽現(xiàn)場，芬雷、章文策展，大南坡美學中心，2024年11月

另三個展覽來自大南坡兒童美育計劃。2020年11月，左靖工作室、北京當代藝術基金會和廣州美術學院跨媒體藝術學院教師劉慶元共同發(fā)起了大南坡四季美術課計劃。通過挖掘鄉(xiāng)村的日常生活，開展鼓勵兒童、村民、師生共同參與的藝術活動，并嘗試多元化的學習路徑，提供給兒童用藝術表達自我的多種方式，以此豐富孩子們的童年生活。

“兒童美育秋季課程展”由駐村美術課老師肖思麗、劉亞蘭策劃，地點位于小朋友們最愛的大南坡快樂屋。這一季的課程以兒童自我察覺、五感體驗及情緒健康為核心。其中的五感體驗，即運用視、聽、嗅、味、觸來感知世界。課程鼓勵孩子觀察色彩、聆聽聲音、辨別氣味、品味風味、觸摸質感。展廳中可以看到小朋友們在 “記憶餅干”“光腳走在很多東西的路上”“我會這樣演奏”“奔跑，風鈴飄飄”等趣味課程中完成的作品和課程記錄。

“兒童美育秋季課程展”展覽現(xiàn)場，大南坡快樂屋，2024年11月

“兒童美育展：丑妞、小灰孩兒與八爪魚”則被劉亞蘭極富創(chuàng)意地選址在村里的“玻璃房子”——老村小館。 在大南坡方言里， “小灰孩兒”被用來形容結實調皮的小男孩，“小丑妞們”則指的是陽光健康的小女孩。盡管他們之中的部分人即將離開小學，步入初中，他們的世界里仍充滿童真和遐想。八爪魚、雞冠花、飛鳥、UFO……眼中的，想象的，一幅幅村里的快樂寫照，如今又被用來繼續(xù)豐富大南坡的村景與日常。

“兒童美育展：丑妞、小灰孩兒與八爪魚”展覽現(xiàn)場，老村小館，2024年11月

“你當然可以帶走一張我快樂的照片”由劉亞蘭和張鑫策劃，位于方所鄉(xiāng)村文化小展廳。他們自2020年起，就作為兒童美育版塊的駐村負責人，見證著孩子們的成長。在多年的相互陪伴中，積攢了許多美麗瞬間。無論是本村人，還是“回村”的異鄉(xiāng)人，都被邀請進入這個盛放快樂記憶的容器，挑選一張最受觸動的照片。它將作為大南坡回贈的小小禮物，在大家今后的生活里，偶爾出現(xiàn)。

“你當然可以帶走一張我快樂的照片”展覽現(xiàn)場，方所鄉(xiāng)村文化小展廳，2024年11月

除展覽外，面向大南坡全體村民的木刻工作坊“在大南坡，你家有什么？”由木刻藝術家劉慶元和助教老師劉亞蘭、肖思麗、余嘉輝擔任指導。一年四季，大南坡村民的家中會隨著時節(jié)變化生出不同的物產(chǎn)或其他。當然，除了農(nóng)作物，家中還有更多東西是令村民印象最為深刻的。工作坊以此為靈感，邀請村民用木刻的方式把它們呈現(xiàn)出來。

“在大南坡，你家有什么？”木刻工作坊現(xiàn)場，大南坡社區(qū)營造中心，2024年11月

由芬雷、龍奕瑭策劃的為期7天的工作坊“秋山游藝”。盡管預設的主題是“秋山”，參與者們最感興趣的還是大南坡。住在村里，可直接和村民交流，親身感受這個村子的日常和不同。大家和左靖及其工作室成員討論影像、美育、鄉(xiāng)建、社會設計，和曾經(jīng)參與大南坡運營的張國祥討論村莊發(fā)展。總之，有說不完的話題。

“秋山游藝”工作坊現(xiàn)場，2024年11月，圖片提供：芬雷

南坡之書

2024年，大南坡迎來了兩本重要圖書的出版：《大南坡：共振村聲》記錄了“大南坡計劃”的這四年，以及由村民牛二哥寫作的非虛構故事集《貨車司機牛二哥》。

《大南坡：共振村聲》和《貨車司機牛二哥》簽名版上架方所鄉(xiāng)村文化·大南坡，2024年11月

《大南坡：共振村聲》由主編左靖分享，Lovely Lab設計咨詢創(chuàng)始人、巴塘民意協(xié)會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彭林參與對談。從一開始以整個修武縣作為調研和寫作范圍，到之后決定以“大南坡計劃”的開展路徑為框架，包括“四個生產(chǎn)”（關系生產(chǎn)、空間生產(chǎn)、文化生產(chǎn)、產(chǎn)品生產(chǎn)），加上兒童美育、鄉(xiāng)村業(yè)態(tài)、大南坡大事記，涵蓋了社區(qū)營造、建筑活化、景觀提升、展覽出版、民俗溯源、村落考現(xiàn)、社會美育、產(chǎn)品設計等多個方面，《大南坡：共振村聲》不僅有溫度地呈現(xiàn)了鄉(xiāng)村建設的方方面面，也為讀者全面地呈現(xiàn)了一幅豫北鄉(xiāng)村圖景。

大南坡雖然是美好愿景之地，卻也讓左靖思考文化建設在鄉(xiāng)村現(xiàn)實中的局限。左靖坦言，自己曾排斥商業(yè)，一心只想做文化，如今深刻意識到鄉(xiāng)村建設是一項復雜的社會工程，一定是由多團隊、跨領域合作的結果。鄉(xiāng)建者需要將各種關系編織進鄉(xiāng)村建設中，來共同完成。同時，必須補上“運營”的短板，方能走得更遠。同為鄉(xiāng)村工作者，彭林介紹了自己所在的巴塘民藝協(xié)會采用的一種新興的社會工作模式，使得這場新書分享還成為了兩個鄉(xiāng)村地區(qū)之間的交流和互動。

左靖和彭林在《大南坡：共振村聲》新書分享會，大南坡藝術中心廣場，2024年11月

第二場分享的對談嘉賓是《貨車司機牛二哥》的作者牛二哥和編輯田珅。作為大南坡詩社的負責人，大南坡本地文化的代表性人物，牛二哥都具有新時代鄉(xiāng)村文化人的典型特征。早年間，迫于生計的牛二哥不得不背井離鄉(xiāng)，足跡幾乎遍及整個中國。所在車隊曾行駛數(shù)千里之遠，到達人跡罕至的生命禁區(qū)，在那里，貨車司機們面臨著難以想象的危險。這本書是他對自己近三十年貨車司機生涯的深情回顧。用牛二哥的話說，“每一位貨車司機都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每一個家庭背后都有生動的故事”。在另一場對談活動中，由湖南衛(wèi)視和芒果TV聯(lián)合推出的綜藝節(jié)目《花兒綻放·鄉(xiāng)村季》的嘉賓們受邀來到大南坡“探村”，以“鄉(xiāng)建中的‘她’力量”為話題展開討論。

從南坡之聲到天地弦歌

恢復戲曲在鄉(xiāng)村公共文化生活中的作用，是大南坡計劃的重要工作之一。自2020年起，大南坡村民們重啟中斷四十余年的懷梆戲排練與演出，由本村村民們組成的懷梆劇社表演，是每屆秋興活動濃墨重彩的部分。

應和“韌”的主題，懷梆劇社帶來了一出以北宋楊家將事跡為原型藍本的經(jīng)典劇目《七郎八虎闖幽州》。由81歲的本村村民牛爺爺編寫的《趙家祠堂》，則演唱著趙家祖輩從山西南遷大南坡，把日子越過越好的家族歷史。

《七郎八虎闖幽州》由懷梆劇社的十多位演員和樂隊成員共同呈現(xiàn)，大南坡藝術中心廣場，2024年11月

去年10月，在鄭州詩山河·陸之舟舉辦的展覽活動中，懷梆劇社排演了原創(chuàng)的《詩經(jīng)·衛(wèi)風·氓》。今年，他們依托《詩經(jīng)》名篇《國風·邶風·柏舟》再度創(chuàng)作新戲。

河南這片土地，原本就是《詩經(jīng)》的主要發(fā)源地之一。如今需要詳加注釋才能閱讀吟誦的詩篇，在兩千多年前往往是勞動人民隨口唱誦的大地之歌，隨后通過文人的修訂經(jīng)歷書面化和文學化而成。大南坡的村民們嘗試把《詩經(jīng)》重新還原為鄉(xiāng)土鄉(xiāng)音。這也啟發(fā)了策劃人張曉舟以“天地弦歌”為主題策劃了本屆秋興音樂會和相關論壇及工作坊。

“弦歌”，既指琴瑟歌吟，又喻教育傳承。從2020年開始，大南坡小學就開設了兒童詩歌課程。 詩詞文人唱誦，一直是中國音樂史一個源遠流長的類別。而詩與樂、唱與誦，實際是詩歌的一體兩面。

小河和大南坡兒童在“弦歌課室”，大南坡音樂教室，2024年11月

10日上午，楊一、小河和歡慶為大南坡兒童開設“弦歌課室”。楊一為孩子們講解《義鶻行》的含義，并用保留了大量唐宋時期古漢語音韻的客家話教他們吟誦《飲酒·結廬在人境》。課上，歡慶帶大家吟誦的《夜雨寄北》，小河和小朋友們的詩樂合作，和《飲酒》一起，在當晚的秋興音樂會上得以展示。

“弦歌課室”師生在秋興音樂會上演出，大南坡藝術中心廣場，2024年11月

在10日下午由張曉舟主持的“弦歌分享會”上，與音樂人歡慶、楊一、小河、薛染、王旭博，詞人鍾永豐一起，就古詩和新詩的音樂性、朗誦的陳規(guī)與突破、地方語言的精神符碼等話題展開探討。通過即興合作的方式，詩人與音樂人們表演了韓東的《愛》《杯子》《雨停了》《溫柔的部分》，吉木狼格的《天地間》，鍾永豐的《種樹》，互相牽引出關于詩歌的新的可能。

“弦歌分享會”現(xiàn)場，大南坡藝術中心廣場，2024年11月

兩日秋興期間，各有一場秋興音樂會。第一晚的演出由當代民謠的兩位“異人”帶來：廣東海豐的胡茂帆，浙江溫嶺的盧江波。第二晚，大南坡小朋友們披上自己親手縫制的蝴蝶飛毯，用一曲《別問我什么是迪斯科》熱烈開場。小河、歡慶、楊一、鍾永豐等均登臺。

尾聲

此次“秋興”其實比“立冬”還晚了幾日，但現(xiàn)場卻比往年更添暖意。夜晚的觀眾席里生起多組篝火，大家伙簇擁在火堆旁觀看演出，氣氛格外溫馨。

夜晚，小朋友們在篝火旁，大南坡藝術中心廣場，2024年11月

除正式演出外，活動還邀請來自焦作本地的楊亦可帶來起源于清宣統(tǒng)年間的火壺表演，以及巴塘民藝協(xié)會的藏族朋友曲珍、鄧珠、吉稱帶領全場觀眾學跳弦子舞。喜聞樂見的民間藝術形式，在當代鄉(xiāng)村文化慶典中迸發(fā)出新的火光。

由焦作楊亦可帶來的火壺表演，大南坡藝術中心廣場，2024年11月

兩日熱鬧非凡的活動結束后，大南坡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廣場上只零星幾人在談天，偶爾傳來一兩句《秋柳》的哼唱。在屋里，工作團隊已開始期待著在下一個秋收的時節(jié)，“回鄉(xiāng)歌且謠”。

方所鄉(xiāng)村文化內景，2024年11月

注：本篇攝影：謝穎、馬曉明（特別標注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