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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自比管晏,是確有其才,還是盲目自信?
李白在詩中一再寫到大鵬鳥,其志向之高,簡直無人可及。請看他的《上李邕》: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假令風歇時下來,猶能簸卻滄溟水。
時人見我恒殊調,見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猶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輕年少。
李白在《將進酒》里說“天生我材必有用”,句中的“材”,并不是指詩才,而是指從政的才能。
且看李白在談到自己的政治才能時,是何等的高調:
“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奮其智能,愿為輔弼,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保ā洞鷫凵酱鹈仙俑莆臅罚┻@是以管仲、晏嬰自比;
“君不見朝歌屠叟辭棘津,八十西來釣渭濱?!保ā读焊σ鳌罚┻@是以呂尚自比;
“魚水三顧合,風云四海生。……余亦草間人,頗懷拯物情?!保ā蹲x諸葛武侯傳書懷贈長安崔少府叔封昆季》)這是以諸葛亮自比;
“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保ā队劳鯑|巡歌十一首》其二)這是以謝安自比。
口氣這么大,我們不禁要問,李白到底有沒有過人的政治才能?
李白曾經在宮廷做過翰林供奉,但是翰林供奉并不是正式的官職,不過是寫一些譜曲用的新詞,供唐玄宗和楊貴妃消遣解悶罷了,李白并沒有得到從政的機會。盡管如此,我們考察李白涉及政治的有關言行,仍然可以對其政治才能略知一二。
毋庸諱言,別看李白用來自比的人物,都是歷史上杰出的政治家,其實李白的政治見解是很幼稚的。
例如:“頗似楚漢時,翻覆無定止?!保ā睹突⑿小罚┰趺茨馨烟仆醭c安史叛軍的交戰,與楚漢相爭相提并論呢?“呂端大事不糊涂”,李白卻是在大是大非問題上糊涂。
再如,安祿山陷兩京后,李白在《為宋中丞請都金陵表》中高談闊論,提出了放棄黃河流域,遷都于金陵的建議。李白只看到“今自河以北,為胡所凌;自河之南,孤城四壘?!煜乱鹿谑渴艿貣|吳,永嘉南遷,未盛于此”,所以對朝廷的恢復事業持悲觀態度。此表雖然為代筆,但是不妨視同李白的政治見解,因為李白在詩中也說過類似的話:“三川北虜亂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永王東巡歌十一首》其二)事實證明,遷都于金陵的建議是很蹩腳的。
當時肅宗身邊的謀臣李泌向肅宗進言:“臣觀賊所獲子女金帛,皆輸之范陽,此豈有雄踞四海之志耶!今獨虜將或為之用,中國之人唯高尚等數人,自余皆脅從耳。以臣料之,不過二年,天下無寇矣。”這樣的見解,才稱得上是真知灼見。
李泌估計“不過二年,天下無寇”,而安史之亂七年多才平定,好像李泌的估計過于樂觀。其實,這是因為肅宗目光短淺,急功近利,沒有聽從李泌暫不收復長安,直取叛軍老巢的建議。假如按李泌的建議實施,大概不至于使戰爭延續七年之久。
李白最缺乏政治頭腦的一件事,就是入永王李璘幕。當時孔巢父、蕭穎士也是李璘著手網羅的名士,但是這二人設法逃避,拒不依附李璘,都比李白機警。李白的妻子宗氏夫人是反對李白入永王幕的,也比李白有見識?!度龂萘x》里,諸葛亮舌戰群儒時說過這樣幾句話:“坐議立談,無人可及;臨機應變,百無一能?!笨峙吕畎滓彩侨绱耍@是很尷尬的。
按當時的法律和輿論,李白入永王李璘幕是附逆,屬于重罪。幸虧有得力的官員替李白求情,再說李白畢竟還有大名士的身份,于是得以從輕發落,流放夜郎。后遇赦,才獲得自由。
李白以山人自居,李泌也是一位山人。同是山人,同是身處亂世,李白進退失據,幾至殺身,李泌卻有功于社稷,成為進退自如的奇士。
李白總是認為自己懷才不遇,也許可以說,這是一種錯覺。論文學才能,李白是個天才;論政治才能,李白未免平庸。李白自許那么高,實質上是文人習氣使然。讓他做個小官,他壓根兒就看不上;讓他做個大官,他又未必稱職。
李白對自己的政治才能缺乏自知之明,一旦由廟堂跌落江湖,他就很不適應。他重返江湖后創作的詩歌,常常充滿焦慮、憤懣和憂愁的情緒。他的《將進酒》,看似豪氣沖天,實際上詩的基調仍然是郁郁不得志。
其實當初玄宗賜金放還,是李白最好的結局。假如李白在朝內做了高官,與李林甫共事,能有好果子吃嗎?李白為人正直,跟李林甫根本不是一路人,他又愛高調,喜張揚,怎能躲得過李林甫的暗算?
話說回來,我們對李白的政治才能雖然不看好,但是這并不影響我們對他的文學才能的評價。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政治才能方面的缺陷,反而可能有助于在文學創作方面大放異彩。李白的《行路難三首》《梁甫吟》《長相思》《梁園吟》《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古朗月行》《遠別離》《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云》等詩,寫得多好啊!別管李白懷才不遇的心理是不是錯覺,都無損于這些作品的藝術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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