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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志青:綠色領域正加速與國際接軌,尤須關注信息披露
·現在最大的問題有兩方面:企業的生產是否達到了歐盟等國際綠色標準,是否準確和完整地披露了碳排放等環境信息。
·對中國而言,可持續發展是長期戰略,從來沒有動搖。短期看,在綠色領域,很多方面要加速與國際接軌。如果不加速接軌,中國企業是走不出去的。只有ESG業績報告過關,出海的企業才會更好地被國際社會接納。

在紹興柯橋輕紡城采購紡織品的外國人。 周平浪 圖
雖然中國作為發展中國家,已在綠色轉型和循環經濟方面取得了許多可見成就,但近年來,因應全球市場ESG 披露的要求,包括歐盟的碳關稅(CBAM)、循環經濟行動計劃(CEAP)等壓力,各級政府、企業、金融機構等各方,都感受到壓力并做出調整,運用先進的數字技術,構建和管理綠色供應鏈體系,以更好地接軌全世界綠色轉型的進程。
可持續發展是長期戰略。循環經濟更需要系統轉型。針對綠色轉型過程中,中國企業和金融機構需要關注和思考的要點,2024年9月18日,澎湃研究所研究員專訪了復旦大學環境經濟研究中心主任李志青。

復旦大學環境經濟研究中心主任李志青
如何對接國際標準與準確完整信披
澎湃城市報告:當下中國的出口企業,比如紡織企業,面對的主要問題是什么?
李志青:我記得五六年前去江南一帶參觀過童裝的紡織產業園區。當地當時就在以綠色金融的方式,去做綠色低碳改造。我們去參觀時,已經很干凈了。
就紡織來說,江浙一帶污染最嚴重的,是沿太湖流域,最早有上千家小規模的紡織印染企業,形成的污染以污水為主。往往是企業規模越小,造成的污染就越嚴重。無力清潔生產的小企業,就被整治掉。分散在各處的中大型企業,集中形成了紡織工業園區,再用比較現代化的污水處理方式,幫助企業減少和防止污染。由于企業對污水等進行了規模化處理,在我們參觀時,基本看不到明顯的污染。
國務院2013年印發的大氣污染防治行動計劃、2015年印發的水污染防治行動計劃,某種程度上,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傳統的污染治理,不管是否有外部壓力,中國都在推進。所以說,這類問題之前已得到一定程度解決。
當下,基于歐盟的碳關稅(CBAM)、循環經濟行動計劃(CEAP)等要求,原先企業需要保證自身產品的生產過程和結果是綠色的,不能產生污染和毒害等。
現在,企業不僅需要供應鏈是綠色的,還需要去披露綠色的信息,包括在業績中進行披露。
面對這類要求,中國企業就會面對比較大的挑戰。
一方面,企業能做到自身很優秀,但未必能保證自己所采購的東西的生產過程是綠色的。另一方面,披露過程中,可能涉及“漂綠”。企業可能自稱是低碳甚至零碳,產品描述里也可以這么講。但實際上,最終產品是否綠色,不僅取決于該企業自身這一生產環節如何。至少,從明后年執行碳關稅的角度看,產品需要有碳標識,要讓人知道圍繞它的供應鏈有怎樣的碳排放水平。碳標識可能以碳為主,綠色標識則圍繞其他的環境污染。
現在最大的問題有兩方面:企業的生產是否達到了歐盟等國際綠色標準;企業的生產是否準確和完整地披露了碳排放等環境信息。
澎湃城市報告:中國政府方面,是如何幫助企業面對這些挑戰的?
李志青:歐盟的指令,也是一點點往前推進。20多年前,國際社會要求貿易財務透明、會計準則透明。現在要求的是企業生產過程中綠色信息透明,而不只是以往產品在綠色方面的合規。
中國生態環境部2021年開始,推進了企業環境信息依法披露的工作。關于重點排污單位,國家和地方層面都有名單,但基本針對規模比較大的企業,沒有真正深入中小企業的供應鏈層面。
2023年,國家發改委等部門發布了《加快建立產品碳足跡管理體系的意見》。而2024年 3月,上海市政府印發了《加快建立產品碳足跡管理體系 打造綠色低碳供應鏈的行動方案》。上海要推進綠色低碳供應鏈體系建設,對重點可謂抓得很準。不能只關心產品本身,
從全球角度看,最大的排放在供應鏈上,涉及上游原材料、能源等供應鏈的體系。 實際上,大企業能力比較強,可確保就自身生產環節做好產品碳足跡管理,引入綠色低碳標識等。但還有諸多上游的中小企業,現階段會面對很大困難。
比如,就紡織業而言,過去就污水排放的問題,一些地方上游與下游的矛盾很激烈。后來,地方政府采取了很多辦法,國家層面也采取了一些頂層設計,包括生態補償機制,問題才得以緩和。如果就終端產品本身,是看不到對環境的這些負面影響的。
澎湃城市報告:要讓大企業更好地帶動小企業,機制中有哪些關鍵點?比如,這類綠色的數據如何獲得,如何打通共享?
李志青:數據方面,綠色標識等制度也在推進。比如,數字產品護照(Digital Product Passport,DPP)等。
歐盟為防止企業搞漂綠,出臺了很多法令。不允許企業自稱這是綠色低碳的產品,而是要建立數字鏈條,包括用區塊鏈的方式,實現定向的披露和透明化。
而中國的企業,尤其是中小企業,會面對兩方面問題。一方面是能力不足。比如,在數字化能力方面,更多行業和企業需要能采用區塊鏈、大數據等技術來做披露,而不是拍腦袋或手工計算。另一方面,是披露的內容能否經得起檢驗。披露是否真實是一回事兒。大概率的一種情況是,披露在真實方面沒問題,但結果是披露出的排放水平高于歐盟。這本身對我們的競爭力就是很大的挑戰。
金融機構應該做一些努力。比如,要求銀行做信貸投放的綠色披露。銀行進一步要求企業做業績披露,包括碳排放和綠色信息,來進行信貸成本、信貸規模等評級。比如,以往項目要拿到一定的貸款,只需要合規,現在則必須為綠色。前幾年,有的銀行給每個企業、項目做綠色分級,比如深綠、中綠、淺綠、灰色、黑色,等等。現在,國內多地做了碳賬戶,以此銀行可運用自身的資源與權限,為綠色的企業或項目提供貸款。
當下,金融業的共識是,任何不做披露的綠色,都有可能是“虛假”或“夸大”的,綠色發展有必要從信息披露開始做起。
那么,信息披露怎么做?之前我們看到,一些企業的ESG報告,在講好人好事。實際上,一方面,好人好事也需要披露;另一方面,ESG報告有標準格式,其中二十多項實質性議題,是要更多去講的。而之前有一些定性披露,需要轉為定量披露。比如,中國的三大交易所規定,可持續發展報告里,要列出溫室氣體排放量。還有,以往是單向影響披露,現在需轉為雙重影響披露。企業必須把經營過程中排放的二氧化碳對外界造成的影響搞清楚,也要把外界的氣候變化、環境變化對自身造成的影響說清楚。如果自己隨意做ESG報告,根據相應評級機制,只會得到很低的評分。
國內的準則方面,前面提到,三大交易所有可持續發展報告指引,財政部出臺了《企業可持續披露準則——基本準則(征求意見稿)》。而國際組織方面的準則就更多。比如,ISSB 國際可持續準則理事會發布的 《國際財務報告可持續披露準則第1號——可持續相關財務信息披露一般要求》,簡稱“良好準則”。必須根據準則,修改財務報告和可持續披露報告。包括歐盟的指令在內,這些都是技術性很強的工作。
過往,國內的機構缺乏這樣的能力,或說缺乏相應意愿。現在這份報告一定程度上等同于財務報告。上市公司要符合合規要求,必須進行可持續發展信息的披露。如果不披露,監管部門可能就會給出否定性意見。
實際上,就技術層面而言,在獲得數據的能力上沒有問題。相關科技一直在創新。方向是,使用數字化的技術手段,對數據的統計做賦能。原先碳是看不見、摸不著的,現在碳排放因子庫、相關數據庫建設,以及標準化的工作,一直在推進。
比如,《加快建立產品碳足跡管理體系的意見》2023年印發后,上海成立了碳中和標準委員會,每年會做出五六十個與碳中和相關的標準,包括建筑、交通、制造、金融、服務業,等等。 以餐飲為例,針對餐飲經營過程中碳排放怎么計算,會歸納出一套標準,進而采用這一標準,與企業具體經營過程中使用到的供應商的服務合并計算。因此,一定會催生一大批第三方公司,幫助企業設計低碳可持續的產品,并撰寫發布相應報告。
在歐美,可持續信息的披露,從上市公司開始。美國證監會的規定,也是針對上市公司。當然,非上市公司也在做,是依靠上市公司的帶動,一點點推進。
中國也是一樣。歐盟等可持續信息方面的國際指引,先影響到關系最緊密的出口貿易性企業和產業,進而將產業上下游逐漸納入其中。除非不和海外做生意,但現在基本沒有產業敢說,自己不在出口貿易體系之內——哪怕電力系統也在其中,無非相距較遠,一下子感覺不到,需要國家做一些指引和支持。實際上,這些工作在綠色金融方面也都有所推進。銀行和龍頭企業,都發出了相應的信號。從產業園區、消費者等方面,也都能體會到綠色轉型的重要性。
構建綠色低碳循環發展的經濟體系,刺激經濟發展
澎湃城市報告:如您開頭舉例,過往多年來,生態產業園區,是中國做循環經濟的重要載體。應對綠色轉型挑戰,產業園區或集群,有怎樣的反饋和舉措?您有怎樣的建議?
李志青:實踐中,產業園區無非是設立標準,怎樣的企業能進入。根據國家綠色產業指導目錄的界定,高污染產業基本不被允許進入園區。
現在很多園區也在進行ESG的標準設計,包括碳排放等。也即,園區也會通過碳賬戶、碳排放權的市場交易方式,引導企業推進綠色低碳工作。國家層面,國家發改委在推進碳達峰試點園區,還有綠色低碳先進技術示范工程,以及其他示范項目。各地還有零碳園區、近零排放園區等方面的創建。
也就是說,發改委等部門會通過這些方式引導園區和企業。但我感覺,目前的最大問題正在這里。現在引導園區和企業做的工作,很大程度上,是希望能實現一種結果,但過程層面是比較薄弱的。特別是信息披露。長期以來,我們的企業不太適應把自己的東西告訴外界。這一轉變需要靠前面提到的規章制度去推進。
企業要明白的是,綠色低碳、循環經濟不是搞一兩個政策,而是在打造一個體系,要轉變整個發展模式,以及消費和生產的理念。由此,才能從社會、政府、市場上下游的供應商,以及金融機構等層面,去形成合力。
比如,從消費者的角度,也希望看到供應鏈的狀況。相比十幾二十年前,環境友好的意識在增強。特別是,當年的小朋友已經長大了,在有一定消費能力的前提下,會更愿意選擇對環境負責任的產品。很多大的消費品公司,在可持續發展方面做得比較好,其實既是在做這方面的引導,也是被整個消費趨勢所牽引。
由此可以理解,中央和國務院的提法非常好,要構建的是綠色低碳循環發展的經濟體系。
澎湃城市報告:中國當下有“推動大規模設備更新和消費品以舊換新”的契機。企業如果面向循環經濟、綠色轉型,進?設備和?藝的更新升級,如何才能獲得?融??更多?持,并與歐盟要求更好地接軌?
李志青:“兩新”工作是放在發改委環資司執行的。由此可見,其本身有促進綠色轉型的意圖。但如《行動方案》所示,促進投資和消費是主要政策目標,也就是要通過補貼的方式,來刺激經濟發展,同時帶動綠色轉型。
其中有兩個重要問題值得考慮。首先是如何促進更新的意愿。其次是在更新的過程中,如何追求更高層面的綠色轉型。
在此,有關如何理解綠色轉型,中國可能與歐盟有較大區別。歐盟更多希望能在維護的基礎上,拉長設備使用周期,而不是縮短技術更新周期。如果迅速更迭設備,碳排放的數量會增加。也就是說,上游更新了設備,會影響到下游產品的碳排放。剛提到過,企業也要看整個過程的排放,而不是單個環節的排放。
這樣看,這兩件事理論上是矛盾的。需要對其透徹理解,進而融合考慮。從歐盟角度講,產品和設備需要質量好一點,耐用一些,同時便于維護和維修。然而,中國的發展水平還沒到這個階段。以紡織產業為例,時尚意味著容易過時,不太可能完全追求耐用。也就是說,歐洲的生產和消費理念,其主要出發點在于環保。而中國的重點仍然聚焦在發展上。
如前所述,“兩新”由發改委環資司執行,是希望能在經濟和綠色之間取得平衡,在刺激經濟的過程中,盡可能減少浪費,促進綠色轉型。而在鼓勵企業清潔生產、履行綠色披露時,更好地把需求激發出來。
對企業而言,做任何事都有利有弊,就看如何理解和操作。現在的情況是,綠色是基本的長期戰略。但就當下狀況看,如果企業進行設備更新的意愿不強,再加上邊際上的補貼不高,那么對很多廠商而言,可能不足以令其采取更新措施。
這種情況下,國家有必要加大補貼力度,讓企業的收益和成本更為平衡。這一過程中,綠色的政府采購可能會發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二十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 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也提出要優化政府綠色采購政策。很多城市政府也在考慮,能否采用ESG的標準來進行采購。
構建綠色供應鏈金融體系, 加強信披,推進立法
澎湃城市報告:從轉型金融的層面,如何帶動中小企業,更好地進行綠色轉型?
李志青:前面提到,綠色金融的條件已具備,標準化的工作推進不難。但無論如何,這類轉型對中小企業有很大影響。ESG的工作在上海得到了重視。但各地有很多差異性很強的中小企業,其生產場景可能不理想甚至很差,背后的管理制度也非常混亂。
如何更好地支持它們轉型?實際上,歐洲做轉型金融,也是一事一議。也就是說,這單業務是否屬于轉型金融,需要單獨討論。因為,不同產業部門的技術差異性很大,其中還涉及動態調整。
最近幾年,我們參與了很多轉型金融研究。轉型金融定義非常模糊,不像一般的綠色金融這么清晰。比如,根據發改委的綠色產業指導目錄,可以很清楚地判斷哪些產業屬于綠色。但相比之下,算不算轉型,銀行自己說了算。要引入的技術,從國際社會來講,可能是高碳的,但也可以是轉型的。
當下,中國如果要推進轉型金融,首先銀行就要披露每年的信貸中有多少碳排放,否則會造成很多“漂綠”。比如,只要企業自己對一項技術說好,銀行就可用轉型的名義提供優惠貸款支持。現在國家遲遲推不出全國層面的轉型金融的標準目錄,是因為目前中國人民銀行也沒辦法去規定什么是轉型,什么不是。
未來的一種方向就是,如果銀行做了這單轉型的業務,就要將其合并到銀行的碳排放數據中。需要講清楚,去年的整個投資組合,今年相應碳排放是下降的,包括單位信貸的碳排放是多少。這個數據必須逐年下降,否則就無法稱作轉型金融 (研究員注:香港金管局10月21日公布“可持續金融行動計劃”,正是這一方向的行動)。
對此,上海市浦東新區正在推《浦東新區金融機構碳排放核算與信息披露指引(草案)》。這是全國第一份。另外,還有氣候投融資的標準體系建設。這方面涵蓋的內容就更多了。
而從地方政府來說,目前中國所處階段,還是以發展為目標。很多地方的核心關切,無非是稅收和就業。如果地方主動做綠色轉型工作,企業可能難以承受,會跑到另一個地方。因此,大多數時候,需要中央政府推進才有效。
澎湃城市報告:循環經濟和可持續發展,有時需要結合本土的情況推進。在綠色金融層面,如何既采取本土化的做法,又能跟上全球的發展?
李志青:目前,就財政部發布的《企業可持續披露準則——基本準則(征求意見稿)》看,可持續信息披露的規定,很大程度上借鑒了歐盟等國際經驗。
正因每個地方的情況不一樣,那么怎樣才算綠色,就需要把過程披露出來。由此,可持續信息披露意味著,企業要告訴投資者和公眾:經營過程中,如何識別外部的氣候給企業帶來的沖擊和影響,如何采取相應措施;企業一年的排放是多少,如何采取措施減排,過程中付出了怎樣的成本,等等。這些不能只是定性講述,需要通過定量計算獲得。
對循環經濟來說,在不同環節上建立經濟平衡,有很多不同條件。比如,以垃圾回收為例,運輸、處置和利用等,如果做不到各個環節的平衡,就很難推進到下一環。德國的超市里設置了直接回收一次性塑料瓶的裝置。通過為瓶身設定統一標準,回收數量達到一定規模,讓這個做法在經濟上可行,就能夠繼續做下去。而中國很多城市的垃圾分類,由于較為碎片化,沒有形成規模效應,因而在經濟上不可行。各個環節都很難降低成本。比如,低值可回收物,回收成本很高,但單價卻很低。
由此,運用回收材料制作的商品,其生產成本的差別很大。另外,要在相應環節做到經濟平衡,還意味著要運用大量高端技術。
就像《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深化改革 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中說的,以財稅、金融、投資、價格政策和標準體系,去促進綠色低碳循環發展經濟體系的建設。
實際上,這些事項也有諸多關聯,可以協同合作。 其中,重點也很清楚。財稅起到牽引作用,比如正在完善環境稅、落實政府綠色采購等。金融、投資方面,是推進排污權交易等。
在價格和標準方面,比如歐洲的垃圾分類填埋回收,價格很貴,每個地方的居民交錢很多,成本是整個社會承擔。而中國還沒有到達這個階段。中國會進行大規模的環境污染整治。讓大企業的排放更規范,慢慢帶動為數更多的中小企業。改革過程中,中國一直在用這種方法:先把容易做的事情做成,讓輻射效應影響其他相關方,過程中積累更多經驗,完善相應制度,推及其他中小企業,而企業提升了經營能力,也能夠接受相應制度。
相比之下,歐洲關注產品碳足跡,意味著關注整個供應鏈。數字化基礎上的供應鏈體系建設,是最核心的工作。原先供應鏈看不見、摸不著,消費者不知供應商在什么地方。現在運用區塊鏈技術,可以將信息整合在一個鏈條上。既然供應鏈的綠色能夠被看見,對其進行監管也就是可以實現的。
當然,中國也在推進這方面的工作。比如,寶鋼建了歐冶金服,鏈主企業運用數據庫,可直接剔除掉其中不符合標準的供應商,在供應鏈體系中擁有了很大發言權。
這對綠色金融是好事。銀行未來所面臨的挑戰中,就包括外部綠色轉型的風險。比如,一些氣候政策出臺,或是對綠色消費的偏好改變,導致作為貸款客戶的高碳企業或項目,未來會經營不下去。這就對銀行形成了潛在的壞賬風險。對銀行來說,僅從業績評判貸款企業,是不夠的。由于上游供應體系沒有管理好,很多企業在運行良好的情況下突然倒掉。這類情況之所以出現,以往主要是財務信用問題,現在則可能是綠色低碳管理問題。
因此,銀行希望利用綠色供應鏈金融體系進行合作,某種程度上與應收賬款類似。比如,寶鋼有幾十家供應商,如果一家供應商向銀行借錢,銀行未必出借,而寶鋼作為鏈主企業,其供應商體系也是綠色的,寶鋼出面擔保,這家供應商就可以從銀行借錢,享受銀行內部的綠色優惠補貼。這樣,對銀行而言,能在防范風險的情況下,為企業提供綠色信貸優惠。實際上,為了防范風險,相應的監管非常嚴格,銀行需要很多證明,防止通過綠色來套取國家資金。
業內總體已有共識,所有關于綠色的風險中,最需要關注的是轉型風險。也即,在全球層面乃至具體國家,綠色規制越來越嚴格,企業可能原先經營很好,后來則經營不下去。氣候風險可以通過保險機制對沖。相比之下,轉型風險是無法對沖的,沒有保險公司敢賣轉型產品。
在這樣的風險之下,如何看待轉型的必要性?我個人認為,要看全球可持續發展的形勢。首先,2030可持續發展目標越來越難完成,這是最大的背景。第二,結合全球目前經濟發展態勢,如果經濟的矛盾不是很嚴重,也沒有戰爭等安全威脅,綠色轉型工作會很快提速。這哪怕在美國,也是普遍的社會共識,大家實實在在看到了氣候變化。近年來,美國也在大力發展新能源汽車,還通過《通脹削減法》進行了大量補貼。
對中國而言,可持續發展是長期戰略,從來沒有動搖。短期看,在綠色領域,很多方面要加速與國際接軌。如果不加速接軌,中國企業走不出去。只有ESG業績報告過關,出海的企業才會更好地被國際社會接納。
這方面,國內改革力度很大,速度也很快。比如,碳市場的建設和擴容,以及生態法典建設、氣候立法、綠色金融立法等。綠色轉型和改革中最為關鍵的一點是,我們能否全面接納國際社會提出的綠色規則。
澎湃城市報告:綠色金融方面,吸引資金持續支持循環經濟的閉環,并形成鏈條上的各方共贏,您認為未來比較理想的愿景,應該是怎樣的?
李志青:中國提出循環經濟有20年,也制定了《循環經濟促進法》。我感覺,其中最大的挑戰是,是否很好地遵循了市場經濟的原則。無論運用補貼,還是制定相應的產業政策,如果不能遵循市場經濟原則,循環產品就無法真正流動起來。
我最近一直在思考其中的原因。可能跟中國做得太早有關。美國在人均收入一萬美元時,其實也無法發展出有效的循環經濟發展體系。歐洲也一樣,在以往人均收入七八千美元時,是無法做到如此精細的。我們有學習借鑒的榜樣,可以做得更早一點。但這種情況下,就需要以政府主導,很難期待真正基于市場的循環經濟體系能建立起來。
回到最核心的經濟學原理,發展水平和綠色水平是相輔相成的。想突破發展水平去做綠色的工作,并不是不可以,但實際突破不了太多。由此,綠色金融方面的一些創新做法,都是在邊際上進行激勵。可以做一點彎道超車,但無法很快越過去。所以,我們需要長期去做這件事,把可持續發展作為長期戰略。
比較理想的愿景,我認為,核心抓手是要從信息入手。數字化時代,可以運用信息化手段,助力循環經濟體系最核心的信息基礎設施建設。也就是說,首先需要讓循環經濟這件事有利可圖,隨著人們的意識改變,同樣重要的是讓它更加透明可信。這剛好是整個社會體制改革的重點方向之一。在綠色低碳領域,可以進行相應的探索和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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