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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費與人事:竺可楨初掌浙大時的運籌帷幄
執掌浙江大學之初,竺可楨如何在有限的約束框架之內騰挪,為浙江大學招攬人才,又如何借助與翁文灝、朱家驊,尤其是陳布雷等人的私人交誼,竭力爭取經費,是一個頗有意思的話題。它凸顯出民國學術界紛紜的人事關系,也體現了竺可楨的治校風格與個人特質。
作為一名大學校長,竺可楨不得不在黨、政、學之間穿梭,幫助學校獲取最大利益,而這又往往混雜著個人友誼與公事。至于在管理風格方面,竺可楨的操作既具原則性,也不失靈活,有時甚至可以說頗具計謀。他在擇人方面相當有主見,卻也常將私人友誼摻雜進引才工作之中。為此竺可楨曾兩次被校內匿名信舉發“用人唯親”,最終在人事調整方面亦受此掣肘。

起手布局
對竺可楨來說,要在短短半年的時間內穩定浙大的局面,其要點無非在于錢與人。
3月22日,他接到浙大教務長鄭曉滄的快函,閱后表示,“浙大經濟狀況不及余預料之壞。中央每月撥五萬二千元,省府月解一萬元,合為每月六萬四千,年七十六萬余元。代辦地方教育事業尚不在內。大學部職員六千八百元,教員三萬三千元。兩共四萬元之譜,約占總經費之百分之六十三。每年購儀器年約三萬元,書籍兩萬余元。雖不能謂多,亦不能算少矣”。(《竺可楨全集》6,44)
接著,3月25日,竺可楨便到教育部與王世杰(字雪艇)部長商談浙大經費一事。“余以省府經費不可靠,而中央之每月五萬二千元,其中職教員薪已占去百分之七十七,即四萬元,故主張國庫增至六萬元。雪艇意以為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故浙省經費亦不應放棄,國庫增至六萬元故作另一事辦理。”從這段表述來看,王世杰對增加浙大經費一事尚有所保留。
3月28日,他接到王學素(陳布雷的學生,蔣介石侍從室秘書)的電話,得知教育預算尚未定,還可與教育部交涉。于是,3月30日上午,竺可楨與王世杰再次商談。這次他強硬地表示:“余要求國庫接濟浙大之款必須增至每月六萬元,并聲明自始即以此為條件,且與蔡先生談時亦以此意告之。雪艇即允每月由國庫解六萬元之數。”
4月19日晚,他再與陳布雷會晤:“建筑經費方面,余謂浙大需八十萬〔元〕方可有一規模,擬與蔣先生談,渠以為此事實有困難云。”
4月27日,他又赴教育部見王世杰:“與談浙大建筑問題之嚴重。各國立大學中浙大房子最壞。而臨時費即建筑費亦最少。物理、教育、圖書館三屋均將傾倒,如一旦崩塌,壓死數十人,其責任誰負之?其次關于宣誓就職問題,雪艇云渠如能來杭,當親來也云云。”(《竺可楨全集》6,63)
第二天早上,他至地質調查所見時任行政院秘書長翁文灝,主要談如何設法增加浙大之建筑的問題,據翁言,“預算尚未到國府,如欲增加預算,此時尚可來得及云云”。
當時,浙大除了大學路這邊的主校區,還有新購入的華家池校區。擺在面前的無非是兩個選擇,要不擴充現有的主校區,要不就按前校長的方案,在華家池校區再建新舍,以容納全校師生。竺可楨似乎更傾向于全校搬至華家池校區,但也在考慮另一個備選方案。
4月30日,竺可楨又托人至杭州市府,探聽浙大校區附近的民地能否收買或圈收,“得悉此一帶民地如圈收必大費周折,既非一人之產,且遷移必耽延時日也。因之決擬在華家池建筑,預擬于兩年內或能立八十萬元之建筑費”。
5月8日,他致函時任教育部總務司司長雷震(字儆寰),“囑為浙大設法成立下年度追加預算,臨時項下自八萬元增至卅六萬元,并以大義相責。浙大之建筑在各國立大學中為最壞,而建筑費則反以浙大為少,乃極不公平之事也”。(《竺可楨全集》6,69)
竺的這一說法確有其根據,5月20日,他與時任川大校長任鴻雋交談時得知,“川大于四年內可得建筑費二百六十萬,第一年一百四十萬,余則每年各四十萬元”。
5月27日早上,他又到教育部晤王世杰。王表示,“關于教育經費本年度方始通過,故浙大如追加預算,必須俟至七八月間,因目前時間尚過于迫促。浙大之臨時經費八萬元已費盡大力”。實際上,在七八月間,教育部也沒有為浙大增加經費。
10月15日,蔣介石到浙大視察。在會談間,竺可楨提出需大幅擴充臨時費,否則校舍無從建筑。蔣參觀校舍后表示確需修繕,但本年度已不可能,可在下一年度安排。
到了1937年初,浙大編制年度經費,經常費近百萬元,臨時費則達60萬元。此一方案要能在教育部和行政院通過,必須得到有力人士的支持,竺自然想到了陳布雷。
3月27日,竺可楨到西湖邊的大華飯店與陳布雷晤談。陳布雷表示已經收到竺寄給他的建設方案,本準備將方案交與翁文灝,卻又覺得由蔣介石親自出面更為合宜。陳布雷事先已經與王世杰談了浙大所需的120萬建筑費問題,后者嫌數量過大,因此此事只有與蔣面談才能成功。
在陳布雷的安排下,3月30日,竺可楨在杭州面見蔣介石,專門討論了浙大的建筑計劃。竺提出共需120萬元,分兩年劃撥,也即每年60萬。蔣則表示太多,可分作五六年(關于蔣的這一表態,竺可楨在后面的日記中又記為三四年)。會談之后,陳布雷立即將事先擬定的電稿以蔣的名義發與翁文灝及教、財兩部,“謂浙大建筑確破舊,囑撥建筑費”。從此來看,陳布雷對浙大之事確算相當用心。
第二天午后,時任行政院政務處處長何廉來見竺可楨,告知“下年度預算教部早送入國府,已開會四次,今日為最后一次之審查,故蔣電成馬后炮”。下午三點,何廉又以電話通知竺可楨,浙大的年度經常經費增加兩萬,臨時費則為15萬。竺評論道:“雖與吾人之希望相距太遠,但浙大過去八年均未增加,今經常、臨時均略有補益,在部中已算賣力矣。”(《竺可楨全集》6,276)
話雖如此,竺對臨時預算沒有完全獲批仍然耿耿于懷。4月5日,竺可楨又到教育部與部長王世杰面談。王世杰為教育部辯護道,下年預算增加主要在義務教育方面,高等教育沒有什么增加,中大的臨時費不變,而浙大的臨時費稍增,言下之意對浙大已經不薄了。竺卻以為,中大去年的臨時費為72萬,今年為36萬,明年不變,也即仍舊是36萬。“然以中大房屋遠勝浙大,而浙大經力爭,僅得十五萬元,安得為平,”不滿之情溢于言表。
4月16日,他至朱家驊處會談,提到教育部撥給浙大的臨時經費只愿增加十五萬,遠不及蔣所給出的承諾,不知有何辦法。朱家驊認為只有直接與蔣面商才有轉機。
當時蔣本人正在奉化,竺可楨計劃和陳訓慈一同于18日赴奉化面見蔣。但事有不巧,17日,竺可楨得知因蔣經國攜妻返國,蔣與宋美齡將先后離奉返杭,準備盡早親人團聚。竺的第二天奉化之行自告取消。
4月20日,竺可楨又找到陳布雷,得知蔣已經于當天早上從杭州飛回上海。竺向陳布雷告知在南京與各部門的接洽經過,詢問是否還有辦法再增加臨時經費。陳布雷雖對教育部居然不遵照蔣介石的指示表示不滿,但又覺得主要問題還在于那個電報打得太晚了。“教育部之奚落浙大乃向來政策,不自此次始也。至于再欲增加,則再無門徑可尋,惟如蔣先生特別欲幫浙大,則可于臨時預備費想法耳。”也就是說,除蔣介石親自過問外,再無他法了。之后一段時間,竺可楨刻意尋找能與蔣再面談的機會,但由于各種原因,并沒有實現。
7月8日,竺可楨與時任教育部高等教育司司長黃建中(字堯卿)會晤,向他詢問浙大的下年度預算,得知經常費為78.9萬元(1936年度為76.9萬),臨時費15萬元(1936年度為8萬),與何廉在電話中所告知的并沒有變化。這比之往年來確實有所提高,但相比其他學校而言,中央大學1936年度的經常費為172萬元,中山大學則達190萬元。
在國家劃撥經費之外,竺可楨也努力尋找其他經費途徑,其中用力最深的要數中英庚款了。“管理中英退還庚款董事會”(以下簡稱“中英庚款會”)成立于1931年4月,直屬行政院,用于管理、支配英國所退的“庚款”。董事會設中方董事10人,英方董事5人,董事長由中國政府指定,如始至終便是朱家驊。
與中美設立的中華文化基金會不同,中英庚款會的主要工作是以貸款形式支持中國的經濟建設,尤其是鐵路建設,而以其孳息部分資助文教科研事業。以1936年為例,中英庚款會的教育文化經費支出大約占當年度全國教育經費的6%,而在資助國內高等教育其研究機關方面的總支出為96.8萬元。
盡管中英庚款會的撥款數量也不能算太大,竺可楨在申請教育部經費屢屢受挫之后,還是把中英庚款會當作了一根救命稻草。
1937年1月3日,竺可楨一邊竭力為在西安事變中過世的姐夫及摯友邵元沖構思挽聯,一邊閱讀浙大的中英庚款計劃書,直至晚上十一點。
1月5日,他與中英庚款會總干事杭立武面談,“據云過去三年浙大農、工、文理三學院均得補助,有類于補助國家教育經費,大失英庚款補助費之原來意旨云云。且謂最好文理學院不必請款,免致有普遍之嫌疑云云”。
得到杭立武的意見之后,竺可楨便要求各學院對請款書進行修改。1月25日,他再閱各學院向中英庚款會之請款書,“其中農學院五萬五千元,工學院七萬元,而理學院要科學館數達四十八萬元之巨,實萬無得款之希望,即給半數亦尚有二十四萬元也”。第二天下午,他繼續作英文請款書,“并將中英文請款計劃交林振東去印刷,定二三日內須寄京中。余之英文請款書至五點始寫就,即交打字”。
3月17日,他到浙江省府會見已經就任浙江省主席的朱家驊,“關于英庚款請款事,渠謂浙大當可得一部分,但建筑與設備二者不能兼”。
4月25日晚,他約胡剛復、鄭曉滄同至太和園,“邀請英庚款委員會委員Calder Mar-shall、King、騮先、仲揆、月如(劉瑞恒)、顏季余(德慶)、葉譽虎(恭綽)及Marriott夫婦、仲翔、迪生夫婦、杭立武等等。談至九點半散”。
在如此這般的運作之后,1937年6月11日,竺可楨在南京中研院與朱家驊會面。朱告訴竺可楨,“英庚款已決定給與浙大三年十五萬元,作為建筑科學館之用,但氣象研究所請四萬元作為購置無線電發報之用則未通過,因上海物理等三所亦請款為繼續從前工作,不能不給,因此南京各所均未得到。”
竺可楨的穿梭可說略見成效,為浙大又爭得了一筆經費。盡管隨著抗日戰爭的全面爆發,建科學館一事并沒有辦法得到落實。

竺可楨
規劃人事
對新任校長來說,人事方面最重要的當然是下設幾個學院的院長,以及跟隨竺左右的主要行政助手。竺可楨在打算接受浙大校長一職之時,便立即著手布局。
當時的浙江大學只有三個學院,文理學院、農學院、工學院。竺可楨在3月22日便到上海與當時任教于交通大學的老友胡剛復面談,請他擔任浙大文理學院院長,胡則不置可否。
到了4月4日,竺得知下星期二(7日)便將任命他為浙大校長,因此文理學院院長一事必須速定。由于胡剛復除面談外去兩函均不復,他又致電王琎,征求其為文理學院院長。
不過第二天,他便收到了胡剛復的回信,似乎有意赴浙大。4月10日,竺可楨又到上海,與胡剛復談了兩個小時,后者允接文理學院事。胡剛復在浙江大學任職13年,幾于竺可楨相同,可說是這一時期浙大的中堅力量。曾在胡剛復任內就教于浙江大學的談家楨回憶道,“胡先生卻少竺先生當元帥的領導能力,所以有人不服,喚他為‘胡剛愎’,可他是一個大有功于浙大的好人”。
胡剛復性格中“剛愎”的一面,不僅令他在浙大時期常常與人發生沖突,在1949年之后也屢屢碰壁。1954年4月12日,當時在南開大學任教的胡剛復來到北京與竺可楨面談,希望能調到首都工作。竺可楨卻覺得,“科學院和北大均無法聘任他,因為他的脾氣使人受不了。旁的機關也難相得,實在無可設法”。(《竺可楨全集》13,414)
之后竺可楨便開始考慮農學院的院長人選。3月26日,他先向時任中央農業實驗所副所長的錢天鶴(字安濤)詢問合適人選,錢便推薦了幾位。竺可楨考慮之后,認為當時在棉業統制委員會工作的馮澤芳較為合適,便托錢天鶴去探問馮。
第二天,他和馮澤芳會面。馮表示在棉業統制委員會工作頗受重視,不便離開,改而推薦了中央農業實驗所的吳福楨。3月28日下午,竺可楨又赴中國科學社與秉志(字農山)相談。秉志同樣推薦吳福楨,并說吳的行政才干勝過馮澤芳。后來秉志又致函吳福楨,勸說他赴浙大。經過一番運作之后,4月1日,吳福楨已同意就任浙大農學院院長。
時任浙大工學院院長為朱一成,竺可楨先通過不同渠道了解朱一成的為人。
4月3日,他至平倉巷六號晤朱一成。“知渠并未有辭職意,但語氣間工學院處于特殊地位,不能與文理相提并論,余于此點即不贊同。”4月5日,他又與朱一成面談,朱表示愿意留任浙大。
事情在之后仍有反復,浙大農學院學生似乎對吳福楨并不滿意,而吳對此也相當敏感。當他于4月22日得知農學院學生開會反對他(事后證明乃誤傳),竟留下一函后不別而行,竺感慨道,“此人之不負責任如此”。不過,竺還是請馮澤芳見吳,告知詳情,并請他回杭就職。盡管如此,吳福楨在浙大的工作也只維持了幾個月,下學期便告離開。之后,竺可楨改聘中央農業實驗所的盧守耕為浙江大學農學院院長。
朱一成的情況則更為糟糕。由于朱乃前任郭校長聘用之人,工學院的意見頗大,他本人很快也改變主意,離開浙大。4月21日,竺可楨便在上海與胡剛復商議,決定如朱辭職,便以校內教職員工暫代之。
之后,竺可楨又開始尋找合適的院長人選。5月8日,他致函時任中國科學社總干事楊允中,邀他來杭擔任浙大工學院院長。
5月20日,竺到孤山大禮堂參加五學術團體的聯會年會,會畢之后邀任鴻雋、楊允中及楊之長女赴天香樓午餐。膳后幾人又一起共游靈隱。期間,他與任鴻雋討論了請楊允中主持浙大工學院一事。任不太贊成,而推薦了李熙謀(字振吾),這或許是因為擔心楊到了浙大之后,中國科學社的工作將受到影響。竺則認為可請盧于道(時任中研院心理學研究所研究員)繼任總干事。
5月23日中午,竺可楨又與楊允中會晤,談來浙大一事。下午,剛從景德鎮視察完當地瓷器業的周仁來到竺可楨處,兩人也談及了楊允中人事案。
5月28日,竺可楨接到周仁的電話,表示楊允中不能赴浙大。竺只得請周仁代邀當時在中央大學任教的胡博淵,但胡也不愿來浙。
于是,6月8日,竺可楨最終定由本校的李壽恒(字喬年)擔任工學院院長。他在當天的日記中表示 ,“此諸〔人〕一定,則大體諸職員可以稱解決,現惟體育主任未定而已。”“組閣”工作終于基本完成。
至于同樣重要的校長秘書一職,竺可楨則請他在東南大學時期的學生諸葛麒(字振公)擔任。諸葛麒之后一直追隨竺可楨,對校務工作幫助極大,可說是他的左膀右臂。4月21日,竺可楨與諸葛麒共同赴浙大就任,竺特別囑其到校后注意二事:“一勤快,今日所能做之事,不要遺諸明日,所謂案無留牘。二則口須緘默,因校長秘書必與聞機密之事。不能不早行宣布也。”(《竺可楨全集》6,59)
1955年5月28日,他回到南京當年的地球物理所舊址,見到了諸葛麒的夫人,得知諸葛麒后來被迫離院去泰州教書,并已經在上月不治,不禁感嘆道:“振公為余初至東大時地(學)系學生,如此結局亦可悲也。”
3月23日,他與生物學家,當時就職于正中書局(國民黨中央黨部所成立的出版社)的薛德焴(字良叔)會面,邀其重回浙大擔任總務長。當時薛的表態似相當愿意。竺與薛良叔原本便有交往,當月他還為薛所主持的《教與學》雜志撰寫了《旅行是最好的教育》一文。
3月31日下午,竺可楨與薛德焴會面,正式請他擔任浙大總務長。薛卻表示無法離開正中書局,并推薦前揚州五師校長任誠(孟閑)。
4月8日晚上,他再次會晤薛德焴,仍邀其任浙大總務長,并表示也可只暫做幾個月的工作。但薛似乎仍有顧慮。
4月12日胡煥庸來竺可楨處,并介紹當時在中央大學任教的倪尚達(字志超)作總務長。“余適以薛良叔不肯辭正中書局事而葉楚傖又不任其告假,志超能去亦極佳,不但人極精明,且于工程科學方面極為嫻熟。余頗然之。”中午,竺可楨又去見薛德焴,大約是想再作一談,但薛正好不在。第二天,倪尚達來竺可楨處相談,立即答應擔任總務長一職。
不過,倪尚達同時還想帶上王佐清擔任事務長,竺卻沒有同意,而是聘用了自己的學生沈思嶼(字魯珍)。幾個月后,倪尚達回到中央大學,沈思嶼便接替了倪的總務長位置。
由于前任校長的失敗很大一部分是因為訓育方面不得學生人心,故竺也留心于聘請一位優秀的訓育指導員。4月20日,竺可楨“晤王雪艇,與談接收事,并談及訓育。渠以為宜設立一訓育委員會,以院長組織之,為懲戒學生事,此外則設訓育指導委員會,以軍訓教官及體育教員等等組織之,而以學生所信服之師長為主任,余頗善其說。”
4月28日,他與蔣振(字伯謙,1929年畢業于中央大學)會面,竺形容其頗似有干才,“余此次覓訓育指導,必須資格極好,于學問、道德、材能為學生所欽仰而能教課者為限也。蔣表示愿赴浙大。”
當天,胡煥庸還幫忙在中央大學查詢檔案,發現蔣振在中大期間的成績“尚在中等之列”,可見竺可楨做事之謹慎小心。
從竺可楨接下浙大校長一職之后的運作來看,他的處事風格屬于謀而后定,不打無準備之仗的類型,尚有紹興師爺的機敏之性。從竺可楨到浙大辦理交接算起,其人事布局在不到兩月間便告落定,其效率不可謂不高。
在人事之外,竺可楨掌校之初便立即著手籌劃學校的學科建設與教授引進。這當中也包括將一些老員工再請回浙大。原浙大物理系主任張紹忠(字藎謀)因與前校長郭任遠不和,遠赴南開大學擔任教授。4月11日,竺可楨在南京致函張紹忠,內容應該便是請他重回浙大任教。20日,他又復函張紹忠,內容不詳,但張在接函后便通知南開大學,計劃回杭了。
南開方面極力挽留張紹忠,并由化學系邱宗岳、楊石先和尚在南開經濟學院掛職的何廉三人共同署名,連發兩封電報給竺可楨。竺可楨當天再復一函與張紹忠,言道,“晉材楚用,久假不歸,想非兄之所愿”,并將張紹忠的聘書寄予邱宗岳,最終請回了藎謀。在張紹忠之外,轉至山東大學任教的束星北、何增祿等人也在當年回到了浙大。
1936年9月,竺可楨在該學期第一次總理紀念周發表演講,列舉了所聘請到的新教授,包括外文系梅光迪、林天蘭、陳辛恒,史地系張其昀、朱庭祜、景昌極(字幼南),物理系王淦昌、束新北、何增祿,生物學系張肇騫,機械工程系周承祜、錢祥標、胡碩蓀,土木工程系吳鐘偉,化工系劉準業、程耀椿,以及農學院的盧守耕、徐天錫、孫逢吉、黃本立、馮言安、張振華等人。(《竺可楨全集》2,366-368)
對浙江大學來說,竺可楨在掌校之初,所謀劃的另一個具有深遠影響的工作是增設史地學系。
3月9日,他在閱讀了鄭曉滄寄來的《浙江大學概況》之后,便覺得“浙大尚有數點應改良:課程上外國語文系有七個副教授,而國文竟無一個教授,中國歷史、外國歷史均無教授;其次辦事員太多,薪水當在每月萬元左右;一年級學生即分別系科亦嫌太早也”。
第二天,他即邀張其昀(字曉峰)赴浙講學,因為“浙大無地理教授與無歷史教授,故對于史地非增人不可”。到了3月30日,他在致張其昀的函中又表示,他到杭州后度量形勢,“如環境對于史地之發展有相當把握,當再敦請足下”。(《竺可楨全集》23,222)
竺可楨的浙大任命公布之后,4月12日,張其昀向他表示可往浙大,并推薦郭秉和(字洽周)擔任文學系主任。
張其昀可說是竺可楨最得意的學生,不過他當時已經有赴歐留學的打算。1935年11月,竺可楨與丁文江會面談及張其昀的留學事宜,丁即表示可設法籌款。第二天,竺可楨便致函張其昀,表示他“最好于下學期北大課完后即赴歐”。(《竺可楨全集》23,161)
竺可楨確認執掌浙大之后,便邀請張其昀先到杭州任教,留學之事暫緩。張之后十三年一直擔任浙大史地系主任,并于1943年被聘為第二批部聘教授。張其昀在浙大任職期間,請到了一批知名學者在史地系授課,包括錢穆、張蔭麟、譚其驤、向達、方豪、任美鍔、涂長望、陳樂素等。
當年5月9日,在第一次校務會議上,竺可楨主持會議,通過了增設中國文學系和史地學系兩案,以及各院一年級不分系的方案。
5月20日,他收到張其昀來信,內容是史地系的人事安排,及推薦當時也在中央大學任教的景昌極來浙大。第二天,竺便回信,表示新成立的史地、國文二系,預算需從行政費中撙節下來,故當年較為緊張。史地系除張其昀與繆鳳林(字贊虞)兩人外,可再聘兩助教。但張其昀想再帶一位助理,則較為困難。景昌極目前無法聘用,因浙大已經有匿名信,控訴竺可楨只用有東南大學背景之人,令他有所顧忌。(《竺可楨全集》23,264)
5月27日,他與教育部長王世杰也談了設史地、國文二系之事,“雪艇意史地最好能改為歷史或地理,免得以后再改,余則以為二者得并存。關于國文系擬改為暫時籌備,因國文系成立則詩、詞章、中國文學史等科目均須成立也,余頗然其說。”很快,教育部便下發了文件,同意浙大增設史地系。第二年,史地系又劃分為史學組和地學組。
為何要將歷史與地理合成一個系,張其昀在回顧浙大史地系的工作時引用白呂納(Jean Brunhes,也譯白菱漢)的觀點,謂“二十世紀學術上最大的貢獻,是史學精神與地學精神的綜合”,而只有將時間的演變原則與空間的分布原則相合,才能“明時空之真諦,識造化之本原”。
張其昀本人鐘情于“史地合一”的理念,這也獲得了竺可楨的支持。張晚年仍致力于完成34冊的《中華五千年史》,可說是對這一理念的重要實踐。
不過張其昀的這一看法并沒有得到多數師生的支持。1944-1947年在史地系求學,后又任教于杭州大學的倪士毅認為,史地合系,既有其優點,也有其缺點,“主要是隨著地理學方法,特別是自然地理學迅速發展,需要更多更深的數理基礎,不相適應”。而在1945年轉至浙大任教的氣象學家么枕生則回憶道,當時“廣大教師與學生則都認為史地應當分開”。
從學科的發展而言,史地分開當然有其道理,恐怕也是必然的方向。當代地理學進展多樣,歷史地理與人文地理畢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史地分開對地理學的發展是有利的。
浙江大學的史地系在1949年之后遭到拆分,史學組停辦,地學組改為地理系,并入理學院。1952年,浙江大學地理系大部劃入華東師范大學,地質與氣象專業的老師則調往南京大學。所謂“史地合一”,自然也成往事。
不過在短短十三年中,浙大史地系招募了數量眾多的一流學者,所培養的學生后來有5位當選中科院學部委員,成果已經可謂豐碩。
而在1949年之后,中國的歷史地理學亦另有進展。如譚其驤到復旦大學后,創辦中國歷史地理研究室,到1982年又成立中國歷史地理研究所,這應該也部分受到了他任教浙大史地系十余年的經歷的啟發。
短短數月之間,人事和經費陸續到位,學校的機構調整也已大致謀定,竺可楨執掌浙大的成功在他擔任浙大校長之初便已決定了大半,后面的工作反而并不難做。孫子兵法云“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交往各界
竺可楨并不是擅于交際之人,但就任校長之后,也只得隨時面對各方面的來訪與請托,這又經常令他痛苦不堪。
1936年4月22日,初到浙大的第二天,竺可楨便與胡剛復等一道拜訪浙江省府諸領導,不過省主席等皆不在。接著他又拜訪了省委地方銀行和杭州市長周企虞,并謂“余不至市府已將八載,尚在民十七年翼如(即邵元沖)任內”。
4月27日晚,他至南京中央飯店浙大工學院畢業同學會,“七點入席宴會,余于八點先辭。在席上略說數語,余素不善于詞令,故極以此等宴會為苦……于大雨中來往覺更苦。十點回寓”。(《竺可楨全集》6,63)
5月3日晚,他在太和園(位于孤山南麓的頤沁花園,即今樓外樓飯店處)宴請中英庚款委員會委員,“到委員朱騮先、曾養甫、劉瑞恒(月如)、曾溶甫、陳靄士、杭立武、沈士華及英國人Calder Marshall、W.S.King、H.V.Wilkinson、K.Cantlie,浙大有Marriott、曉滄、李喬年、俞素青及倪志超。九點半散”。蓋當時中英庚款委員會對浙大已經有款項資助,而本年會議又在浙大召開,故竺也不得不盡地主之誼。
第二天中午,他受周企虞之邀到杭州市府鏡湖廳午餐,“到英庚款委員會諸人,葉恭綽(譽虎)、顏德慶(季余)及陳寶珍女士均到。膳后三點偕Calder Marshall(當時為上海英國商會會長)參觀工學院約一小時。”
竺可楨在此類公務交際之外,自然也免不了應付請托說項。1936年4月2日,竺接到蔡元培的快信,介紹陳劍修來浙大擔任教務長或文理學院院長,當天他便回信表示教務長還是由鄭曉滄繼續擔任,至于教授職務,則需在暑假時安排,實際上是婉拒。
5月5日,其時竺可楨尚未正式掌校,便已抱怨請托謀事者太多:“昨鳴雝太太姚含英來,今日二姊所介紹之張瑛來。此外來函謀事者如何建文、楊其泳、王萍州、竺士樵等等,使余應接不暇。若任意位置,抱一有飯大家吃之主義,則學校遭犧牲。若此輩均置之不理,則怨恨叢生,以是知行政當局之困難。余惟以是非為前提,利害在所不顧。”
話雖如此,竺可楨卻也常常為自己的幾個親戚(竺士楷、竺士俊、竺士芳)謀職而奔走,有時亦自嘲道,“昨為士俊函錢安濤,今又為士楷訪趙真覺,余不能〔不〕自笑行為言論之相矛盾也。”(《竺可楨全集》6,166)
當時的大學校長,盡管是由教育部任命,卻可說是地方上的知識界領袖,負有學術之外的社會責任。1936年6月,陳濟棠等人以北上抗日為由,進軍湖南,內戰有一觸即發之勢。
6月25日,竺可楨在南京與邵元沖、張默君夫婦交談,“對于時事均悲觀”。第二天,他又到地質調查所與翁文灝商談,詢問是否有停止內戰的可能。翁文灝也覺得戰爭難以避免,因兩廣固然不愿撤兵,中央方面也有人想借機奪取兩廣地盤,“勝則可以開府粵東,敗則負其責者乃蔣個人也”。
當天下午,他又到教育部與羅家倫(字志希,時任中央大學校長)等人午餐,對時局也有所討論。餐后,羅家倫擬一電稿,由六位大學校長共同署名,致電陳濟棠等人,要求停止內戰,同時致電一封與中央,“務乞中央本此寬大為懷之精神,詳審國際環境,兼籌并顧,以濟危亡”。《中央日報》也獲得了這兩封電報,并在第二天進行了報道。(《竺可楨全集》23,289-290)
不過如據李宗仁事后的回憶,陳濟棠所主導的“六一運動”,一開始便沒有得到廣西方面的實際支持,看似兵戈將起,其實只是紙上文章。很快,陳的下屬便紛紛投奔“中央”。到了7月13日,陳濟棠被南京方面免去本兼各職。陳濟棠見大勢已去,便于7月18日逃到香港隱居。翁文灝與竺可楨等人的擔心只是杞人憂天,對政局實際運作了解不深而致。
1937年“七七事變”之后,各界都表達了強烈的抗日主張,高等教育界自然也不欲落人后。8月1日上午,竺可楨到教育部與梅貽琦、胡適等人討論以教育界人士名義發電報給國聯文化合作委員會,通報日軍行徑。下午,他與時任武漢大學文學院院長陳西瀅(字通伯)又將樓光來所擬之電稿帶至教育部,與胡適、傅斯年、梅貽琦、朱經農、段錫朋、周炳琳等人商議,并經胡適修改,再打字后發出。第二天,《申報》等即刊載了相關消息。
對竺可楨來說,這些事雖然只是小插曲,卻也可從中看出,大學校長一職與中研院下屬的研究所所長畢竟不同,竺很難完全置身象牙塔內,做一位純粹的“科學主義者”。
至于其他的社會交際,自然更是絡繹不絕。5月17日,他在天香樓(位于今延安路和郵電路南側)開哈佛同學會,為母校捐款并成立分會。“到趙真覺、桂鑄西、程世撫、毛啟爽、賀懋慶、梁慶椿、沈秉魯等十三人。”
5月19日晚,他又與蔣夢麟、周企虞、趙華煦、方青儒及鄭曉滄等人在天香樓晚餐,這是他前一天浙大校長就職典禮之后的餐敘。
竺可楨到浙大工作不足一月,已經是應酬不絕,頻繁來往于杭州各大餐館之間,其中去的較多的杭幫館子則有太和園、天香樓、樓外樓等。
從1931年的杭州餐飲業經營銷售數據來看,開業于1896年的聚豐園(抗戰勝利后改名為中國酒家)是當時杭州飯館之最,其規模遠在其他同行之上,宴賓樓次之,不過這兩家都屬于老牌京菜館。在杭幫菜中,天香樓、樓外樓、太和園三家的經營情況在伯仲之間。
樓外樓創建于1848年,歷史最為悠久,當時位于孤山南麓的俞樓東側,一開始只是三間平房,到了1910年翻修后,才成為三層的樓廳。
天香樓成立于1927年,位于今延安路與郵電路的南側,是一座三開間帶樓層的門面。該樓兼收各家菜系之長,很快便生意興隆。據說金庸當年在杭州擔任《東南日報》記者時,也常光顧天香樓,品嘗那里的陳年花雕。
而從竺可楨1936和1937年的日記來看,他赴宴最多的地方還是太和園和天香樓,特別是一些重要的場面,如他在校長就職典禮后的招待宴(天香樓),宴請中英庚款委員會各位委員(太和園),召開哈佛同學會(天香樓),以及8月4日姜立夫與胡芷華(胡剛復之七妹)的訂婚宴(太和園),9月16日晚宴請浙大新聘教授與講師(太和園)等。相較而言,他赴太和園的次數似乎更多一些,一年多的時間里至少有十幾回,去樓外樓的次數則不過四五回。
20世紀50年代公私合營之后,樓外樓和天香樓被保留了下來,尤其是樓外樓,因其悠久歷史與所居地理位置的無可替代性,成為杭州餐飲的重要標志。可如果回到1930年代,當時的天香樓與太和園盡管成立時間還不長,卻因其菜式的創新與獨到服務,已經后來居上,勝過樓外樓一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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