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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團洲垸
赤裸的土地經過暴曬后布滿裂紋,垸內是灰泥的顏色;堤外,洞庭湖水退去,野草和蘆葦瘋長。
2024年7月5日,團洲垸洞庭湖一線堤防出現管涌,封堵失敗后潰決。垸內被淹面積約47平方公里,6個村、1個社區共有7680人轉移。到7月6日,決口最寬達到了226米。7月8日22時30分許,團洲垸湖堤決口完成封堵合龍。

9月,團洲鄉團北村。在光禿禿的地基上,有人搭起了救災帳篷,里面擺著一張行軍床、枕頭。
垸,是人類在江湖地區圍筑起的生活之地,今日洞庭湖區,千畝以上的堤垸有200余個。當地人把決口稱作“倒垸”,團洲垸上一次倒垸還是28年前。作為錢糧湖蓄滯洪區的一部分,團洲垸筑起之后就肩負著使命。蓄滯洪區是防御大洪水的“底牌”,生活在這里的人們與水為鄰,一些蓄滯洪區每逢大汛就面臨“倒垸”的風險。
對住在垸里的人來說,整體搬遷是更好的選擇。8月底,團洲垸整體搬遷的消息正式傳來。湖南省擬在團洲垸開展蓄滯洪區居民遷建試點,實施整體搬遷,計劃在2025年汛期前完成。
一場大水后,在這里世代生活的人們即將告別這片土地了,開始新的生活。


9月,洞庭湖畔,稻田冒出金色,水稻開始抽穗。團洲垸內,隨水而來的泥沙、建筑材料、生活用品累積在田內。
保險柜
59歲的養殖戶符安平不再經常回團洲鄉團北村了。
初秋的天氣熱得他不舒服,頭總發暈。他把養了近一年的10頭牛放到堤外頭去,托付給養牛的同行,垸內便沒什么掛心的了。
現在,他和妻子昌小蘭住在團洲鄉衛生院的一幢舊樓里。昌小蘭在衛生院做臨時工,收費、干雜事,院長看他們沒地方去,給夫妻倆拾掇出一間屋子暫住。
昌小蘭倒時不時在下班后騎著摩托回去,在封堵好的大堤上轉轉。她惦記著自己的保險柜,里面裝了一兩萬現金和金銀首飾。水退了之后,她老想著去找,還報了案,警察說要是有人撿到會通知她去領。找到的希望怕是不大。她用手機拍下原本是家的地方,已經被一片平靜的水域取代。
三個月前,洪水從離他們家幾百米的決口處涌來,急流在地面沖出了一個深度約30米的大坑。家里兩層高的小樓和十多畝玉米、水稻都沒了痕跡。她拍下災后的團洲垸,指著大水坑邊幾平米廢墟說,“這是原來的主屋,只剩一點點了”。
水退去后,李福進的兩層小樓孤零零地矗立在這塊水域邊。團北村二組和三組幾十戶人家正面決口,李福進的家方位略偏一些,主屋幸存了下來,經過建筑評級之后還能住人。
倒垸那天,李福進不在家。他的兩個兒子一個在長沙,一個在岳陽。他和妻子在岳陽帶孫子,看到自家被淹得只剩下藍色的屋頂反復出現在媒體直播的鏡頭里,傷心不已。水退之后,他和大兒子回到老屋,兩個人又是鏟又是挑,足足用了一周時間把一樓約80厘米厚的淤泥清理出去。

9月7日,團洲鄉。倒垸后連續2個月沒有雨水,耕地暴曬后旱出裂縫,一個塑料桶陷在土壤里。
大兒子清理完房子便回了縣城,李福進獨自留下來等待。他說,“年前都在這里,等(補償)政策下來。”他把一樓借給了一對70多歲的老夫妻住,大水之后,老夫妻家的磚木平房被認定為危房。在大堤邊,李福進和他們做了三四十年鄰居。
一邊等,一邊也沒有閑著。9月8日,李福進已經在鄰近的錢糧湖鎮上干了5天活,幫人家殺魚腌魚,一天150塊工錢。他種過地,也進城務過工,曾到富士康打工四五年,攢錢給兒子娶媳婦。今年他63歲,農村養老金一個月130多塊。兒子在岳陽市做裝修,租房一年要花一萬多,還要養孩子。“我就外面打點零工,搞自己的生活。這個年紀不可能要兒子媳婦來養活。”他說。
耕地也在等。秋天已經來到洞庭湖畔,稻田冒出金色,稻穗開始飽滿。但在團洲垸內,潰口進來的洪水夾帶著泥沙、建筑材料,還有被沖走的生活用品,都累積在田里,經太陽暴曬,土地表面撕裂成紋理張揚的塊狀。

9月8日,政府安排清理團北村附近的耕地,數架推土機在作業。
土地要重新耕種,得先用推土機鏟兩遍,再用旋犁機翻土。村民們說,政府承諾清理,統一育苗,后續要搶種油菜和南瓜。
50多歲的農民方明華承包了約200畝地種水稻和大豆,今年都絕收了。去年剛開始嘗試種的15畝吊瓜更讓他失望,冬天的大雪壓垮了支撐藤條的架子,弄好長了半年,現在又被水淹。

9月,團洲鄉團北村。村民方明華收拾出兒子兒媳的婚紗照,和地墊、農具一起,擺在院子里晾曬,柵欄后面是他們家的土地。
靠天吃飯的日子沒那么好過。團洲垸總面積為52.34平方千米,其中耕地面積占約75%,方明華種了幾十年地,種的畝數少不賺錢,收成后還要買新一年的種子、肥料。他便總是多包些別人家的地,最多的時候有300多畝。他說,這幾年收成不好,去年只有五六萬結余。

9月8日,團洲鄉團北村。為了防疫安全,方明華和附近村民看著挖掘機把破損的嬰兒車、樹枝、被子裝車送去焚燒。這些都曾是他的家當。
9月初,連著好幾天,村委會附近的小賣部里都有五六個人聚在一起聊天。農戶閑得無聊,但也急不來。被大水打斷生活的人們湊在一起開火吃晚飯,縣城的熟人帶來了菜,有鴨子、青椒,還有一瓶白酒,聊的話題總是圍繞著倒垸展開。

9月8日,團洲鄉團北村。農田還沒清理完成,無法耕種,附近的村民都聚集在村口的小賣部聊天,話題常常圍繞著倒垸和搬遷。
一位村民指高處給澎湃新聞記者看,退水后,一顆乒乓球被卡在兩米多高的線槽上。“水比這還高。”他說。

9月6日,團華村。61歲的村民陳玉蘭爬上房頂,重新鋪設防水布和瓦。她的家在洪水中被沖毀,只剩下廚房和衛生間這一小棟。

9月7日,團洲鄉團北村。60歲的尹再蓮一個人清理災后的房屋,她的丈夫幾年前就去世了。她因腦梗做過手術,沒力氣干重活,比別人家收拾得慢,屋里的磚塊還沒運出去。
搬遷
9月初,團北村村委會附近的公示欄上貼滿了表格。有村民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在名單上尋找自己和家人的名字。這是村里公示的常住人口名單,政府發放的米、油、礦泉水、方便面等生活物資都要按這份名單配給。
村民們說,名單更改了好幾回。公示欄上還留著被撕壞的痕跡。澎湃新聞記者注意到,8月30日張貼的一份常住人口公示表寫明,本次“常住人口”的定義為“在7月5日團洲垸發生決口時,已在團洲蓄洪區居住半年以上的人員”。多位村民稱,政府將按人口發放每人每月600元的過渡安置補貼,持續發放3個月。
8月底,湖南省政府第43次常務會議召開,其中一個議題是研究部署團洲垸災后村民遷建工作。記者獲取的一份由湖南省發展和改革委員會印發的《華容縣團洲垸決口災后農村居民遷建工作方案》顯示,計劃在2025年汛前完成7138戶21462人的搬遷任務,除必要的集體生產設施用房外,原有居民舊房全部拆除,全部宅基地復墾,預計實際新增耕地3000畝左右。

9月7日,團洲鄉團北村一處食品廠,這里安置了十幾位村民臨時過渡,他們的房子或已成廢墟,或被判為危房無法居住。
文件寫明了計劃中的3種安置補貼方式:貨幣安置人均補助7.24萬元;在貨幣安置標準基礎上于縣城集中購房;在貨幣安置標準基礎上,給予每平方米500元裝修補助以及增加配套設施、征地等費用進行安全區集中建房安置。政府安置總投資為18.46億元。
發到多位村民手里的一份落款為9月3日的告知書列明了暫定補償方案。集中建房安置有三種選擇:一是在團洲安全區購房,房價約為1400元一平米;二是在縣城工業園集中安置,房價約為2400元一平米;三是統規自建模式安置,在團洲垸安全區政府統一規劃的集中安置地建設安置房,由政府統一規劃、統一建筑風格、統一基礎及公共配套,自主確定面積、造價、承建商等。
距離團北村決口處的十幾公里外,災后重建安置房第一期項目正在動工。載著紅磚的卡車在工地上進進出出,挖掘機挖地基,工人灌注水泥,打下鋼筋,2024年12月31日前要建成首批8棟住宅,通過驗收并交付使用。工地門口的公示信息描繪了部分團洲鄉居民未來的居所:建筑外立面為徽派建筑,磚混結構,總用戶204戶,總建筑面積近3萬平方米。9月上旬,有的樓棟第一層已經有了磚墻框架的雛形。相鄰的團洲學校也在施工,擴建操場。團洲中學將繼續作為轉移群眾的固定安置點使用,原團洲中學與團洲中心小學合并,更名為團洲學校,分設初中部和小學部。目前,團洲學校已開學。

9月,距離團北村決口處的十幾公里外,華容縣團洲垸災后重建安置房建設項目正在動工。2024年12月31日前要建成首批8棟住宅,通過驗收并交付使用。
針對住房分配、何時入住、田地耕種等后續問題,據湖南日報報道,華容縣委有關負責人表示,將妥善研究解決,探索形成相對成熟的蓄滯洪區居民遷建長效機制,高質高效按時完成遷建工作,確保居民“搬得出、穩得住、能發展”。
相比政府堅定的決心,有些村民還在猶豫。搬遷的細節未落定。搬不搬,什么時候搬,搬到哪里去,許多村民也沒個答案。一位70多歲的村民擔心,新的安置點離田地還有十公里路,農忙時每天來回不方便種地。一位在村里開了30多年小賣部的老板則憂心生計,如果搬了,要靠什么生活,如果其他人都搬走了,沒了生意,留下也沒有意義。
但也有人早做出了決定。方明華的兒子兒媳方仁和與郭蘭夫婦想好了,未來要搬到縣城去。方家的房子屋頂通了洞,天光漏進來,瓷磚地上放著幾張小夫妻的結婚照,是從泥水里收拾出來,又清洗干凈的。8月底,一家人搬到幾公里外受損較小的姨奶奶家暫住。村里通了電,郭蘭立刻花2000多買了一臺新空調——七八月是最熱的時候,在安置點時,空調早上6點多定時關,一歲多的女兒總是被熱醒后哭鬧。
倒垸前,方仁和希望女兒在農村長大,空氣好,不管怎么樣,老屋都在這里,女兒都可以回來住,是個永久的居住地。現在,他們很堅定,這樣的遭遇不能再讓女兒經歷第二次。他們決定在縣城物色一套二手房,最好是學區房。
父親方明華放不下土地,為了生活,地還要繼續包下去。他說,“56(歲)了,出去打工也沒人要。”家里的老屋也許可以重新裝修,做個倉庫,收成之后,做個堆放糧食的地方。
“搞生活”
村民們在八月中下旬陸陸續續回到垸里,但不少人都覺得,團洲垸變得空曠而安靜。
最熱鬧的主路連通團洲垸內幾個村子,挖機、綠色的掛車來來回回,拉著被泡爛的沙發、死掉的枯黃的竹子到決口大堤附近焚燒,有時夜里火也沒有熄滅。附近村民說,已經燒了二十多天。
團洲垸的人們面臨著一種臨時生活。9月8日,十幾個村民在團北村村委會對面的食品廠里住了半月。到晚上,一間二三十平的辦公室擺滿行軍床,過道上暫時擺上了煤氣罐做飯,一張木頭飯桌是從淤泥里撿回來的。
55歲的楊學飛在一片磚瓦中重重地跺了跺,用腳劃拉開一層厚厚的灰,露出一片還整齊鋪在地上的瓷磚來。他是村里搶險突擊隊的成員,快倒垸時,別人都在搶家里的家具、財產,他跑去大堤搶險,顧不上自己家。水一來,房子倒了,他做鞋子生意儲存的貨物也都被沖走了。最近,他借住在親屬家,每天騎著摩托車回到團洲垸老房子的原址,在廢墟邊待一會。“這是我的家啊,心里難受。”
9月初,收廢品的車子早晨6點過就進垸里,來來回回好幾趟,拉滿被泡了數十天的冰箱、斷了腿的椅子、小孩的玩具車。
一位60多歲的村民把排插沖洗干凈放在門口曬,舍不得當廢鐵賣掉,要等著回收電器的人來看看。他說倒垸后第一次回來時,心想要不就算了,這怎么搞?淤泥把門堵住,推不開,墻壁破了個大洞。他和老伴終究刷干凈了墻壁瓷磚,刨出家具,又花1000塊換了一扇新門。一段時間內,這個家還是個落腳的地方。“家鄉嘛,還是你自己的家,生活了這么多年。”

9月7日,團洲鄉團北村。一位姓謝的村民載回一臺液晶電視,是侄兒給的。侄兒說他受了災,不要他給錢。
垸里的生活總要繼續。水來過之后,許多房屋已成廢墟,有人在地基上架了一頂救災帳篷。一夜之間,又沿著僅剩的殘垣壘好了兩面磚墻,用木頭搭起了屋頂架子。
一位70多歲的老人從狼藉的屋里扒拉出衣物,為了洗掉厚厚的淤泥,手搓了十幾遍,現在又香噴噴地曬在了小院里。一家店鋪門口,主人拿洗澡盆泡著一床大紅被子。

9月6日,團洲鄉團華村。村民龔淑元在村里開了30多年超市。她心疼還沒開封的醬油、白酒,不好再出售。他們賒賬新進了食品、礦泉水等貨品,賣給重返村里的鄉親們。

9月上旬,第一批復墾的耕地覆上了薄膜,種下了南瓜苗,幾臺推土機正在地里翻出深褐色的新土。
湯文林也把廠子里的設備搞好了,再過段時間就可以再重新開工。這個位于團新村的烘干廠占地上千平米,是他和三個熟人一起開的,成立了七八年。廠子收購農戶的谷子、黃豆,烘干水分后再出售。決口時,他只來得及搶出10余噸黃豆。被水泡了約一個月,剩下的160多噸豆子滯留在倉庫、篩豆的機器里。豆子已發爛發臭,變成了地面上厚厚的黑泥。每個靠近的人都得緊緊捂住鼻子。大概腐爛的黃豆又生了蟲——一群喜鵲總是在倉庫里來回飛,在地上十厘米左右的泥沙黃豆混合物里找食物。

湯文林
妻子勸湯文林什么都別搞了,他不聽,要繼續經營,“還搞個五年”。他今年60歲,微胖的臉總是帶著點笑。2003年,他從供銷社下崗,后來收過廢品,買賣過棉花、農資,現在開著廠,還包了200畝地。用他的話說,這么多年下來,家里的條件在村里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經歷這么一次倒垸,光是廠里的黃豆,便損失了100余萬。他盤算重新起步的資金,還有幾十萬貨款沒收回來,還要找銀行貸款。

9月,團洲鄉團新村。烘干廠合伙人湯文林在工廠里,他找人修好了設備,換掉了廠房房頂破損的鐵皮,清理了淤泥。大水把他囤的160多噸黃豆泡發泡爛。60歲的他決定繼續經營廠子。
“搞生活嘛。”和記者見面的這個下午,烘干廠的合伙人湯文林說了好幾次這個詞。9月初,廠里找人修好了當時花幾百萬買的烘干設備,換零部件花了十幾萬,又把廠子外墻、屋頂被掀開的鐵皮換掉,計劃今年剩下的年頭收谷子。原本,9月和10月就是烘干廠最繁忙的時間,烘干的設備轟隆隆運轉一天一夜,能烘300多噸稻子。
“我非得要搞。”湯文林坐在空曠的倉庫里說,“不搞我不甘心。”

9月8日,團洲鄉團洲中學安置點。重慶人陳文超在團洲垸包的魚塘被大水沖毀,大多數快養成的鱸魚都不見蹤影。

陳文超想念家鄉的食物,給自己泡了一罐泡菜,決定賣掉剩下的魚就回家去。
垸里的日子
對于生活在洞庭湖周邊的居民來說,水患并不陌生。李福進是看著團洲垸一點點建起來的。1977年,他高中畢業第二年,下了農村,那一年團洲鄉圍墾而成,他也去挑了土建大堤,在這里定居。
李福進36歲那年,團洲垸圍墾后第一次倒垸,他緊鄰大堤的家被沖毀了。據岳陽市史志資料記載,1996年7月19日,團洲垸防洪大堤(樁號14+800)決口460多米,全垸5500多戶受災,直接經濟損失5.5億元,14人在洪水中喪生。當年的團洲垸決口位于團結村堤段,距團北村約5公里。那次團洲垸潰決后,直接承受防洪壓力的錢糧湖垸也出現314米潰口,導致錢糧湖垸內淹沒耕地12萬畝,受災人口6.5萬人,死亡17人。
不過,這已經是28年前的事情了。華容縣境內另一次罕見的大水在1998年。李福進記得,那一年汛期,大堤上疊著三層裝著沙的蛇皮袋,洞庭湖的水面幾乎和沙袋齊平,風一吹水來回晃蕩,漫過沙袋,但團洲垸終究是守住了。
一次次與水的交手中,守衛垸里人們和生活的大堤比以前更高、更寬、更堅實。團洲鄉東、南、北三面臨湖,一線防洪大堤20.8公里,是華容、君山的第一道屏障。堤面高程37.0米,面寬8米,堤身均為沙基堤,七處穿堤涵閘,四處外排機埠,總裝機容量3265千瓦(19臺)。1996年后,團洲垸大堤曾遭遇過多次高洪。而自三峽蓄水以來,洞庭湖區江湖關系發生了變化,已多年未出險情。


9月6日傍晚,團洲鄉團北村。一位60多歲的村民在清理地里的垃圾和野草,就地焚燒。他們的房子幸存下來,兩側鄰居的家都只剩下空殼。他和妻子經歷了兩次倒垸。
許多村民都以為,倒垸不會再發生了。年輕人對于洪水的記憶更加模糊。32歲的方仁和只記得,1996年汛期后有段時間,他總是穿著雨靴走過泥濘的路去學校上學。今年汛期,他拍著胸脯向媳婦郭蘭保證,肯定不會倒垸的。郭蘭從未見過這么大的水,她是重慶人,老家的閨蜜和郭蘭開玩笑,你運氣真倒霉,剛嫁過去一年多就被水淹。
家里沒有收入,方仁和決定等忙好家里,就去打零工,農忙時再回來幫忙。他是村里不多的年輕人,皮膚黝黑,身材高大。他說,“事已至此,怎么辦呢?不可能一天愁眉苦臉的。”
9月,夜里七八點,團北村幾個村民聚在屋后乘涼閑話。他們感到后怕,“幸好(倒垸)在白天,是晚上就慘了。”水來那天,有的村民在地里干活,有人騎著摩托呼喊撤離;水漲得快,一位村民只來得及把一臺旋犁機開上大堤。
又說到搬遷,一個村民提起集成鄉。1998年的洪水中,華容縣集成鄉大港村防守堤段潰決。后集成鄉按政府要求平垸行洪,要求全鄉人民在1999年1月1日全部搬離,至此集成鄉的行政建制結束,當地成立小集成洪泛區管理委員會。但集成鄉部分災民故土難離,不愿移居他鄉,直到2003年8月,小集成洪泛區還有不少移民滯留。
現在,團洲垸或許也將成為過去了。
養殖戶符安平和昌小蘭夫婦做好了告別的準備,他們想看看能不能購置縣城的安置房。經歷兩次倒垸,他們覺得“不安全”,縣城則方便些。但他們心里總是舍不得故鄉,有地種菜,有院子養雞養鴨。
有一天,符安平看到二三十只鴿子停在大堤上,認出是自己養的鴿子,它們也需要重新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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