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2024年7月29日，在第二十一屆中國國際數碼互動娛樂展覽會（Chinajoy）中國游戲開發者大會（CGDC）“游戲音樂主題論壇”上，《滬游敘事·上海網絡游戲產業發展報告》（以下簡稱《滬游敘事》）進行發布。

《滬游敘事》由澎湃新聞旗下智庫澎湃研究所主編，以詳實的案例、一線的調研論證了“上海何以為重鎮”，從產業縱深、發展切面、案例特寫以及發展建議等角度出發，描繪上海網絡游戲產業激蕩二十年的發展圖景。澎湃研究所將陸續刊發《滬游敘事》報告中的文章。本文為“案例特寫”章節中的第二篇《文化認同：超越表層的文化符號，游戲還能傳播什么？》。

作為一種新興的文化傳播媒介，游戲不僅繼承了互聯網等新媒體所構建的互動式文化體系，更在此基礎上進行了創新與發展。游戲所提供的沉浸式心流體驗，使得玩家能夠全身心地投入到游戲的故事世界和角色情感之中，這種獨特的參與感和體驗感，為文化的傳播與認同開辟了全新的路徑。

游戲不僅僅是一種娛樂方式，更是玩家對世界的另一種延伸與想象，對于青年一代的文化理念與價值觀有深遠的影響，亦在積極投入弘揚和傳播中華文化的進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

游戲對青年一代會產生哪些文化層面的影響？通過哪些文化元素喚醒年輕人內心底層的文化認同情結？游戲如何運用文化符號，實現超越表層的含義，傳播游戲之外的文化價值？

著名文化學者愛德華·霍爾（Edward T. Hall）與跨文化學者汀-圖梅（Stella Ting-Toomey）提出“文化冰山”模型，文化分為表層的器物與符號層，和中層的文化理念如藝術風格與審美取向，以及最終的處于底層的價值觀與思維方式。其中表層的器物與符號層就是“冰山”看得見的部分。

本文以“文化冰山”模型為研究理論，以近年來最為火熱的中國原創游戲之一《原神》如何激發當代青年的文化認同為調研案主題，通過訪談26名90后、00后的青年《原神》玩家等質性研究方式，試圖找到游戲中的人物刻畫、美學風格、故事情節等會對玩家產生文化層面的影響。

表層：大量文化元素喚起玩家好奇心

《原神》的故事發生在被稱作“提瓦特大陸”的幻想世界。提瓦特大陸有七個國家——蒙德、璃月、稻妻、須彌、楓丹、納塔和至冬，分別代表七種元素，各國的神明秉持不同的理念統領其國家。玩家扮演“旅行者”，在自由的旅行中邂逅性格各異、能力獨特的同伴，一起擊敗強敵，找回失散的親人。

《原神》自2020年9月28日上線以來，在上市首年移動端以超過33.41億美元的全球收入位列榜首，海外收入也已超2.34億美元，雄踞出海游戲榜首，并在2022年再次蟬聯第一。

從器物層看《原神》的文化元素，幾乎所有訪談者都注意到在進行游戲時出現了大量的中華文化元素，不論是游戲道具的設計還是活動場景的塑造。有受訪者表示：“從蒙德晨曦酒莊的崖壁邊到璃月的望舒客棧，過程非常震撼，尤其是到璃月的時候，有很多中國風的元素，比如海燈節的設計，以及中國傳統的煙花風俗，都被搬到了游戲里面。”

這些呈現在游戲界面中的文化元素不僅局限于展示，在潛移默化中對游戲者產生“文化輸出”與文化宣教的作用。例如有受訪者認為，《原神》幫助他更多地了解中華的祭祀文化：“通過游戲角色魈，我開始關注儺戲這個傳統文化表演形式。以前對儺戲了解不深，但通過靖妖儺舞的PV（Promotion Video，即游戲的宣傳視頻）和角色劇情，我對儺戲有了更多的了解。”

又如以非物質文化遺產技藝“魚燈”為核心元素的新春主題短片，以及兩期深入探討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流光拾遺之旅”紀錄片都得到受訪者好評。

除此之外，游戲中融入了眾多中國特產與中華美食的元素。不僅有如“珍珠翡翠白玉湯”“杏仁豆腐”等深受中華美食文化啟發的道具，還重現了中華傳統文化中的茶祭儀式。一些玩家在體驗了《原神》中的茶祭儀式即“奉茶典儀”后表示：“之前我對此并不感興趣，但當游戲情境將我帶入其中時，我意外地發現這一儀式頗為引人入勝，對茶文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可見，《原神》的角色和劇情設計，不僅讓玩家了解中國文化，而且在發現傳統文化的創新點上也激發了玩家的好奇心。

除了《原神》以外，其他游戲也在中華文化符號的植入上下了不少功夫：比如騰訊的《王者榮耀》、沐瞳科技的《無盡對決》（MLBB）等在英雄設計，游戲皮膚、臺詞音樂等方面都融入了中華文化元素，椰島游戲開發的國風游戲作品《江南百景圖》，更是直接沿用了明朝時江南地區的區劃分布，讓玩家沉浸式體驗古時的民俗百態。這些游戲，連同許多植入“中國紅”“財神爺”等中華文化符號的游戲產品，都已經實現了文化表層內容即器物層的傳播。

中層：中國美學精神與當代審美追求的結合

在“文化冰山”模型中，關于藝術風格與審美取向等的中層，既是表層的器物與符號存在的形式與基礎，同時又是一種文明依據其價值觀與思維方式長時間形成文化領域的慣習。

不少受訪者認為，《原神》打造了具有中國特色的審美范式，在音樂、服飾、建筑等領域探索中式美學的表達方式。《原神》把中國美學精神和當代審美追求結合，讓玩家在進入游戲后產生心流體驗的同時，能夠潛移默化地感受到中式美學的魅力。

有受訪者提到喜歡的場景時說：“整個場景搭建是很好看的……把中國的一些最典型或者外國人喜歡的標準挑出來，搭建這個圖景。”《原神》所搭建的場景基于現實又超越現實，因此有的玩家會感受到一種既親切又陌生的復雜體驗，“雖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就是覺得它很美”。

而幾乎所有受訪者都對游戲中精美的音樂制作贊不絕口。事實上，《原神》在音樂上的成功得益于他們對東西方不同音樂元素的融合，在海納百川的基礎上又蘊藏了東方音樂的美感。有受訪者提到《原神》的配樂時說：“能夠把不同的元素，做一種融合創新，而不只是過分強調自身的文化符號，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進步”。

在《原神》的配樂中，以《神女劈觀》最為火爆。數據顯示，《神女劈觀》全球總播放量達1.5億，微博話題閱讀量4億，相關二創視頻多達15000多個。游戲人物云堇通過京劇唱腔和蘊含眾多文化典故的唱詞得到了海內外玩家的喜愛，一度掀起京劇熱潮，有玩家說：“年輕人一般不會接觸戲曲，但是和游戲結合就讓人有國潮的感覺，而且《原神》的音樂格調很高，都是國家級的選手在做支持，我會覺得玩的東西是有底蘊的，不只是一款游戲。”有受訪者還專門聽了《原神》的交響音樂會：“我在聽《原神》音樂會時就覺得特別燃，整個游戲的層次一下就拉高了”。

游戲可以做到寓教于樂。《原神》的多方聯動，把國風元素和文化IP結合在一起，通過游戲傳播專業音樂，讓更多人意識到音樂背后的中式美學的魅力；音樂是超越國界的語言，優質的游戲音樂通過讓大家感到愉悅和易于接受的方式，潛移默化地感染到更多受眾。

底層：中華文明的時代價值與文化認同

深度研發各類文化創意產品是一個國家傳播價值觀、提升文化認同的主要手段。文化作為價值觀念的主要載體，核心價值觀是處于文化最深層的內隱文化體系。

《原神》的成功固然得益于其精良的制作，許多玩家都被游戲的劇情、人物、音樂等打動。從訪談中發現，《原神》玩家主要體悟到了兩點中華文化認同。

一是，中華文明溫良包容的文化品格。例如，游戲中的“璃月”國被認為是以中國為原型，在玩家看來劇情所傳遞的是“由神治轉為人治”的過程：“神主動讓百姓掌權治理國家，這和中國以人民為中心的政治體制相似”。不僅如此，“神的塑造體現中華傳統文化中的博愛、包容、溫厚等品格”。

又比如以法國為游戲原型的“楓丹”國，統治該國的水神芙卡洛斯在玩家的描述中是這樣的角色：“贏得了最高權威，但為了解救因別人過失而受到詛咒的人民，用了幾百年的時間謀劃了自殺”；還有在“蒙德”國被稱為“老爺”的迪盧克，在獲得特殊能力后，仍然繼續守護蒙德城，這些角色本身并沒有放在中國文化的場景下，卻都體現了獻身或者無私奉獻的價值，這些角色的成功塑造就使得玩家在被游戲本身吸引的同時，潛移默化地被角色體現的價值觀所影響。

二是，東方式的集體主義。比如，有受訪者提道：“進攻天守閣的那段劇情，我能夠看到自古以來中國人那種發自骨子里的群眾史觀，就不是偏向于英雄主義歷史觀。”也有受訪者提道：“香菱和她隨身的小熊，是一個很小的細節點，那個熊的原型是灶神，守護萬家的神，為了人民，最后放棄了自己。”

從訪談中發現，當玩家識別出游戲中的中華文明精神時，會喚起內心的身份與文化認同，對于自己是中華文明中的一份子而有所感動甚至驕傲。可見，富有文化價值觀的游戲，能夠觸動深藏于內心的民族情懷，讓青年一代以另一種方式看待、理解、認同所處的文化歷史環境。

結語

《原神》持續挖掘全球化背景下不同文明的典型文化元素，提煉其精髓并重塑，使得不同的文明不論是從最顯性的器物層，還是以審美、風格為內容的中間層，抑或是最底層的價值觀與思維方式，都在《原神》的故事中得到展現。

與此同時，在游戲的創作過程中，這個融合了多元文化元素的虛構世界，也承載了制作團隊的價值觀，這些價值觀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中國傳統的哲學思想。這樣的設計理念不僅保留了中國玩家所熟悉和認同的文化元素，同時也喚起了國際玩家對自己文化根源的共鳴。

文化產品的影響力猶如石子投入湖心，激起層層擴散的漣漪。處于最核心的內圈，深度玩家群體雖然數量有限，但他們所受到的文化沖擊和影響卻是最為深刻和持久的。隨著漣漪的擴散，外圍的玩家和觀眾雖然覆蓋面更廣，但他們與文化產品的互動和受影響的程度則相對淺顯。無論是好萊塢電影的全球風靡，還是日本動漫文化的廣泛傳播，都遵循這一規律。在這個層面上，游戲作為一種文化產品，與其他媒介在傳遞文化影響力在本質上并無二致。它們共同構成了一個文化漣漪的生態，既相互影響又各自獨特，共同繪制出文化交流的豐富圖景。

隨著中國數字游戲產業的蓬勃發展并跨越國界，它正在全球范圍內吸引著年輕一代，跨越了地理和語言的障礙，逐漸塑造出一種全新的“世界新語言”。展望未來，中國的文化產品將更加豐富多彩，它們將成為推動跨文化交流與融合的重要力量，增進不同文化背景人群之間的相互理解和尊重。

（沈郊系上海交通大學文化創新與青年發展研究院助理研究員，藍劍鋒、陳晨、華伊然、陶蕾、潘子菁、付靜晗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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