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科畢業生就業率達到 98.1%，人均起薪達到 22.6 萬日元（折合人民幣 10567 元），較去年漲了 4%”。近期，國內多家媒體，密集描繪了 2024 年日本就業市場“日企搶人”“畢業生任意挑工作”等景氣圖景。仿佛日本一夜間結束了“就職冰河期”，迎來了“就職反選時代”。

根據日本文部科學省的統計，98.1% 的就業率，是自 2004 年來的新高。今年的日本應屆生們，似乎遇上了一個二十年來，最容易就業的年頭。

事實果真如此嗎？老齡化嚴重、人口連續多年減少，年輕人就可以沒那么卷了嗎？

能反選公司早不是新聞，20年來畢業生崗位供過于求

日本應屆生就業，往往在畢業 1 年前的 3、4 月份，就要開始全力以赴找工作。日語稱之為“就活”（就職活動），每個應屆畢業生的“就活”，大概要持續半年到一年。

去年 8 月，日本就業信息網站“Mynavi”對 1982 名應屆畢業生進行調查后發現：83.9% 的畢業生已經獲得了“內定”（即公司正式錄取 offer），平均“內定”數為 2.5，也就是說他們找工作還不到半年，每人平均就有 2.5 家企業可供選擇。

民間研究機構“Recruit Works研究所”持續統計了日本勞動力市場的供需情況，統計時間在每年 4 月底。該研究所在報告中，使用了“求人倍率”這個統計指標。

所謂“求人倍率”，就是市場上職位數量和求職者人數的比率。若“求人倍率”大于 1，則說明市場上的職位比求職者多；小于 1，則說明該崗位競爭者超過 1 人。

根據該研究所的統計，從 2004 年到 2024 年，日本應屆生勞動力市場的求人倍率，從來沒有小于過 1。這說明20 年來，日本的應屆生所面對的整體求職競爭壓力是不大的。

舉例來說：2024 年日本的大學畢業生，如果選擇 300 人以下的小企業就職，那簡直是“易如反掌”：隨便挑一家公司，平均就會有 6.19 個職位等著應聘者。只要去不超過 5000 人的公司，那么崗位的競爭都不會太激烈，平均每個人對應崗位有 1.14 個。

然而，數據所呈現的另一面是：日本的巨頭公司、金融及情報行業（類似于中國的 IT 業）也存在“內卷”的情況。

從數據來看，一名畢業生如果想要進超過 5000 人的企業，大概每個崗位平均會有其他兩名候選人和他競爭。若是要去金融業公司，則大概是五個人競爭一個職位。但這聽上去，比中國的大學生目前找工作的競爭壓力要小太多。

不過，日本畢業生想進頭部企業，那么要經受的考驗和中國的社交媒體、求職社區網站上所描述的“大廠面試”流程不遑多讓，行業龍頭更有“百里挑一”的層層篩選機制。

以日本出版業巨頭講談社 2023 年的招聘流程為例：3747 位申請者中，最終通過面試得到 offer 的僅有 23 人，競爭倍率達到 162.9（162.9 個人爭奪 1 個offer）。從 2023 年 2 月到 4 月，申請者們要經歷長達兩個月的筆試和密集面試，通過難度相當之大。

講談社官網顯示，2023 年 3747 個申請者，最后只有 23 人通過面試。

就業率十年95%以上，但存在一定統計陷阱

從整體數據上看，應屆生除非想進大公司，否則工作并不會太難找。日本的官方就業率數據，也很好地說明了這點。

然而從 2014 年開始，日本的就業率數據，已經完美到令人生疑。

2024 年，98.1% 的就業率數據，由日本的文部科學省調查所得出。即使在全球疫情最嚴重的 2022 年，日本大學、高中畢業生的就業率仍然保持在 95% 以上。

然而根據筆者分析，由于樣本抽取和調查實施方法的緣故，統計得到的數據比實際要偏高。其主要原因為調查統計的分母，為調查者主觀定義的“就職希望人數”。

根據文部科學省所述的調查方法，無論是大學生還是高中生，其就業率的計算公式為，就業率 = 實際已就業人數/希望就職者。而對所謂“希望就職者”的界定，其實際操作中存在許多容易造成誤差的可能。

對于高中畢業生來說，文部科學省對今年全日本畢業的 92 萬高中生都進行了普查，其中在 3 月底高中生畢業后（日本高中生一般都在 3 月初畢業），12 多萬填寫自己“希望就職”的高中生中，僅有 2641 人沒有找到工作。

而對于大學生來說，也存在相似的統計問題，許多未就業者，既不一定打算就業，也或許因不積極找工作而不被納入到統計中。

因此，一些日本的教育工作研究者，對家長和畢業生提出忠告，希望他們關注大學的“實際就業率”（實際就業率 = 實際已就業人數/畢業生人數 - 升學人數）。

不過根據日本各大學自己統計的實際就業率來看，2023 年度許多學校的就業率，也僅是比 90% 低一點。

值得一提的是，從數據上來看，并不是越拔尖、越難考的大學，實際就業率就越高。如地方性專門大學神戶市看護大學，2023 年實際就業率達到 99%。

據教育研究者小林哲夫的隨筆所述：實際就業率高的大學往往是培養護士、藥劑師和其他專業化人才的地區性大學/小型大學。這些小型大學里，教職員工們更加關心學生的就業，他們熟識學生的名字和面孔，并陪伴學生們尋找工作。 如果學生們求職過程中遇到困難而灰心喪氣，這些大學的教職員工，會在一旁“全程陪伴”鼓勵他們。

這些情況，很能引起筆者的深思，數據的對比充分說明了：不論在哪個國家，在求職這個問題上，與其削尖腦袋去內卷高大上的職位，不如真正地將個人的優勢，與時代的呼喚結合，并做出選擇。

完美的數據和報道轟炸下，應屆生就職心態悄然改變

整體來看，不管是想去小公司就職，還是期待去卷上天的大企業就職。2024 年，日本應屆生的就職心態，發生了很微妙的變化。

日本就業信息網站“Mynavi”在近年做了一個非常“日本”的調研：讓接受調查的應屆生（1682 人），每年選擇一個漢字，來表達他們求職時的心境。2021 年和 2022 年，選擇人數最多的漢字都是“苦”字，然而到了 2023 年，“苦”字在調查中下調一位，排名第二。排名第一的漢字變成了“樂”字（“樂”字在日語中，有輕松、簡單的含義）。

2023 年就職漢字排行榜/資料來源：Mynavi 2023 年畢業生學生就職情況（8 月）

談及為何會選擇“樂”字，有應屆生在調查里回復道：

“我并不認為求職是一件艱難的事情，而是一種思考未來、拓展夢想的有趣方式”。

“和有趣的人一起干活，實在是很快樂”。

“今年找工作真是從容不迫，不僅找到了工作，而且這份工作與我的愛好并行不悖”。

筆者第一次讀到這些感想時，不禁莞爾一笑，覺得這些年輕人“未被社會毒打過”的單純感、悸動感，讓工作了幾年的自己十分有感觸。

大談夢想、希望、前景的，不僅僅只有這些感到“輕松、快樂”的應屆生。那些優秀的，經歷了層層高壓選拔的講談社被錄取者們，也在個人隨想中，表明了一種樂觀、向上的基調，來面對充滿挑戰的職場。

一位講談社被錄取者（漫畫編輯）在隨筆中這么寫道：“當面試時，被問及‘10 年后你想成為什么樣的人’這個問題時，我回答道：“想成為一名宅男！”......講談社是唯一一家讓我以真實的自己，而不是虛假的自己，接受挑戰的公司。我堅信：貫徹自己最初的理想、堅持真實的自己，才能做自己最好的朋友。”（講談社是日本最大的漫畫出版社之一）。

另一位被錄取者這樣寫道：“只有這家公司認真地試圖展現我新的一面，展現我對未來的憧憬......從第三次面試開始，我就把我對工作的熱愛、對未來的憧憬和熱情、我的價值觀和想法等等都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

這種朝氣蓬勃的追夢宣言，的確也是當下，日本應屆生就職情況的一個側面寫照。

填補日本工作缺口的外國人，越來越多

“僧少粥多”、 勞動力嚴重不足的現實下，日本近年來逐步降低外籍勞工引入的門檻。十年來，赴日工作的外國人數量翻了一倍。

然而，赴日外國人就業多集中在制造業和建筑業、農業等領域，近年來日本職場苛待外國研修生的新聞事件，也時不時在日本引起輿論。

越來越多的外國人想要去日本工作。然而引人深思的是：疫情后，許多日本年輕人離開日本，赴海外打工賺錢的人數也出現了快速上升趨勢。2022-2023 年度，赴澳大利亞打工的日本年輕人人數，已經超過疫情前。

這一趨勢主要出于兩重背景：一是日元在近年來創歷史記錄的貶值；二是由于物價飛漲，雖然日本的名義工資在 2024 年大漲了 5%，實際工資（計入物價變動的工資）卻連續 22 個月，呈現了下跌趨勢。

總的來說，日本的就業市場雖然缺人，但對本國人來說，日本職場“性價比”低，因此年輕人們仍然在尋找更多出路。但對于不少外國人來說，日本職場或許已足夠有“性價比”。“圍城里的人想出來，圍城外的人想進去”，或是對目前日本勞動力市場，最好的一句概括。

作者 | itsukun

設計 | itsukun、衛瑤

編輯 | 張鈴媛

封圖來源 | 《花束般的戀愛》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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