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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了ASMR，失眠者的夜更長了
2018年11月8日，ASMR直播在全網被下架，圈子遭受“雪崩”般打擊。對于ASMR主播和愛好者來說，沒有了ASMR，這個夜實在是太漫長了……
文丨范芷萱 張婷
編輯丨陳晶
12月20日晚上十點半，Richard-price（下文簡稱Richard）準時出現在B站直播間。不同于以往敲擊鍵盤或者摩擦海綿木塊，這一次出現在直播畫面里的他在演奏鋼琴。
“禁播之后說實話我們也不清楚以后要怎么做，只是在摸索。”制作了第一個中文ASMR（指大腦受到刺激產生愉悅反應）視頻，是最早將ASMR引入中國的Up主（視頻制作與上傳者）之一，但是現在面臨ASMR直播被禁，他也不得不尋求轉型。
視頻的另一端，ASMR愛好者“棉砸砸”躺在床上，拿出手機點開之前收藏ASMR Up主Richard的視頻《【硬核助眠】音叉、塑膠紙和薩蒂》，插上耳機，重復自己每天睡前必不可少的環節。他坦言自己嚴重依賴ASMR視頻來助眠，沒了直播只能看之前的視頻，“這樣的夜晚實在是難熬”。
2018年10月19日，ASMR直播在斗魚平臺全面下架，隨后是虎牙、熊貓，截止11月8日B站禁止ASMR內容直播，ASMR直播在全網被下架。這是自今年6月8日全國“掃黃打非”辦公室要求各平臺大力清理色情低俗問題的ASMR內容開始，針對ASMR直播力度最大的一次凈網行動。
讓人“頭皮發麻”
視頻中的男生時而用孔雀毛在3Dio麥克風（人耳形麥克風，ASMR視頻制作常用的錄音設備）的“耳朵”上搔撓，時而將沙子放置掌心摩擦，不時伴有低聲耳語……瀟兮是一位重度ASMR依賴的大二女生，她第一次接觸ASMR是在高三。偶然在B站刷到ASMR視頻，被視頻封面主播帥氣形象所吸引，點進去之后就看到了上面的畫面，“從此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有一股電流般的酥麻感從頭皮開始，沿著脊椎慢慢向下移動到手臂、腰部，雞皮疙瘩馬上就起來了，整個人非常地放松……”瀟兮描述說，這也是很多人在第一次接觸ASMR時最直接的感受。
ASMR全稱為Autonomous Sensory Meridian Response，意為“自發性知覺經絡反應”，俗稱“耳搔”或“顱內高潮”，是指大腦受到聽覺、觸覺、嗅覺等知覺刺激而產生愉悅反應，并將這種愉悅反應傳輸到頭皮、軀干、四肢的感知現象。
ASMR并不是心理學或者神經系統學中統一的專業術語。Jennifer Allen是一名紐約網絡安全專家，她在以匿名游客身份參與ASMR討論時難以接受其他人將這種感覺性欲化，為了描述這種“難以名狀的感覺”，她創造了 ASMR 這一名詞。
ASMR的觸發機制豐富多元而且因人而異，溫柔的撫摸、低聲耳語、打開易拉罐瓶蓋……任何一種知覺體驗都有可能觸發人們這種“難以名狀的感覺”。
對于已經接觸ASMR三年多的瀟兮來說，能夠觸發她ASMR感知，并最令她感到放松的聲音就是鵝毛刷在耳廓上輕輕掃過的細微聲響，“就像小時候媽媽給掏耳朵的感覺，很舒服”。
最早使用ASMR這個詞在Youtube上傳視頻的是俄羅斯的Maria，她的頻道“Gentle Whispering ASMR”是現擁有點擊率最高的ASMR節目之一，總播放量接近億次，訂閱者接近百萬。而她的ASMR視頻也是ASMR愛好者的“不得不看系列”。
2014年，Richard制作了第一只中文ASMR視頻上傳到B站。進入中國后的ASMR同樣也吸引了大批粉絲，并且也吸引了許多愛好者投入ASMR的創作中。
在中國，ASMR的內容主要以直播和視頻的形式呈現。Up主在B站、虎牙、熊貓、網易云等平臺定時上線直播，或者也會將提前錄制好的ASMR視頻上傳到平臺上。目前視頻網站上ASMR大致分為以下四種類型：
耳語：如同嬰兒時期媽媽輕柔的安撫
這類視頻的主播使用低沉或溫柔的人聲、極具控制力地在錄音設備的“耳朵”旁邊輕聲細語，有時講故事有時聊天。俄羅斯ASMR元老Maria就是創作這類聲音的佼佼者。
角色扮演：情景化的聲音演繹
主播常常在視頻開頭就設定一個特定的場景，可以是飛行旅途中、做spa、化妝理發甚至可以是上課途中。這時候主播和聽眾在設定的情景中扮演不同的角色，主播通過說特定的話語或者制造具有場景特質的聲音令聽眾迅速進入情景，并通過冥想達到放松，緩解壓力的目的。
手指觸發：指尖與道具的魔法
指觸，顧名思義就是利用手指觸發道具來觸發ASMR，敲擊鍵盤的聲音、掌心揉搓泡沫、將塑料膜上的泡泡一個一個擠破……這類視頻的創造對于主播的技術要求比較高，也是ASMR視頻占比最重的內容。
▲ ASMR視頻中的Pass利用木塊相互敲擊來觸發觀眾的ASMR感知/圖來源于網絡
吃播：咀嚼聲帶來的快感
通過啜飲或者咀嚼不同的食材來演繹聲音，除了傳統的大胃王吃播視覺表演，吃播制作聲音也成為ASMR的新潮流。吃東西時緩慢咀嚼的口腔音讓許多ASMR愛好者十分放松舒適。
▲ Ppomo吃播畫面/圖來源于網絡
不少愛好者們在觀看時直言這些聲音讓他們“頭皮發麻”，這種奇妙的感覺給觀眾帶來的不僅僅是放松，甚至還成了部分失眠患者的“特效藥”。
“失眠患者的良藥”
ASMR視頻中視覺性元素相當弱，聲音才是被關注的焦點。主播在一個簡單的私人空間中，對著面前“仿人耳”的3Dio錄音設備，進行低聲講故事、掏耳朵、揉搓沙子、玩沙漏、切肥皂等環節。
這些音頻較低的細碎聲音通過耳機傳達至聽眾的耳朵里，令人感到無比舒適愜意可以幫助人們舒緩壓力和放松從而順利地進入睡眠狀態，ASMR主播也被網友戲稱為“哄睡主播”。在B站，up主在晚上九點到凌晨兩點（人們的入睡階段）進行一場ASMR直播可以吸引上百萬人觀看。
“為什么會有幾百萬人在網上聽別人敲鍵盤？”ASMR的走紅也吸引了研究人員的注意。英國斯旺西大學的兩位心理學研究人員通過對于觀看ASMR視頻的475名聽眾的觀察發現觀看ASMR視頻可以提供“情緒暫時緩解”，并且部分被試人員可以通過它來“實現放松和緩解壓力”。
“只要不是困到刷手機的力氣都沒有的話，基本上每天都會聽一會再睡”ASMR愛好者“棉砸砸”表示自己平時入睡存在很大的困難，睡前聽ASMR視頻可以幫助自己緩解這種情況。相對于提前錄制好的視頻，“棉砸砸”更加喜歡ASMR直播這樣一種形式。在他看來，直播可以與主播有互動，感覺每天的內容也不一樣，“像真的有人在你耳邊催眠”。
ASMR之所以可以幫助人們舒緩壓力，一種解釋是ASMR通過創造一個由聽眾和低語者共享的親密聲音空間來建立一種遠程親密關系，為觀眾創造“被關愛”的體驗。人們對于親密刺激是十分敏感的，貼近耳邊的聲音會引起人們注意力的高度集中。當觀眾在觀看ASMR視頻中，常常會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
通常來說，悄悄話只能在近距離之下與親密的家人朋友或是戀人分享，ASMR視頻在很大程度上就類似悄悄話。通過立體人耳形麥克風和耳機，聲波直達聽眾的耳朵，使得這種互聯網遠程“私語”成為可能。
ASMR視頻中多為低聲細語或者輕柔撫摸，像極了母親與孩子或者戀人之間的親密交流，人們從這里獲得的聲音印象帶有強烈的情感體驗。Up主和聽眾在一個相對私密的聲音空間中建立了一種親密關系，而這種親密關系恰好滿足了人們對于“愛和歸屬感”的需要。
除了緩解壓力，許多ASMR視頻觀眾認為視頻中的聲音，例如雨滴聲，木塊摩擦聲等白噪音可以讓他們和周圍的環境隔離開來，靜處一室不被打擾。瀟兮告訴谷河傳媒記者自己是計算機專業的，打代碼時聽ASMR 可以讓自己專注思考并隔絕宿舍里的噪音。
當然也不是每一個人在觀看ASMR視頻時都能起到放松的作用，也有一些人會感到刺耳，頭痛等不適。目前并沒有確切的研究證據表明ASMR具有放松助眠功效。
ASMR視頻創造的“充滿愛的聲音空間”在部分人之中變了質。隨著直播形式使得這一小眾興趣走向大眾，ASMR圈子漸漸變得良莠不齊。記者在b站上搜索ASMR，搜索結果中很多相關內容封面都是穿著暴露的主播或是富有挑逗性的文字。
在接受ASMR University網站采訪時，Jennifer Allen表示，自己在定義ASMR時，用meridian（經絡）代替orgasm（性高潮），就是想將ASMR和性欲望聯想區分開來。但遺憾的是，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無論是在中文圈還是英文圈，ASMR還是和色情綁在了一起。
全網禁播：ASMR寒冬來臨
這次號稱“凈網力度最大”的禁播風波讓網友們再次討論起了ASMR與軟色情的關系。從ASMR進入中國以來，ASMR就被譯為“顱內高潮”或“耳騷”等具有性暗示的詞匯，圈內外爭議頗多。2016年下半年，ASMR在直播行業大火之后，許多直播平臺的秀場主播打著ASMR的旗號在色情的邊緣試探。
低胸裝，黑絲襪，性感制服成為這一類視頻主播的必要裝備，除了直接在視頻名稱上加上“嬌喘”“舔耳朵”“呻吟”來吸引用戶點擊，直播中主播也通過各種充滿性暗示的小動作，挑逗的言語來固定流量引導觀眾打賞。
Richard在2017年開始嘗試ASMR直播。在感覺到ASMR直播氛圍變得“越來越奇怪”后，他與圈內最初做ASMR視頻的幾位好友進行了一些嘗試，希望引導ASMR直播風氣回歸正常，但實際收效甚微。
他表示開了ASMR直播后關注他們的粉絲表示理解和支持，但行業里打色情擦邊球或者赤裸裸色情直播的人太多了?！斑@不是幾個up主和粉絲可以扭轉回來的”對于因為涉及色情低俗問題而使得ASMR直播被禁的現狀，Richard也十分無奈。
據部分平臺禁播公告稱，這次“凈網行動”禁播目的在于打擊直播中軟色情亂象。但也有許多網友質疑在沒有區分涉及色情內容與正常ASMR直播的情況下，簡單粗暴的全網禁播是否真的能杜絕此類現象的發生呢？
谷河傳媒記者在采訪觀察時發現，“禁播”之后仍存在不少“漏網之魚”。許多之前涉及ASMR直播色情低俗的主播只是換了另外一種包裝繼續著“露胸賣肉”的生意。“軒子巨2兔”此前在進行ASMR直播時以制服誘惑為特色，每場直播都有幾十萬的觀眾。在ASMR直播被禁之后，她在直播以及上傳的視頻中依然以之前的手段“吸睛”。
▲ 以制服誘惑著稱的主播軒子巨2兔以及戲稱自己有哮喘，需要時不時通過嬌喘這種表現形式發作的熊貓平臺主播“IRIS萌萌醬”在禁播之后利用游戲配音、跳舞、聊天等新包裝繼續著軟色情內容的傳播。
對于此前不涉及色情元素的ASMR主播來說，此次全網禁播給他們無疑是帶來“雪崩”般的打擊。目前Richard直播內容不再是敲擊鍵盤或者摩擦海綿木塊等ASMR觸發，只能簡單地彈彈鋼琴或者和粉絲聊聊天。直播觀看的人數只有兩三百人，是以往的百分之一左右，而直播收到的禮物更是不超過兩位數。
許多ASMR愛好者表示禁播不僅讓“主播難受”，觀眾們要再獲取類似資源也十分不方便。沒有了直播，觀眾只能通過其他渠道尋找ASMR視頻資源。“蒼術Renne”是一名ASMR愛好者，每晚睡前和午休時會聽ASMR來幫助自己更快地放松。禁播之后，他選擇去youtube上看一些投稿的視頻或者購買一些ASMR付費作品。更多的粉絲則是像“棉砸砸”一樣看之前的ASMR直播錄像或者視頻。
禁播帶來流量的減少使得許多ASMR主播不得不思考轉型的問題。如果想繼續做直播的話，內容肯定需要作出調整?？墒且坏┱{整了內容，之前的老粉絲不會繼續關注，而新內容也無法保證可以吸引保持之前的關注量。
“我們都處于非常尷尬的境地，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盧ichard表示好在已經制作好的ASMR視頻仍可以繼續上傳，未來一段時間內他還是會繼續制作ASMR視頻，“轉型的問題再慢慢考慮吧”。
“好幾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在瀟兮看來，主播流失，資源減少的低迷氛圍充斥著ASMR圈子。此前部分涉及色情內容的ASMR視頻被和諧，圈內曾短暫冷清過一段時間，但這次全網禁播讓圈子迅速塌陷，“現在是沒有階段性和諧期了，每天都是和諧期?！?/p>
參考文獻：
1.文中英國斯旺西大學研究論文（APA格式）
Barratt, E. L. , & Davis, N. J. . (2015). Autonomous sensory meridian response (asmr): a flow-like mental state. PeerJ, 3, e851-.
2.文中引發ASMR體驗關于“親密關系”部分的資料來源（APA格式）
Andersen, & J. (2014). Now you"ve got the shiveries: affect, intimacy, and the asmr whisper community. Television & New Media, 1527476414556184.
Barratt, E. L. , & Davis, N. J. . (2015). Autonomous sensory meridian response (asmr): a flow-like mental state. PeerJ, 3, e851-.
3.文中關于Jennifer Allen接受采訪的ASMR University網站采訪的資料來源
界面新聞《ASMR：掩藏在「顱內高潮」下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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