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30日，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對翡翠東方廣州分公司訴百度公司侵害作品信息網絡傳播權糾紛再審一案進行宣判，判決百度公司賠償翡翠東方廣州分公司經濟損失及合理維權開支共計10萬元。

翡翠東方廣州分公司是《食為奴》視聽作品在中國內地信息網絡傳播權的獨家被許可人，因用戶可通過百度網盤離線下載、分享《食為奴》文件，其指控百度公司構成直接侵權與間接侵權，請求法院判令百度公司賠償經濟損失及合理維權開支共計215萬元。廣州市天河區人民法院一審認定百度公司不構成侵權，駁回翡翠東方廣州分公司全部訴訟請求。翡翠東方廣州分公司不服，向廣州知識產權法院提起上訴。廣州知識產權法院二審認定百度公司構成直接侵權與間接侵權，判決其賠償經濟損失及合理維權開支共計50萬元。百度公司不服，向廣東高院申請再審。

廣東高院審理查明，翡翠東方廣州分公司經上海翡翠東方傳播公司轉授權，取得《食為奴》作品自2017年5月至2018年12月在中國內地的獨家信息網絡傳播權。翡翠東方廣州分公司使用多個賬號對百度網盤進行測試，證明百度網盤可以“秒傳”“離線下載”“分享”“在線播放”《食為奴》作品。2017年8月30日，上海翡翠東方傳播公司發送告知函，要求百度公司依其提供的文件名稱以及哈希值等信息，采取措施制止侵權。告知函中提供的哈希值等信息，非來源于用戶分享的《食為奴》文件，而是來源于翡翠東方廣州分公司使用百度網盤“離線下載”功能從第三方下載的《食為奴》文件。百度公司認為告知函非有效通知，不予理會。

廣東高院再審認為，用戶使用百度網盤“離線下載”涉案文件，下載頁面可顯示文件的下載速度和進度，證明百度網盤與第三方之間存在文件數據傳輸，文件來源于第三方，百度網盤僅充當下載工具，百度公司不構成直接侵權。上海翡翠東方傳播公司發送的告知函，缺乏涉案作品被網盤用戶侵害的初步證據，不構成有效通知，百度公司收到后未采取制止侵權措施并無過錯。但是翡翠東方廣州分公司在一審固定訴訟請求之前，向百度公司補充提交了百度網盤用戶侵權的證據。百度公司僅斷開涉案侵權鏈接，未采取必要措施屏蔽文件的“分享”功能，從補充證據之日起至授權到期日止4個月內，造成了翡翠東方廣州分公司的擴大損失，百度公司對此具有主觀過錯，應當承擔相應的間接侵權責任。法院遂作出上述判決。

法官說法

宣判結束后，本案審判長、廣東高院民三庭副庭長歐麗華就本案中百度公司是否構成侵權、是否采取了制止侵權的必要措施以及該判決對云存儲行業的影響等焦點問題進行了釋法說理。

問題1

百度公司是否構成侵權？

歐麗華：本案中，我們對百度網盤“離線下載”進行了技術畫像：先從第三方下載文件到網盤緩存服務器緩存，再與服務器中其他文件進行比對，若相同則“合并存儲”，并向用戶提供提取該文件的映射。用戶使用該功能時，百度網盤與下載網址、種子文件、磁力鏈接等索引文件明確指向的第三方之間，存在文件內容數據傳輸。百度公司未替代第三方成為文件的提供者，故不構成直接侵權。但是，百度公司作為云存儲服務商應承擔相應的平臺責任，其收到用戶侵權證據后，僅斷開了涉案鏈接，用戶仍可對服務器中的同一文件擁有其他鏈接或者生成新的分享鏈接，不足以制止、預防其他相同侵權行為。百度公司未采取足以有效制止侵權的必要措施，其主觀上具有過錯，應承擔間接侵權責任。

問題2

如何認定是否采取了必要措施制止侵權？

歐麗華：云存儲服務商對于用戶的侵權行為是否采取了必要措施，其判斷標準是“阻止涉案侵權行為”+“阻止、預防其他與涉案侵權行為相同的行為”。根據侵權的嚴重程度不同，落實“阻止及預防”標準的具體措施應有不同。對于大量知名度不高、非熱播、未被列入重點保護作品預警名單的作品，屏蔽涉案分享鏈接所指向文件的“分享”功能，通常已能達到“阻止及預防”侵權的效果。

問題3

本案對云存儲行業知識產權保護有什么啟示？

歐麗華：云存儲已經成為承載數字經濟轉型的基礎性產業。云盤在為用戶提供高效存儲服務的同時，也增加了用戶侵犯他人作品信息網絡傳播權的風險。在用戶利用云盤侵害他人作品信息網絡傳播權引發的糾紛中，判斷云存儲服務商是否應當承擔侵權責任以及應當承擔何種侵權責任，需堅持“不偏不倚”“不枉不縱”，合理平衡著作權人、云存儲服務商、用戶三者的合法權益，在嚴格保護知識產權的前提下促進云存儲產業健康發展。本案對于云盤“離線下載”服務是否構成直接侵權、云存儲服務商是否采取了必要措施，明確提出了符合客觀技術事實與知識產權保護現實需要的裁判標準，為同類案件的審判提供了有價值的參考。

專家觀點

在嚴格保護著作權前提下促進云存儲產業健康發展

張偉君

浙江大學光華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數字經濟催生了巨大的數據存儲需求。數字經濟越發達，就越需要與之相匹配的數據存儲服務。云存儲可以幫助個人以及企業實現數據的遠程備份，提高數據存儲的安全性和可靠性。截至2023年，我國從事云存儲相關業務的企業已接近百家。根據中國IDC數據中心的數據顯示，全球云存儲市場在2020年至2025年期間將達到1000億美元的規模。

在云存儲平臺內，用戶向其私人空間“存入”的文件以及相互公開或者私密“分享”的文件不計其數。為釋放存儲空間、提高存儲效率以及確保存儲數據安全，云存儲通常采用“相同文件合并存儲”以及禁止外部設備搜索、抓取用戶文件的技術。云盤用戶“存入”“分享”文件引發的侵害信息網絡傳播權的行為易發又隱蔽。如何確定經過“合并存儲”處理的“離線下載”文件提供方，云存儲服務商又該被賦予何種程度的監管責任，是云存儲時代著作權保護中繞不開的話題。

該案再審判決有幾個方面值得肯定。一是，技術事實調查得很清楚。通過各種技術細節的核實，查明經過“合并存儲”處理的“離線下載”文件不是百度公司提供，因此這樣的存儲方式以及下載行為并不會導致百度公司直接侵害信息網絡傳播權。二是，認定云存儲服務商還需采取“阻止、預防其他與涉案侵權行為相同行為”必要措施，既避免著作權人疲于奔命“打地鼠”式維權，又不苛求云存儲服務商承擔不可預期的“錯判”風險，標準適中、合理。三是，對于定位云盤存儲文件各種方式的論述、論理詳盡。四是，準確把握了信息網絡傳播權控制的是未經許可傳播作品的行為，而不是作品本身。總體而言，再審判決較好地把握了在嚴格保護權利人知識產權前提下促進云存儲產業健康發展的理念，合理平衡了著作權人、云存儲服務提供商、用戶三者的合法權益。

該案的妥善處理，既為相關糾紛的處理提供了有益參考，也有力促進了云存儲行業的健康有序發展，能夠實現“審理一案，治理一片”的良好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