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作為空軍唯一代表，空軍軍醫大學西京醫院骨科副主任醫師、副教授高博受邀參加了“第68屆諾貝爾獎獲得者大會”。雖然那時他剛剛博士畢業、初出茅廬，卻在眾多科學巨匠的聲聲交流中，感悟出了屬于自己的獨到見解，“我認為真正改變世界的基礎研究不能執著于‘有用’這一標準，很多時候‘無用之用，方為大用’”。

▲高博

而如今，高博已經從事脊柱退變與干細胞相關再生修復研究與臨床診治工作十數年，對于其主研方向，即困擾數以千萬計的國民健康水平和生活質量的椎間盤退行性變研究，他仍然秉此態度——須致廣大而盡精微。“做醫生，切忌‘頭疼醫頭、腳疼醫腳’，要有全局觀，從大處著眼、從小處著手，才可能根除病灶，為病患切實解決問題，而做科研亦然。應用型科研和基礎科研既然定位不同，那么追求的目標自然也應有所不同，前者積微成著地改變世界，后者則用來更深入地認知世界，但二者殊途同歸，即以‘不斷挖掘’的動力奔向‘瓦解疑難’的歸宿。”

守正道而開新局

對于高博而言，無論是從醫還是為研，都沒有什么華麗隆重的開局和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心中對于醫學的最初認知，多半來自同處醫護行業的母親。“忙碌”是他為這個行業貼上的第一個關鍵詞，因為母親空閑在家的時間少之又少，常常需要帶著年幼的高博到工作崗位去，不過也正是這樣的契機和生活方式為第二個關鍵詞的出現埋下了伏筆。每當病患出院或是感到病情有所緩解時，那種發自肺腑流露出的欣喜與感恩都是增添在臨床醫生職業生涯中的“人物弧光”，所帶來的成就感恐怕非從業者難以想象，這些點滴落在高博眼中最終都逐漸匯聚為兩個字，即“連心”。當他決心走入這一行業，所思所追也不過如此。

“只要幫助了一個人，或許就能輻射到一個家庭，進而由點及面輻射到社會的某個角落，再逐步燎原。因此只要盡量多地幫助別人，濟世之愿就不是空談。”懷抱如此初心，高博在導師的引領下，最終將目光聚焦于脊柱退變。脊柱上通大腦，下連四肢，中間保護著臟腑，但早在2021年，世界衛生組織（WHO）就曾公布，其病變引發的頸腰椎疼痛在“全球十大頑癥”中高居第二；而椎間盤退行性病變（IDD）作為脊柱整體功能單元退行性疾病的重要病理學基礎，至今仍在高速發展，嚴重危害著國民健康，由IDD導致的頸腰痛與四肢麻木無力尤其影響人民群眾的正常作業，為社會發展帶來沉重的經濟負擔。

“從傳統的階梯治療方案來看，雖然按摩理療、針對性用藥能夠立竿見影地緩解病痛，卻很難解決問題的根本；進一步講，雖然近十年來，骨科手術技術取得了長足進步，技術手段日新月異，但難以忽略的是，它往往要以犧牲椎間盤結構為代價，來達到減壓的目的。”高博將普遍的診療手段娓娓道來，也一針見血地指出其中桎梏。幸而，科技發展日新月異，在廣泛閱讀學習了相關文獻之后，進行“再生修復”研究的想法逐漸在高博腦海中成形，這也成為他前往美國約翰·霍普金斯醫院骨科接受近兩年聯合培養時主要探索的方向。

在美國的兩年是奮進的兩年。一時的創意或許易得，但真正的創新卻需要經歷嚴謹的辯證和反反復復的實踐，因此當高博偶然發現了一個可以很好地滿足設想的實驗平臺，便抓緊機遇將自己的想法照進現實。在幾百個追尋真理的日夜里，他們始終堅持以嚴謹務實的態度面對每一個數據、每一項結果。從無到有，一定不是坦途，終于，當時間被拉長到踏上祖國熱土的一刻，在歷經無數次的失敗過后，高博終于開創性地在體證實了小鼠的椎間盤內其實存在干祖細胞。這意味著未來，依托干祖細胞移植或是其分泌的一些外泌體便有望延緩椎間盤退變，甚至產生修復效果，可以減少很多不必要的手術，無論是從經濟還是身體負擔上，都切實為病患謀得了福利，從而開辟出一條全新的可行道路。

“點滴小事中有安危冷暖，望聞問切間觀萬家喜樂”，醫學本就是這樣一個有溫度的行業。“雖然世界上時時都有新理論、新想法在不斷涌現，但其實這些距離真正走進百姓日常生活都還很遙遠，因此我需要努力的時間還長、地方還多。只有繼續以‘守正道而開新局’的志向，以及時不我待、只爭朝夕的精神重新出發，才可能繼續切實拓展我所認知的科學疆域。”高博說道。

致廣大而盡精微

研究表明，椎間盤髓核細胞的命運轉歸與功能穩態是決定IDD是否發生的主要因素。這也是高博回到空軍軍醫大學西京醫院骨科后重整旗鼓，進而錨定的下一個科研著力點。

“目前，我們對于髓核細胞病理性命運轉歸與功能異常導致IDD的病因學及病理學機制尚不清楚，而原位/異位干細胞移植防治椎間盤退變的關鍵調控機理更有如一團迷霧。”高博說其中瓶頸在于：既無體內直接證據表明髓核具有原位干/祖細胞；又缺乏特異性針對髓核不同亞群靶向的單細胞層面數據、相關模式動物及靶向生物治療藥物。因此，通過單細胞層面解析髓核細胞各個亞群，建立關鍵亞群（如前體/祖細胞亞群等）特異性靶向的模式動物并開展在體譜系示蹤，以及深入了解髓核細胞關鍵亞群在生長發育、衰老退變及組織再生過程中的功能變化與生理/病理性命運轉歸就變得十分重要。

▲高博受邀參加第68屆諾貝爾獎獲得者大會

為達成以上目標，高博在多位老師的帶領下，數年時間里，篩選了多種髓核細胞特異性熒光標記小鼠進行單細胞測序，并系統解析了髓核細胞各個亞群的時空間分布、分化路徑與關鍵功能。通過建立多種小鼠椎間盤退變模型、椎間盤損傷修復模型與臨床椎間盤退變患者不同分級的髓核樣本，他們進一步闡明并驗證了髓核前體/祖細胞特異性模式熒光標記小鼠（ProNPs）在椎間盤退變與再生修復中的表型與功能變化。結合逐級分析比對的ProNPs多維組學數據與分泌蛋白組分，ProNPs發揮生物學效應的關鍵因子及其上下游信號調控網絡也初見雛形。另外，通過進一步的高通量藥靶篩選、AAV病毒構建與熱敏感生物材料，高博團隊正式提出了基于靶向ProNPs分泌修復因子的有序調控策略研究。值得一提的是，此發現將有助于理清IDD發病的細胞學基礎，為靶向椎間盤退變的生物學治療提供新靶點與新思路。

雖然成果顯著，但過程卻很艱難。轉基因實驗小鼠雖然已很常見，但提取其椎間盤中的髓核細胞實驗卻仍然困難。“因為體積真的太小了，小鼠的椎間盤僅僅相當于我們小拇指指甲的1/5～1/10，且其中間的髓核就像是果凍一樣飄忽不定，外面的纖維環則像是麻繩一樣把它緊緊包裹住。取材的時候，若想將麻繩與果凍分離干凈同時還保持各自完整，幾乎像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因此檢測的時候總會有二者混淆的情況出現，很難提取出純粹的髓核細胞，也就沒法順利判斷里面是否存在干細胞。”但科研往往就是如此：路雖遠，行則將至；事雖難，做則必成。高博今日的成績在為他贏得掌聲的同時，也無疑為他增強了面向未來的信心，“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改變世界的道路通常就取決于點滴的穿鑿。未來，‘消解疾病’的終章大概不會由我寫就，但‘挖掘探索’的道路之上一定有我的添磚加瓦”，他充滿信心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