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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城市|我們與河流的距離為何越來越遠

從“天津大爺跳水”出圈到北京亮馬河槳板走紅,從劃船上班到河邊垂釣,當下的城市并不缺少與河流有關的軼聞趣事。冬泳、皮劃艇、帆船......水上運動也獲得了越來越高的關注度。但總體而言,都市生活與河流的關聯(lián)并不算太緊密。
河流是眾多城市的源頭,也是形塑城市生活的自然力量。河流曾是運輸航道、生活水源和游戲場所。但在陸路交通發(fā)達、自來水管網(wǎng)普及普及的今天,河流卻成了“臭水溝”,或者單調的景觀河。
離你最近的那條河叫什么名字?它是清澈還是渾濁,寬闊還是狹窄,湍急還是平靜?它如何穿城而過,在沿岸留下了哪些記憶?
本期如此城市CityTells,我們從看似熟悉實則陌生的河流談起,聊聊我們與河流的距離為何越來越遠。這也是我們推出的新系列“河流的100種打開方式”的第一期。我們期待通過這一系列聊聊在城市中,河流水域可以是怎樣的存在?理想的城水關系是怎樣的?以及在當下,河水能為我們提供什么啟發(fā)?

圖片來源:澎湃新聞記者 周平浪 海報制作:傅小凡


03:36--16:11 北京、昆明和上海,不同年代的河流與城市記憶
16:13--26:16 水域結冰后,成為季節(jié)性的公共空間
27:15--36:32 難以抵達的濱江,難以擴散的人氣
36:32-- 42:56 防汛墻 v.s. 親水平臺和碼頭,城市如何給水以空間
42:56--48:12 河濱小空間與騎行綠道,公共性何以發(fā)揮
48:12--54:16 如何打造一條可以游泳的河
54:18--57:47 河浜公園,安全的親水界面
57:59--1:00:48 河流的野性與魅力
——以下是內容節(jié)錄:
北京、昆明和上海,不同年代的河流記憶
如此城市:回顧過去,我們和河流的關系是怎樣的?作為一個北京人,趙老師有哪些與河流有關的記憶?
趙忞:非要說有河的話,北京的河就是護城河,其余的就是湖了,北海、后海、什剎海。我是海淀人,從“海淀”兩個字,大家能夠感受到它應該是水比較多的地方。我是在學院路長大的,小時候生活中好像沒有河或者湖的概念,再大一點才知道在海淀所謂的濕地實際上就是頤和園、圓明園那一片的水體。
以圓明園和頤和園為中心,再往上就是香山的水系,海淀的水源地。北京有個說法,西北方向是“上風上水”,水質比較軟,沒有水垢。所以像西山甚至是昌平一些地方的水質條件都比較好,大家也愿意去郊游。我記得有兩個景點,一個叫小泉眼,一個叫水源頭。大家都愿意到那里去接一些山泉水,圖個吉利,嘗個鮮。
頤和園往南走是京密引水渠。頤和園有三個大湖,其中團城湖是不讓進的,因為它是水源地。昆明湖是大家可以玩的,從昆明湖往南是昆玉河,它常年保持著二類水標準,很多人在昆玉河上面從事各種游樂活動。昆玉河往南流到了藍靛廠附近,也就是長河灣,是北京人喜歡去玩滑槳板的地方。
另外一支水系叫南長河,從長河灣經(jīng)過紫竹院、動物園、北京展覽館,到北京北站那里有一個轉河,經(jīng)過轉河之后到了城邊護城河,再走到什剎海、北海。這條路線也是慈禧太后去頤和園要經(jīng)過的。

北京什剎海冰場 視覺中國 資料圖
如此城市:趙老師能夠很清晰地講出北京的水系概況來。我是昆明人,在我印象中家鄉(xiāng)的水系是很破碎的、不連貫的狀態(tài)。昆明主要的內陸湖是滇池。實際上滇池周邊的水系過去是很發(fā)達的,但很多河道在城市發(fā)展中被填埋或者變成暗河。
離我家最近的水體是翠湖。在我記憶中它就是一個封閉的水潭,需要依靠城市市政來換水清淤。然而歷史上它是與滇池聯(lián)通的水灣。此外你能看到的河水都是水質不太好的。

昆明翠湖 視覺中國 資料圖
我的父輩和祖輩對于河流水域的感知則非常不同。這當然和城市的擴張和發(fā)展有關系。我是靠近“零零后”的“九五后”,父母一代人的童年是在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那時,河流、農(nóng)田和城市之間的界限不像現(xiàn)在這么明顯。
比如我媽小時候住在城郊工廠宿舍區(qū)。這個工廠并不像現(xiàn)在的很寬敞的工業(yè)園區(qū),周圍都是已經(jīng)開發(fā)平整過的土地。那時的工廠周圍都是農(nóng)田,有很多水渠,小孩經(jīng)常在水里捕魚。
我爸住在城市里很老的木質房里。八十年代入戶自來水沒有普及,要到離家一段距離的水管接水。水是分時段收費供應的。這種情況下河流依然是重要的水源。昆明可見度比較高的河流是盤龍江。這條河流經(jīng)了整個市中心,大家在河里洗菜、洗衣服、游泳、洗澡。水系還承擔了運輸?shù)墓δ堋?赡芎芏喑鞘械暮拥肋呥€能見到通往水面的樓梯,雖然現(xiàn)在樓梯一般都被封上了。
等到入戶自來水普及之后,加之城市道路擴張、水域污染等因素,河流就真的變成了一種我們不會太在意的背景。
說到上海,如果把歷史往回拉一拉,在陸元敏等攝影師的作品中,在九十年代甚至更往前的時間里,蘇州河是更生活化的河流,而不是如今這樣景觀化的存在。比如有人住在船上,小孩就在船的甲板上玩,防汛墻上也會曬著東西;雞、鴨等等活禽都在河邊的交易市場買賣。在這些照片里蘇州河并不是很干凈的河,但它是和市民生活聯(lián)系更密切的河。

《蘇州河》,1991-1993年 陸元敏 作品
難以抵達的濱江,難以擴散的人氣
如此城市:濱水空間活化是最近比較熱的話題,很多城市也修建了濱江步道,對河流和水岸空間進行整治和規(guī)劃。趙老師做了很多關于水岸的調研和報道,是否可以分享一些觀察到的現(xiàn)象、問題,等等。
趙忞:濱水空間最大的槽點是經(jīng)常立一個大牌子——禁止滑滑板、禁止帶寵物、禁止放風箏等等,你惟一的活動就是從這里經(jīng)過,欣賞景色。如果一個空間只能快速通過的話,大家就都不會去喜歡它了。我可以去綜合體里,可以去街心的口袋公園里,我為什么要去江邊呢?
不過這一現(xiàn)象后來也慢慢有了轉機。徐匯濱江有很多拴纜繩的墩子,以前用來栓船,現(xiàn)在就變成了非正規(guī)的座椅,每天下午都坐滿了人。
而且徐匯濱江有很多改造過的商業(yè)裝置,比如星巴克、711,或者一些提供熱餐的餐吧。如果天氣太冷的話你可以躲在里面;天氣不冷的時候可以坐在外面。大家能停下來,才能真正享受改造好的濱江環(huán)境。
如此城市:趙老師剛才提到“只能走過去不能停留”。我們剛才也提到不管是黃浦江還是蘇州河,周圍原本有很多規(guī)劃尺度非常大的工廠和倉庫。上海從世博會開始就一直在改造和活化這些場地,不管是當時世博會的場館,還是現(xiàn)在的一些博物館、創(chuàng)意園區(qū),很多都出自這一類型的改造。
我之前讀趙老師的文章也發(fā)現(xiàn)一點,這種濱江的創(chuàng)意園區(qū)和博物館很難聚到人氣。它的可達性很低,離市區(qū)我們真正生活的地方非常遠。
趙忞:是這樣。上海有一個特點,早期規(guī)劃時,濱江尤其是黃浦江邊上有很多大型工廠,而城市腹地是工人新村之類的生活區(qū)。比如像楊浦區(qū),同濟大學邊上是鞍山新村,往楊樹浦路走,江邊就是各種工廠。當年的公交走的是垂直于濱江的路線,從腹地接送工人到工廠上班,到江邊這趟車就到頭了,只有零星的幾條線是平行于江邊的。
總體而言濱江的尺度都特別大,一個工廠可能有800米,你沒有辦法從工廠走到江邊,只能從廠區(qū)的兩端出入。城市更新時地塊劃分又很齊整,比較偏好總部經(jīng)濟,這就導致你依然很難走到江邊。楊浦濱江最開始做城市更新時,同濟的老師更傾向于在江邊一個很窄的地方“卷設計”,但如何到達這個地方是個問題。
有一段時間上海特別喜歡用電瓶車作為代步工具。但電瓶車的發(fā)車間隔很長,有20分鐘,你根本等不來。南浦大橋到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PSA)一段的萬松園路是有公交的,但至少半小時才來一趟。那一帶基本沒有居住區(qū),所以用公交的人很少;公交的發(fā)車間隔很長,就更沒有人愿意用。
如此城市:說到世博展區(qū)那一片,可能比較出名的就是PSA,我有時也會去。但我發(fā)現(xiàn)首先抵達那里就很困難,要經(jīng)過一段基本上沒什么人的路。其次除了博物館之外,周圍并沒有什么可以讓我做更多停留的地方。
趙忞:PSA純粹是靠展覽和藏品吸引觀眾,變成了一個高地。世博會博物館的地塊就更大了,大家去博物館不會想著去江邊。而且博物館還很大,人們逛完了在那里喝個咖啡、吃個簡餐就走了。
我認識一個潛艇愛好者,他說世博會博物館旁邊有一個潛艇展覽館,一艘船,一個輪滑場地,好像都很好玩,但他從來沒想過把它們串起來玩。每一個展館都很大,它們之間的關系也不是特別密切。
如此城市:人群實際上都集中在建筑內部,人氣并沒有擴散到整個街區(qū),讓街道熱起來。

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外景
“安全”和“親水”何以兼得
如此城市:下一個話題是如何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讓人們能夠親近和享受水。我們現(xiàn)在討論洪水、城市內澇等,都把“水”看成問題,但“水”在本質上是一種自然的過程。相比于一味防御,我們更需要的是更深入地認識和學習。理想的城市濱水空間是怎樣的?
趙忞:我很喜歡的一種空間是傳統(tǒng)的凹陷碼頭。但在中國這種碼頭非常少,上海北外灘有一個。當水體凹陷進城市中時,你相當于有了一個內湖。這個內湖與河流是一種半獨立的關系,把它打開或者封閉都可以。你可以利用這一空間做很多有意思的活動,比如帆船。
內湖肯定比完全的濱江空間要更安全,并且有更大的親水面積可以利用。倫敦偏東南的地方就有很多這樣的碼頭,樓宇之間的水體都是這些碼頭遺留的。泰晤士河很容易發(fā)洪水,這些水體其實可以起到緩沖作用,相當于城市給洪水留出了更多的空間。

倫敦金融城金融區(qū)和金絲雀碼頭的天際線 視覺中國 資料圖
如此城市:說到上海,我比較喜歡水邊小空間,比如驛站、manner、餐吧,等等。這兩年相對受到公眾和業(yè)界關注的是蘇州河武寧路的橋下驛站,是致正建筑張斌老師的團隊設計的。前幾天我看到三聯(lián)對張斌的采訪中提到:“并不是政府或者建筑師‘送’給老百姓一個公共空間,就是公共性了。只有人們用自己的空間實踐去把空間用起來了,才產(chǎn)生真正的公共性。”
趙忞:蘇州河橋下空間都比較昏暗。打造好它們一方面是提供了更多公共空間,另一方面能預防犯罪行為。
如果設計師用偏“施舍”的態(tài)度設計的話,他/她就會框定用戶到底是誰,很容易“一廂情愿”。如果能留下一些“模棱兩可”的空間,市民自己用了,大家才會想這里還能繼續(xù)玩出什么花樣來。如果全部都規(guī)范了,這就和所有活動都不能展開是差不多的。
如此城市:另外我很喜歡的一段是浦東美術館附近的浦東濱江“新民洋”。
有兩個觀看的角度很有意思。一是浦東美術館,我很喜歡從鏡廳看黃浦江。此外我覺得濱江的騎行步道做得很棒,它很巧妙地把浦東新區(qū)的高樓建筑轉換成了相對適宜步行、騎行的空間。
趙忞:“新民洋”的照明設計也很值得推廣。它的照明是往下的,你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腳下的步道。過去做景觀燈是為了讓對岸看清河邊,但現(xiàn)在更要考慮的是大家用起來怎樣更安全。
城市本身是巨大的生態(tài)系統(tǒng),除了人之外還有各種動物。照明造成的光污染對很多動物來說也是困擾。

上海浦東濱江騎行步道 視覺中國 資料圖
如此城市:說完了上海,我還有幾個其他城市的案例。我元旦的時候去了福州,這兩天一直在跟別人夸福州。
在節(jié)目開頭我們一直說我們的父輩、祖輩是可以在河里游泳的,現(xiàn)在我們不能游泳了。那在現(xiàn)在的條件下如何打造一條可以游泳的河呢?福州的西河泳場做了一個可行的實踐。
好像在七十年代左右已經(jīng)有很多人喜歡去那里游泳了。2010年的時候,政府做了很多舉措,包括平整河道,增加基礎設施、休閑設施和綠化,檢測水質,建設救生隊等等,打造了一個可供市民在特定時段去游泳的開放泳場。最近幾年周邊又更新了騎行步道、籃球場、網(wǎng)球場、觀鳥區(qū)域等等。
閩江也是一條尺度很大的河,但在尺度很大的河邊上我們還是可以做一些適宜濱水活動的設計。
趙忞:我反而覺得正是因為閩江足夠寬,船的通航和人的游泳才能劃分不同的片區(qū)。黃浦江就不太可行,現(xiàn)在貨運還會出現(xiàn)“等紅綠燈”的情況。確實有專家提出河的中間發(fā)展航運,兩邊開放其他功能。不過黃浦江和蘇州河主要還是受限于水質不達標。
像塞納河是強行提升水質,今年奧運會有一些水上項目是在河上展開的。但上海本身有很重的航運功能,禁止煤炭船不太現(xiàn)實。蘇州河又比較窄,自凈能力不太夠。
趙忞:河流無論如何也不會像城市里完全人工的空間,是一個“任你隨便打扮的小姑娘”。它還是要遵循自己的地理或者地質特色。
有一個關于英國和印度的例子。因為泰晤士河的水位起伏不是很大,所以英國人想當然地認為世界上所有河流都是這樣的。當他們到了印度,就把建筑建得非常貼近河邊。但亞穆納河夏天的時候會完全干掉,到了雨季又會漲到幾公里寬。印度很多城市因此年復一年在旱澇之間徘徊。這就是認為人定勝天,不尊重自然規(guī)律導致的。
每個城市的河流都有自己的個性,不必說非得要追求像上海一樣,或者像武漢一樣。
如此城市:這可能也就是河流的野性和魅力所在。

上海曹楊環(huán)浜 普陀區(qū)水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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