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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旭明退休這五年:敏于言,敏于行

65歲的他梳著一絲不茍的背頭,富有激情地穿行在培訓課堂和語文教育改革有關的活動中。接受我們采訪時,他還特地打理了發型和妝容,這是一個曾經的新聞發言人的修養。

11月7日,澎湃新聞記者專訪王旭明。
2003年4月起,他在教育部做了5年新聞發言人。在此之前,他做過中學語文老師,也做過中國教育報記者。
因為直言敢言,王旭明被認為是“個性官員”,有時也不免卷入輿論爭議。但如今回憶起來,他說從沒有因為言論受到上級批評或壓力,“立場是政府的,語言是自己的”,這句話是他的老師、國務院新聞辦公室原主任趙啟正教給他的。
2008年,王旭明調任語文出版社任社長。語文教育改革是他念茲在茲的事,卸任至今,他還在推廣“真語文”,無奈追隨者不多,頗感寂寥。
但他絕非甘于沉寂的人。退休后,王旭明仍然關心時事,在搭乘地鐵、公交的間隙中寫作時評,社交媒體更新得很勤。接受采訪時,他會列舉出最新的社會新聞事件——這也是他研究危機公關的案例。
企業、學校、政府機關……很多單位邀請他做危機公關的講座,他總結自己經驗:把人放在第一位,是具體的人,不是抽象的人,是全體的人,不是部分的人。
浪漫主義詩人拜倫和雪萊,是他的精神偶像,因為“不流于俗,保有個性”。他曾說,如果要給自己的墓志銘寫一句話,他會寫:這里埋葬著一個真誠的人。
【以下是澎湃新聞記者和王旭明的對話】
“人”是第一位的,是具體的,而非抽象的“人”
澎湃新聞:退休后的這五年,你都在忙些什么?
王旭明:五年來,我最大的欣慰是我沒歇著。我干的事情有兩大類,一類是公共場合的活動,給學校、企業、官員開展危機公關培訓,到各地參加語文教育相關的論壇,作為演講嘉賓把我這幾十年的經驗和思考分享給更多的人。不自量力地說,我從2017年以后,就以孔子為榜樣,孔子到各處去講學,有歡迎他的、有不歡迎他的,反正他都講,傳播自己的理念。
還有一類是非公共場合的事兒,比如寫詩,和青年朋友聊聊愛情……有的人約我喝咖啡,一喝就是仨鐘頭,我們就聊聊他的感受,我提供一些過來人的經驗。
和在崗位上的時候相比,我感覺輕松多了,過去我從來沒有在九點以前回過家,現在經常九點鐘已經在床上躺著了。

11月7日,王旭明在工作室書房。
澎湃新聞:你在開展危機公關培訓,到各地參加講座、活動,最明顯的感受是什么?
王旭明:我深深感到根源核心還是一個詞——語文。我覺得,幾十年來我們的語文教育還是存在問題的。我參加各行各業各種類別的講座、活動,大專家、大學者的年齡、職務身份各不一樣,但是語文表達的能力普遍存在問題。
澎湃新聞:出席講座活動的專家學者,和參加危機公關培訓的企業管理者、學校校長、官員等,可能在大眾看來應該是語文表達能力最強的一批人。
王旭明:傳播學的“5w”模式,實際上是教育的概念,更是語文教育的概念。比如說to whom,你對誰講?很多學者說我今天講這么重要的內容,怎么沒有引起反響,很可能不是大家對你講的內容不認同,而是你在傳播過程當中,沒有翻譯成今天這波聽眾能夠理解的內容。
我覺得現代公共關系,一個核心的詞就是對話。無論是我上語文課,還是進行各種各樣的培訓、講演,有一個特點就是互動——對話,不是自說自話。而在公眾面前表達的時候,也要有手勢,眼神的交流,這些是必要的外在語言。
此外,公眾表達當中,傳播效果最差的就是讀稿子。我給官員們的建議是,除了重大場合,必須讀稿子,其他場合,比如一般的新聞發布會,大家一定不要讀稿子。那不要讀稿子,記不下來,又不能出錯,怎么辦?我教給大家低頭讀稿的時間每次不能長于三秒,抬頭之后要稍微環顧一下聽眾。忘詞的時候,用一些語氣詞或者口頭語緩和一下,比如說: “關于這個問題,我想可以這樣理解。”
澎湃新聞:曾經在一篇報道上看到有一次你做完危機公關培訓,一下子圍上來20多個參加培訓的官員加你微信,很好奇他們最感興趣的問題是什么?
王旭明:他們最感興趣的是遇到突發事件,天災人禍如何做好危機公關。我跟官員們培訓的時候反復強調,很多技巧都是所謂的術,不是最重要的。面對媒體、面對公眾講話,我給大家三把鑰匙,要提升三個方面的素養。
第一把鑰匙是倫理素養,一定要把“人”放在第一位,是具體的人,不是抽象的人。事件涉及誰,就以誰為中心。“人”一定是全體人,不是部分人。比如說有些領導說我們對死難者表示哀悼,那是不夠的,不光要對死難者哀悼,還要考慮到他的親屬、周圍群眾、為了這個事件付出的武警官兵等等。
第二把鑰匙是公共關系,所有的活動都是為了處理好關系,這是現代人生活的法寶。公共關系的核心是對話,沒有對話和溝通,根本就談不上處理好關系。
第三把鑰匙是媒介素養,是同媒體打交道的能力。我們現在就是這三方面存在問題。任何一件突發事件發生了,首先想到的不是人,想到的是這個事兒,這就大錯特錯。
“立場是政府的,語言是自己的”
澎湃新聞:你在社交媒體上對很多社會議題發表自己的見解,比如“00”后女教師自殺,齊齊哈爾中學體育館坍塌事件,有些見解比較尖銳,不害怕多說多錯嗎?或者引起一些抨擊嗎?
王旭明:這也確實存在問題。首先在傳統文化當中,尊崇“君子欲訥于言而敏于行。”凡是能說的人,我們常常用禍從口出、巧舌如簧、嘴上功夫這些詞,反正聽起來都不大贊賞。但我覺得現代文化應當大力鼓勵人能做也能說。當代君子應該是“敏于言,敏于行”,這是我的標準。
其次,能說不代表會說,“敢說,還得善說”才是最佳的境界。比如說根據傳播學的“5w”模式,根據你的身份、地位、社會的需要等來決定你說什么。這可能是一個漫長的實踐過程。
此外,在這么多的實踐當中,實話說我沒有受到批評或者壓力。因為我有做教育部新聞發言人的經歷和底色,知道邊界、尺度在哪里,這是個人的把握。
澎湃新聞:在你做教育部新聞發言人的時候,你敢言的形象和很多人心里以為的新聞發言人形象不太一樣,你怎么看這個事情?
王旭明:實際上,我在當教育部新聞發言人的時候,已經從事教育工作好多年。我深深感受到,國家和政府制定了許多好的政策,但我們沒有把這些好的政策說給老百姓。通過讀文件來傳達文件,通過讀政策來傳達政策,而不是用自己的話來解釋,用老百姓聽得懂的、通俗的、符合新聞規律的話來解釋,是遠遠不夠的。
國務院新聞辦原主任趙啟正同志是我的老師,指導我做新聞發言人。他的一句話讓我牢牢記在腦海里。“立場是政府的,語言是自己的。”我不當發言人了,還在不斷發著言,都是這十個字的體現。

王旭明。 澎湃資料
澎湃新聞:你覺得作為新聞發言人,應該怎么去處理和媒體、公眾之間的關系?
王旭明:如果在我做發言人的時候,首先我不可能接受這樣一種漫談式采訪,談我的生活、我的見解,我也不開微博,也沒有朋友圈。(但如果)就工作或者政策來談,那沒問題。
因為我一直秉持的理念是,發言人是職務行為,不能和個人行為混淆了。我不贊成發言人去表達個人觀點。因為別人會容易混淆,不知道發言人表達的觀點是自己的,還是所在部門的態度。
盡管我當教育部新聞發言人的時候,人們認為我很有個性,但我只是采取了不同的語言表達政府的立場。
澎湃新聞:作為在鋼絲上跳舞的人,怎么拿捏這個尺度?你的發言有沒有給你惹來過麻煩的時候?
王旭明:也還是有,我給你講兩個典型的例子,對我的人生影響很大。一次是在我當教育部新聞發言人期間,在兩會當中, 中央主流媒體的記者來找我,說不是采訪,就介紹些情況。
當時我提到,老百姓上學難上學貴是個問題,但高等教育存在一個智力資源的問題,要考慮到考試成績、家庭經濟等方面。我用去商店買東西打比方,有多少消費能力買多少錢的東西,不能把責任都怪在商店東西貴上面。
但是有一個記者把談話的內容發了稿子,還舉了逛商店的例子。第二天我上班,網上出現各種聲音“王旭明上學如同買衣論”,“沒錢就別接受高等教育”。領導同事都來詢問怎么回事,我也要寫情況說明。
從那以后,我的媒介素養進一步提高了,不管是正式的還是私下的交流,我都要做充分的準備。
另一件事發生在我做語文出版社社長期間,直到現在網上還有人說,是王旭明把《誰是最可愛的人》這篇課文刪除了。當時我接受記者采訪,回應了這篇課文為什么刪除,曾經說過一句話:“思來想去還是和現在的形勢總體不合。”但這個話不是我的話,我的錯誤在于我把別人說過的話當我的話來說,為什么拿別人的話當自己的話說,這里有很復雜的原因。
我在這里特別想重申一下,這篇課文不是由我刪除的,我沒有這個資格和權力去刪除。有教育常識的人都知道一篇課文不是一個人能決定去留的。其次,在我做語文出版社社長的時候,這篇課文已經不在語文書里了。
這件事再次說明,面對的媒介形式越復雜,對個體媒介素養的要求更高。換做現在來問我同樣的問題,我肯定拒絕回答,無可奉告。
深化教育改革,要向“入口”和“出口”去改
澎湃新聞:退休后的這五年,你去過很多學校開展“真語文”示范課,據你觀察,現階段語文課最大的問題是什么?
王旭明:我覺得最大的問題是老師的問題。舉個例子,現在一年級新入學的孩子,第一課是《我是中國人》,課本上印了一幅畫,上面有56個民族的孩子穿著各種各樣的服裝。有些所謂優秀課的老師講這篇課文,一上課就放《大中國》的音樂 “我們都有一個家,名字叫中國。”等音樂放完了,就讓學生看圖畫上的56個民族,提問:“咱們班有沒有少數民族的同學?”“你是什么民族?”再在圖上找來找去。這堂課的政治導向是對的,但是和語文的關系在哪里?
澎湃新聞:如果有這么一堂課讓你來上,你會怎么上?
王旭明:2017年,我在廣東江門新會圭峰小學就上了這么一堂課。首先,我讓大家把書翻到第三頁,看哪個同學翻書最快,鼓勵他們學會翻書。接著問,同學們,你們在這幅圖上看到了什么?有人看到藍天白云,有人看到了孩子。我說,越往后越難,不許重復前面同學說過的答案,這是在練習聽力。我邀請在插圖上看到文字內容的同學到講臺上,給他們小紅花,我說,語文課就要學更多的文字,而不是為了看圖。
我上課還專門找不舉手的同學發言,有一個孩子被旁人說是“傻子”、“啞巴”。我就趴在他面前問,你叫什么名字?他說了一聲“黃”,我說你叫黃什么?我把他領到前頭來,讓他大聲說自己的名字,和全班同學一起給他鼓掌。我臨走的時候,他拿著小鉛筆到我跟前說:“老師你什么時候還來?這是我爸爸給我的小禮物,我給您了。”
我想說的是,開學第一課是一個宏大的熱愛祖國的教育,要放到具體的學生發現力的培養、聽力的培養,放到具體的一個孩子的轉變上,那這一堂課是生動的、豐富的,是意義無比的。
澎湃新聞:今年六月份,我去了廣西大化瑤族自治縣距離縣城最遠、海拔最高的村莊,那里的小學老師有很大的一部分沒有本科文憑,在外地做過各種類型的工作,到了一定年齡想要安穩的生活考回家鄉做老師,在師資都無法保證的情況下,這些老師怎么給孩子帶來好的語文教育?
王旭明:這個問題很復雜,但要抓住兩大根本。首先,做一名語文老師,不是有知識、有學歷就可以。老師這個職業要有先天的條件,比如說先天性格很喜歡孩子,給人親切溫暖的感覺,很適合和孩子打交道等等。再加上后天的培訓,是最完美的。
此外,現在小學、初中全國統一使用一套教材,我覺得不要再有這樣或那樣的指南,老師就把一到九年級語文學科18本教材琢磨透。我一直說,做一個教書匠,先不要想著當教育家;做一個好老師,先不要想當偉大的人,比什么都強。
澎湃新聞:其實越是在教育發達的地區,教師公開課越是“卷”,可能一個老師要給六個班級模擬一節公開課,才能去參加市級的公開課評比,如果形式上沒有所謂的亮點創新,怎么才能勝人一籌?或許老師也是不得不標新立異。
王旭明:你說的非常對。所以我在這里鄭重呼吁,第一,教學不是表演,建議取消各種各樣的公開課、示范課等。如果想聽課,請到學校,請到課堂。第二,不許再折磨和摧殘學生,所有公開課、示范課都是把學生從教室里頭拉到講臺上,配合老師來做表演,老師上課之前還要排練若干遍,這是對學生權益的侵犯。
真正的教學是在課堂實踐當中摸索出來的。我們所有稱得上教學好的老師,有幾位是聽示范課聽出來的?最近有一位小學老師自殺了,自殺前留下了遺書說,課外工作壓力大,也包括各種各樣的教學研究活動。
我認為教好書、上好課,就是一個老師的本職工作,我們不應該再加壓做研究、上示范課。有這些興趣的人可以,絕不能要求所有老師都去上公開課、示范課,都去寫論文。這是惡劣行為,應該制止。

11月4日,王旭明在某教育論壇做分享。
澎湃新聞:其實“雙減”之后,普遍來講,公立學校老師的壓力都有增加,包括安排課后輔導時間,怎么樣才能夠讓老師們在壓力增大的情況下,還能夠有幸福感?
王旭明:我非常同意給老師“減負”,包括各種各樣的教學任務之外的“負”。比如說教師完成教學任務和必要的輔導后,強制每天一個小時或幾個小時的課后輔導全由教師來承擔,我認為這不合理。
“雙減”政策實施以后,我覺得最大的問題在于,培訓機構沒有了,誰來充實學生課外輔導的時間?現在設有課后服務時間,由學校老師來填補。但學校老師上了一天課已經疲憊不堪,也需要休息調整。此外,老師除了教學任務,還要有很多其他的事情,比如說讀書、看電影、享受生活,所有這些都是一個老師必備的營養。
澎湃新聞:實際上,“雙減”之后,盡管課堂減負了,但高考的指揮棒始終都在,孩子課下增負了,有條件的家長會三五個一起給孩子團小課,這會不會造成新的不公平?你怎么看這個事情?
王旭明:這些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因為“雙減”變的只是中間環節,但入口和出口沒變。入口還都得進學校,出口還得參加高考,就帶來了這些問題。我覺得我們可能還是要深化教育改革,要向入口和出口去改。
推廣“真語文”:“一種落寞和無奈”
澎湃新聞:你曾在采訪里公開說過想做“更大的官”,有更大的行政力量,來推行“真語文”。現在身份轉化后,推行“真語文”有什么不一樣嗎?
王旭明:我把“真語文”推廣活動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從2012年至2017年,這五年是我擔任語文出版社社長期間。我看到了語文教育當中大量的不合理現狀以后,通過《聚龍宣言》、《圭峰宣言》來闡述我對“真語文”教育全部的理念,核心就是要真正地教語文,真正地學語文。
第二個階段,從2017年到今年年初,又一個五年,我走了幾十個學校,到處去講課,秉承的觀點就是跟著教材教語文,跟著教材學語文。我提出來“依課標、持教材、重學情、可檢測”這12個字,是衡量一節課是否真語文課的標準。此外,要做到語文課人文性與工具性的統一。但是我這五年下來,說實話,太難了。不客氣地說,我帶有一種孔子在世時的落魄和凄涼,確實跟隨者和響應者不多。
因此現在到了第三階段,也就是目前,我很少再去各地講課,我只是宣傳一下我的觀點,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繼承,希望能有明智者來響應,應該說是有一種落寞和無奈吧。
澎湃新聞:你上過的“真語文”示范課,也有影響到一批學生,那要如何檢驗“真語文”課程教育出來的學生的學習效果?
王旭明:實實在在地說,十幾年來我基本上都是在一個地方講一堂課就走,很難呈現出一個力量。因此我有個理想就是,有生之年能夠給我四五十個學生,讓我從小學一年級一直帶到高中,我有信心這40個學生一定是真正的語文學得最好的學生。首先,他們應付各種考試沒問題。最關鍵的是,他們能把語文的知識轉化成能力,把能力轉化成應用。
澎湃新聞:目前你對于做這場教育實驗有了一些規劃嗎?
王旭明: 應該說還沒有,我只是期待。因為現在有錢人沒有這個眼光,有眼光的人又沒錢。我覺得當眼光和錢加在一起的時候,才有推動這個世界的力量。

11月4日,演講中的王旭明。
澎湃新聞:今年高考是“雙減”政策實行后的第二年,你對于今年的高考作文題有怎樣的看法?
王旭明:這么多年來,我最稱贊的是上海的高考作文題目,一是題目好;二是非常簡潔,題干字數少,利于學生思維的發揮;三是關鍵,不僅僅考學生的表達能力,更重要的是考察思維能力。
今年的作文題目,我特別稱贊新課標I卷高考作文“故事的力量”。這幾年大量的培訓工作,我發現,我們大人講故事的能力普遍退化。年齡越大,或者越成功的人,他越會講道理,但就是沒有故事。
我到各地都推廣北京野生動物園對兩家游客因瑣事打架的官方聲明。聲明里第一段說:“引起大量游客和附近動物們的圍觀”。第二段提醒游客保證安全,第三段就說,當晚部分動物家庭在獸舍紛紛效仿人類打斗場面,飼養員耐心勸架。我問了來參加培訓的人,都覺得很親切、自然。
我說不管這件事兒有沒有發生,但它講的是一個場面、一個情節,有了一種力量叫煽情,一種氛圍渲染,這三行半的文字就是一個故事。現在我們正面傳播的力量特別弱,我覺得很大原因在于不會講故事。因此我以己所能、盡己之力到處培養會講故事的人。
澎湃新聞:說到故事,我們從小學成長到大學,語文是伴隨我們時間最長的一門學科,但為什么大多數人還是不會講故事?
王旭明:這是語文教育的悲哀。從小學到高中這十二年語文教育,最缺乏的一個字是“用”。學語文是為了用語文,但是我們這12年基本上都在學語文,很少涉及用。等到了用的時候,卻沒有用的意識。
為什么我的培訓特別受歡迎?我沒有什么竅門,就是少講道理、淡化理論、不用PPT。我在課堂上給大家一個問題,大家討論,我們找解決的辦法,提高能力。
澎湃新聞:語文教育一直被賦予了更多“育人”的期待,語文課堂在教知識之外,如何才能真正 “育人”?
王旭明:首先,“育人”不是簡單的口號,比如說一堂語文課上培養了學生和人打交道的能力,這當然算育人了;提高了和陌生人說話的能力,也是育人。我們不能從淺層次地把“育人”理解為一個口號、一個標語,一定需要全方位地理解。
此外,語文課、道德與法治課,和各個科目都是在育人,教育就是立德樹人。我問過很多老師,教語文的目的是什么呀?大家說立德樹人,我說錯,至少不能打100分。教什么不是立德樹人?教語文是讓學生學會用語文的方法立德樹人。
所以我經常舉例《我是中國人》這篇課文,我不是上來就放音樂,用音樂的方法育人,也不是讓學生看圖為主,而是第一堂課就告訴學生要關心文字,這就是用語文的方法來立德樹人。
“我追求的是,不流于俗的人生”
澎湃新聞:你不但追星周杰倫,還愿意跟媒體分享在看的綜藝《金星秀》、《中國新歌聲》,電視劇《偽裝者》,愛好游泳、華爾茲,跟大家印象中的官員形象好像特別不一樣。
王旭明:我一直認為,一個人可能有各種各樣的社會身份,但社會角色不應該阻擋自身的愛好和追求。我見到了好多這樣的人,本來挺豐富的,但是因為社會身份慢慢磨的,把自己的興趣愛好全都弄沒了,這一點從剛開始我就挺排斥的。
我一直想成為一個既要有理想、有擔當、有責任感、對社會有貢獻的人,同時還要是個有意思、有趣味的人,有自己的一些性格特點、愛好。
澎湃新聞:你有自己的精神偶像嗎?
王旭明:我從小到大有過幾十位偶像,我上中學的時候,一個偶然的機會,聽了肖邦作品音樂會,我就買來了肖邦的小雕像,掛在我的床頭。英國詩人拜倫、雪萊,這些都是我的偶像。比如說我還特別喜歡著名戲劇家姚錫娟,她已經八十多歲了,我特別喜歡她的聲音。有一次我在北京中山公園,聽她的現場朗誦會,我和很多人一樣拿著本兒等她給我簽名、合照。
我所追求的偶像,年齡、性別都不是重要特征。一個重要特征是與眾不同、不流于俗,有自己個性的那一面。
澎湃新聞:在現實生活中,被聚光燈所包圍的人群,大多數都小心翼翼,對自己生活的一面保護得格外好,你怎么看待這種現象?
王旭明:確實是。因為我生活的年代還不是完全媒介化的時代。現在已經是完全媒介化的時代了,如果我現在在崗位上,我同樣會格外加以小心。
媒介化時代對公眾、對官員都提出了更高的媒介素養要求,比如去酒吧,去livehouse,在這樣的場合一高興起來也要蹦蹦跳跳的,那我也不太希望在這樣的場合被拍下來。所謂生活的一面,比如跳華爾茲,只能止步于此。
澎湃新聞:你什么時候開始接觸華爾茲的?
王旭明:我從上大學二十幾歲的時候,開始接觸華爾茲。那時候華爾茲類似于現在的體育運動,像國標舞,特別講究所謂“范”,還有芭蕾的動作。后來,華爾茲動作比較簡化了,但我一跳上,不由自主就拿起所謂的“范”來了。
跳華爾茲的時候,說實話大腦好像停止思考,就是沉浸在那樣的一種美的享受當中。這種狀態打個比方,好像我特別渴,給我一杯涼白開,咕嚕咕嚕喝下去了;但給我一杯熱茶,我不能咕嘟咕嘟喝下去,得一口一口地品,它是一種回味,一種體驗,一種咂摸,非常享受。

11月8日,王旭明與舞伴在跳華爾茲,華爾茲是王旭明多年的愛好。
澎湃新聞:你曾給自己寫下墓志銘:“請你記住,這里埋葬著一個真的很真誠的人。”換做現在,你會怎么去寫?
王旭明:現在,我覺得依舊可以這樣寫。我記得這個問題,好像是我卸任教育部新聞發言人的時候,有記者問起來的。原來我很懼怕死,2017年以后,我才逐漸考慮到死。我的公眾號上有一個欄目叫“明夜思”,這個欄目里有很多內容是我對人生的思考,和有關生死的討論。
現在我覺得,所有達觀和通透的人一定會認為,死是一道金黃的麥穗,它召喚著你把麥穗掌握在手里頭,召喚著你擁有這樣一個死亡的金黃麥穗。

海報設計師 祝碧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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