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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面丨陳奕迅《CHIN UP!》:對大世界的恐懼與愛

陳奕迅
2023年上海演唱會的間隙,陳奕迅想找人聽他的新專輯《CHIN UP!》。六場演唱會門票早就賣光,沒有宣傳的必要,只有買不到票的苦惱。
新專輯不一樣。好多人只想聽他唱老歌,聽《孤勇者》,只聽國語歌或者粵語歌,個個都很明確自己想要哪一部分的陳奕迅。歌手自己卻還想往前走,花三年時間投入一張新作。試試看,會否再有一首歌,唱進人的心里。
三年前跟他聊過一次,也是十一月一個陽光很好的下午。跟上次一樣,他穩穩晚到半小時。頭發有沒有少一些?身形肯定是巡演唱瘦了。落座,面對七個葫蘆娃一串的“樂評人”,他先是有點緊張。玩猜一猜的游戲,Eason常仰身用力大笑。


采訪現場
熟絡后放松下來,不用笑那么夸張。Eason一如既往,仔細觀察每一個人的眼神和反應。天生是歌手,聊天時也愛唱歌,現他的嫻熟舞技,表演內耳被耳返悶住唱飛時,身后伴唱嫌棄的表情。
愛玩游戲,最好一直玩下去。游戲里大家各自說起關于他的記憶,歌手自己也想起很多往事:2008年極冷的上海跨年夜,一眼瞥見噴水池結冰,生病,次日返港參加叱咤樂壇頒獎禮。十六年前抱過的樂評人,他又使老勁再抱至雙腳離地一次。好多回憶。回憶使人振奮。

本文演出圖均攝于《Fear and Dreams》巡演上海站
說到忘詞,Eason又提供一種新解釋。總的來說,他忘詞的原因很多,譬如唱到專注時,若眼神停留的一處忽然有觀眾大打呵欠,或對方激動到忘形,詞立刻從腦中溜走。上一次跟他聊,根本沒提忘詞的事,他不知為何想起,自動唱機般進入這個話題。
“藝術家都敏感的嘛。敏感,所以脆弱。”但如果可以少在意一些別人的看法,多堅持自己的想法,會更好吧。醫生能夠作出自我診斷,現實中面臨很大壓力。
新聞里,有人在澳門場迫他“說國語”。在洛杉磯場,他以為聽國語的華人多,沒想到猜錯。他為上海場安排的歌單也是國語歌多。可這座城市真的想聽Eason唱國語歌多過粵語歌嗎?我就因此沒有買票。
他自嘲經常猜錯觀眾的反應,又很難堅定地不去猜。有困擾,才是人,所以這趟巡演叫作《Fear and Dreams》。對“大世界的恐懼與愛”,人人也都有。新專輯是巡演的補丁,列出各種時代病癥,貼心給予診療指南。

樂評人在一起,難免會聊在這個場合合適的話題。等Eason來時,大家討論他哪張專輯出了哪首歌,哪張一首未中。哪些歌長命,哪些短命。按規律,一張新碟里的大部分歌在熱度過后都會沉默。它們來到這個世界便遭遇雞同鴨講的命運,很快消失無蹤。
其中蘊藏的歌手想與這個世界溝通的愿望,也化作烏有。
溝通很難,有時也不難。臨結束Eason說了一個外婆的故事,放到后面再講。在這之前,先聽歌。

《CHIN UP!》
雙主創:林家謙—李榮浩,病與醫,恐懼和夢想。若還想提取雙生含義,專輯文案提供更多:輕跟重,你和我,眾與寡,取與舍,進和退,虛跟實……
用“精神分裂”的概念作為主題 ,在Eason身上從《與我常在》便開始(“最初是為了省預算”),《DUO演唱會》發揚光大。

香港人很早就喜歡這么玩。羅文和甄妮的《鐵血丹心》,單曲視覺個人半片臉,妖艷異常。這是1983年,不辨雌雄的華麗之風已經在西方刮過一輪。1993年的《白發魔女傳》里,吳鎮宇扮演的姬無雙和姐姐共用一具身體,邪典造型又猙獰又美麗,給我們留下噩夢。從此,盼望噩夢都像這般意味深長。
神經兮兮的東西,最刺激神經。但你要小心,刺激太多,會得病。
新專輯里《塵大師》《焦焦焦》《社交恐懼癌》盯住這些病看,醫生給出良言。
《塵大師》在地道粵語里打滾,似貓咪在陽光下滾一身塵土和落葉。滾完,一個鯉魚打挺,貓咪神清氣爽。原聲吉他打出清水波紋,男聲輕松地唱,畫面似歌手本人赤膊吃面,大汗淋漓,大笑出聲。
沒想到,它沒有粵語歌的百轉千回。B段羅列現代青年流行的自救法,呼吸瑜伽抄經行山,浴室里高歌,好像也無諷刺。但若想一想,“達哥星仔,笑大聲啲”,死亡和憂郁還是投下一道陰影。
人類從來不缺這種自問:什么是人?沒有肉身算不算人,沒有記憶算不算?人言亦言,在慣性管道里從出生滑向死亡的,是不是全人?

《人啊人》有過兩版編曲,歌手選了李榮浩更不尋常的版本。腦后一直有刺耳聲音沖擊天靈蓋,和聲、打擊樂、Eason的高音,順勢匯成清晰的高潮,在教堂風琴中被凈化。
好復古的《焦焦焦》,模糊了新千年的那根界線。線之前是欣快,之后逐漸沉悶。擺爛,投降,急停。再來一遍,重新開啟。再來一遍,也還是一樣。在這環境中,誰能不焦慮?若想不焦慮,先戒掉手機依賴癥。被旋律糾纏,不如說是被信息湮沒。來不及傾聽自己,只能失足掉入無底洞。“Two minutes later”,未來無限循環。
有過《浮夸》,還需要《社交恐懼癌》嗎?相似的情境,一個Eason是劇中人,一個是局外人。一個是Eason,一個像較平庸的你我。李榮浩交出一篇工整的命題作文。文意反轉,化解糾結的心意。林家謙的曲夠優雅,但副歌段落,流露出一點粗濫古偶劇的氣質……它一定不是最好的林和李,也不是最好的Eason。

下一首《空城計》在這條路上又走得更遠。不用討好聽者,別追流行吧。矯揉造作的國風,試過便夠。
有對比,早前放出的《是但求其愛》和《致明日的舞》旋身更上一層。三年后再聽,它們還是很美。
鋼琴伴奏的《是但求其愛》,熟悉如十、二十年前的老歌。聽老歌讓人愉快,多巴胺分泌大增。中途飛出管樂,想起一部很老的片子《我和春天有個約會》。一年年,情懷已變,音樂卻逃過時間,沿途敞開躲避的山洞,邀我們跌入暢游往日。
一首歌,多重心聲。愛的雙生一對對:開心/傷心,自由/受困,矛盾/相融。再有一條時間線穿過。重重詰問時,時間飛速流逝,戀人相愛、分手復重逢。真實,幻覺;愛情人,社會人。歌手唱得投入,我們已習慣聽他這樣唱。
《致明日的舞》,第一耳就喜歡的歌。潮水,翩翩起舞,麥田,青春,把澀滯一掃而光。歌手自己也喜歡,輕輕唱起來。“有歌唱多遍”“嚇驚了嗎 共舞著嗎”“雨再降 也當吹吹風”。一些字句打開港樂密碼。我不介意善意的重復,舊日情懷也很好。

聊天時候,有一個問題Eason繞了很久,最后像下定決心,老實說出答案。
有人問他,下一個想合作的內地音樂人是誰?答案是沒有,因為聽得不多。但他又擔心直接說沒有恐怕不合適,于是七繞八繞,不敢揭開蓋子。
香港的大歌星沒剩幾個還活躍。Eason的身上,被加諸太多地域敏感情緒的話題。他已學會小心翼翼。
“音樂應該沒有語言的限制。”好心酸,小朋友都懂的事,需要他一遍遍向別人解釋。
最后,Eason講了自己外婆在英國一句英文不會,一樣活得自在的故事。外婆去超市購物,收銀臺前手一伸,攤開一把錢幣:“你自己揀。”收銀女士嘴里念念有詞,按件計價。兩種語言,溝通無礙。
人人向往簡單,可惜世事多半復雜。覺得復雜時,就聽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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