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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跳海”

出發吧,每個人生都有奇遇。
一
大三那年,梁二狗向中國政法大學申請休學,申請理由獨一無二。
他在原因欄寫道:我現在正處人生十字路口,不確定要成為怎樣的人,要花一年時間尋找自己人生的出路。
老父暴怒,把他拉黑,院系開明,連批三個同意。梁二狗動身出發,他相信遠方的荒野有他想要的真實。
他熱衷戶外,偏愛騎行。休學申請通過后,騎自行車直奔北京站,卸下前輪,裹入編織袋,將車抬進綠皮火車。
自行車停在過道連接處,他躺在硬座座位下,綠皮火車晃悠悠開了20多個小時,開到甘肅張掖。
出站已是深夜,小站寂寥少人。梁二狗在站臺廣場搭起簡易帳篷,昏沉睡去。
清晨7點,陽光把他照醒,遠方丹霞山丘一片紅火,冥冥中仿如指引,“那是一種絕對自由的感覺”。
他向著山丘出發,一路翻越祁連山,騎過海拔四千多米的埡口,到了海子筆下的德令哈小站,然后再環青海湖。西北遼闊,所見都是全新的故事。
路上,他還遇到中央財經大學的自行車車隊,他們騎向敦煌,“相遇的感覺就像會師一樣,都是年輕人,你會覺得你不是孤單上路,許多人在探索世界”。
那是戶外運動荒蠻時代的尾聲,萌芽已探出圈層,戶外小眾又充滿魅惑,盛滿理想主義。
梁二狗第一次騎車是08年初中畢業,他拿著1000元去南京旅游,騎玩了半個月,滿街都是“我家大門常打開,開懷容納天地”,感覺世界忽然沒了邊界。
大一暑假時,他第一次長途騎行,從北京騎回老家江蘇鹽城。他沿104國道騎了16天,雙腿曬成炭色,但很爽很痛快,“第一次覺得人格獨立”。
暑假回來后,他重建了政法大學廢棄多年的自行車協會,到處忽悠同學當副會長,以此拉新。
那一年,自行車協會成為政法大學最佳社團,梁二狗組織大家騎十三陵水庫,騎妙峰山,冬天時還拉來贊助海南環島。
那時,大學生是戶外主力軍。北京高校各大社團,每逢周末便組隊徒步、騎車、登山,遠行歸來,便聚餐喝雪花,醉后一起唱《藍蓮花》:
那時候玩戶外的人沒有不愛《藍蓮花》的,沒有什么能阻擋對自由的向往。
除了大學生,中年商業大佬也成為戶外推動者。休學前一年冬天,梁二狗在體育公司實習,隨老板夜入酒吧,參加了一場特殊派對。
當夜在場的有張向東、王微等商業精英,酒吧放了部意大利老電影,講一個貧窮小孩,騎車去了很遠地方。
大佬們聊戶外,聊創業,梁二狗聽得心潮澎湃,有種感覺許多激蕩故事即將發生。
酒館之外,戶外運動濤聲初起。王石已第二次登頂珠峰,郁亮在南極赤身拍照,馮侖和史玉柱騎行海南重溫時光,劉強東將自己微博簽名改為:奮斗目標——穿越所有沙漠。
綠野論壇上,越來越多人向山野出發。梁二狗一個朋友,騎行山野之余,還會到工地打工掄大錘,不為掙錢,只為感受生活。
梁二狗說,這是當年戶外人信仰的理念:不足以理解這個世界,便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
二
畢業后,梁二狗輾轉多個戶外相關工作,身邊熱愛戶外的人也越來越多。
那幾年,青旅成為戶外人聚點,風塵仆仆的人們在此把酒言歡。
梁二狗最喜歡喀什的老城青旅,那是個維族風格建筑,有著巨大的回廊,黃昏后,天南海北的戶外人打包羊頭肉,聚在回廊喝烏蘇,此處即世界。
遠行的人們除了探索世界,也為療愈心靈。19年秋天,梁二狗創業不順,去巴基斯坦徒步解壓。
他從喀什出發,過巴基斯坦海關,搭乘大貨車前往目的地。貨車拉滿佛像,一路佛像搖搖晃晃看他。
目的地是海拔7000多米高的雪山,曾是宮崎駿創作的靈感來源。他徒步冰川上,心情豁然開朗,這是戶外的魅力,解鎖新的世界,就能解鎖新的力量。
歸來后沒幾個月,疫情到來,城市生活被按下暫停鍵,然而戶外卻因此破圈。
社交媒體上,人們開始記錄郊野露營的日常,最初是春天的野餐,后來是搭帳篷、搭天幕,風潮自此興起。
張震岳也成發布露營筆記的一員,他在小紅書的id叫“露營老北”,發布了一系列露營視頻。
視頻中,他開著紅色廂車,在溪谷邊扎營生火,帳篷外星斗漫天,小狗快樂玩耍。
早上看著花蓮的浪,下午就到三千公尺的合歡山,
9點睡死,凌晨3點醒來,
看看月亮照亮了整個山谷,
世界越轉越快,更加要放慢腳步。
露營變得越來越日常,近郊公園和水域河岸,帳篷如云朵般鋪散。
有朋友請教梁二狗露營,看著那些專業裝備,梁二狗想起他在張掖火車站的小帳篷,感慨世界變化之快。
親近山野只是開始,疫情后,騎行、飛盤、漿板、徒步熱潮在小紅書上興起,戶外新元年到來。
在深圳,人們流行打卡“深圳十峰”,而北京大覺寺周邊,被總結出幾十條徒步路線,可以做到“每周一山”。
曾經商業肅穆的北京亮馬河,也變得青春躍動,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有女孩撐起槳板。
漿板一路流行至后海,梁二狗酒館開業時,朋友們帶著漿板,滑水散心。
他的酒館名叫跳海,名字源于19年夏夜,他和一群戶外朋友后海喝酒,路邊投影儀放著《陽光燦爛的日子》,100多號人齊刷刷跳入夜深的后海。
梁二狗說,戶外的精神內核就是跳海,無論戶外還是跳海,都是打破生活的邊界,不必在自己固有的軌道里活著。
三
梁二狗的跳海酒館,被選為小紅書第一批騎行友好店鋪。店前立著騎行充電站黑板牌,并放有為騎友準備的免費飲料。
常有騎友遠道而來,到此打卡,喝酒,看戶外紀錄片,籌劃著周末山野遠行。
疫情已然散去,但戶外熱潮并未降溫,成為生活的延伸,人們開始擁有自己的曠野。
北京年輕人的朋友圈里,開始多了門頭溝的松針和東靈山的白雪。西安地鐵里有了沖鋒衣、工裝褲、馬丁靴組成的山系穿搭,分不清是去戶外還是去上班。
上海騎行俱樂部組織專業騎行,常有路人蹬著共享單車即興跟上,一同完成長途挑戰。
戶外不再是小資硬核,變得生活日常。露營博主鐵南崽說,戶外就是在一個很安靜的地方,“想干什么干什么,不用在意別人的眼光,將自己還給自己?!?/p>
夜騎能吹到空調吹不出的自然風,徒步能獲得大自然中的新能量,即便擺爛,也要躺在河邊和山間,因為那里有觸手可及的露水與云。
有90后坐地鐵16號線,一路坐到北安河站,打車4公里到大覺寺,從山頂走下,拐彎看到鮮花滿山,瀑布飛流,驚嘆北京周邊竟然可以如此美。
更驚喜的感觸來自抱樹,樹皮的紋路與氣味,山野的風聲與水流,有女孩說找到久違的自由與生機:
就算大廠不接納我,我也可以到自然中去,樹木、陽光、流水、風,都會無聲地包容我。
她想起社交媒體上分享的句子:戶外,就是打開生活的窗。
今年10月19日,小紅書舉辦第二屆“外人節”,眾多戶外愛好者相聚西藏林芝,暢游山野。山野生活沒有邊界,四海來客亦無邊界。
山腳的草甸上搭起帳篷,帳篷不再是終點,而是起點,繞湖徒步、溪邊路亞、篝火聚會,山野盡開懷抱。
梁二狗受邀其中,篝火聚會時他遠遠望見一位長發男子,驚喜不已。那是一位“7+2”大神,即挑戰過七大洲最高峰和徒步過南北極。
他喜歡平臺特有的社群氛圍,天南海北的戶外人可以隔空互動,“即便都不認識,但我們今天都發了夜騎長安街,大家會互相點贊,同道中人,感覺很開心”。
戶外人喜歡聚在這里,并形成特殊的生態,山野間的互助、包容沉淀于此,有著當下互聯網稀缺的友好暖意。
這讓梁二狗找到當年的感覺,一如過去的青旅,一如大學的社團。他想起大學帶隊海南環島的口號:一個人可以騎得更快,但一群人才能騎得更遠。
今年夏天,30歲生日時,梁二狗重騎了20歲時騎行的路線。
那年他大二,帶著20多人,反向騎行紅軍翻雪山過草地的路線,一路游山玩水,青春無羈。
而今三十而立,同行只有酒吧合伙人,也是他大學學弟。
世事白云蒼狗,當年的泥土路已變水泥路,當年的花兒已散天涯,當年的小眾愛好,已變全民熱潮。而沒變的,是對世界的好奇和對生活的熱愛。
兩人慢悠悠騎著,騎過云和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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