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遇到冰霜凜冽的大寒天氣，最愜意不過的是感到與外界隔絕。況且那時節(jié)壁爐里整夜燃著熊熊的火，像一件熱氣騰騰的大衣，裹住了睡眠中的人；沒有燃盡的木柴畢畢剝剝，才滅又旺，搖曳的火光忽閃忽閃地掃遍全屋，形成一個無形的暖閣......”（馬塞爾·普魯斯特）

有時候，人必須用冬天的心境去注視世界，必須凍過很久，才能看到掛滿冰晶的自我。

周末讀詩第45期，冬至特輯，愿“即便所有的冰都破碎，也沒有人會被淹沒”。

本文配圖均選自洪尚秀電影《江邊旅館》

雪

海子

千辛萬苦回到故鄉(xiāng)

我的骨骼雪白也長不出青稞

雪山，我的草原因你的乳房而明亮

冰冷而燦爛

我的病已好

雪的日子我只想到雪中去死

我的頭頂放出光芒

有時我背靠草原

馬頭作琴馬尾為弦

戴上系瑪拉雅這烈火的王冠

有時我退回盆地，背靠成都

人們無所事事，我也無所事事

只有愛情劍馬的四蹄

割下嘴唇放在火上

大雪飄飄

不見昔日骯臟的山頭

都被雪白的乳房擁抱

深夜中火王子獨自吃著石頭獨自飲酒

走向冬天

多多

樹葉發(fā)出的聲音，變了

腐爛的果核，刺痛路人的雙眼

昔日晾曬谷粒的紅房屋頂上

小蟲精亮的尸首，堆積成秋天的內(nèi)容

秋意，在準備過冬的呢大衣上刷著

菌類，已從朽壞的棺木上走向冬天

陽光下的少年，已變得丑陋

大理石父母，高聲哭泣:

水在井下經(jīng)過時犁，已爛在地里

鐵在鐵匠手中彎曲時

收割人把彎刀摟向自己懷中

結(jié)伴送葬的人醉得東搖西晃

五月麥浪的翻譯聲，已是這般久遠

樹木，望著準備把她們嫁走的遠方

牛群，用憋住糞便的姿態(tài)抵制天穹的移動……

雪人

華萊士·史蒂文斯

人必須用冬天的心境

去注視冰霜和覆著白雪的

松樹的枝椏；

必須凍過很久

才能看到掛滿冰的刺柏，

和遠處一月的陽光里

粗糙的云杉，才能不因為風聲

以及這片土地上

葉子的聲音，想到

任何悲慘的際遇，

同樣的風在同樣的

荒涼的地方，也為傾聽者

而吹，他在雪中傾聽，

完全不是他自己，看見

一切，以及一切存在中的空無。

冬日頌歌（節(jié)選）

張定浩

在深冬的郊野，舉目可見

被遺棄在半空中的黑色鳥巢，

讓我想起那些

單憑期待和忍耐活著的戀人們。

當我們挽著手越過一道道鐵軌，

沿著植物園空寂的小徑

闖入一個溫室，置身于柔軟甜美的

綠色海洋與金色的夢鄉(xiāng)，

我們會在種種奇異又緩慢的生長中

忘記過去的時間和未來的時間，

一起分享寧靜的激情、斜落的光，

如同瀧之白絲鋒利如刃的葉緣上

那些永恒靜止的圓舞者，

它們并不指望得救。

一只孤單的戴勝鳥在地上佇立良久，

毫不在意我們的經(jīng)過與停留，

你輕輕地走到它跟前，它才飛起

又在不遠處落下。

兩個小男孩在冰面上歡鬧，

另外兩個小女孩坐在池邊說笑，

這凍云黯淡的暮色仿佛與他們無干，

有時候，寒冷也能鑄就一個樂園。

我們也走入這閃亮的瞬間，

而即便所有的冰都破碎，

也沒有人會被淹沒。

我們剛剛愈合的肺葉大口呼吸著

孩子們的笑聲，

圍著一個秘密的果醬罐嘗它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