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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秋槎:面對中日推理寫作,我為何選擇塑造女性群像劇的故事|新銳訪談
旅日推理作家陸秋槎最近推出了一本新書《悲悼》,以女偵探劉雅弦為主角串聯(lián)了一個歷史時代中帶有悲涼色彩的女性群像故事,這本小說也是國內(nèi)少見的“冷硬派”偵探小說。他的作品中也多女性主角,如陸秋槎所說,推理史上男性偵探數(shù)是占壓倒性的,但一個人掌握自己的命運和性別沒關系,而一個作家的文風更與此無關。他表示:“我是在確定了繼承傳統(tǒng)、致敬經(jīng)典的方向性之后,設計了這樣一個帶有女性群像劇色彩的故事?!边@也是新書致敬羅斯·麥克唐納《入戲》一書的原因,他想要為中國推理界留下這一傳統(tǒng)。

青年作家:陸秋槎
目前他在國內(nèi)共出版了5部長篇推理小說,除了推理之外,陸秋槎也寫科幻,甚至以科幻小說在日本出道。他的處女作《元年春之祭》曾在日本推理圈引發(fā)熱議,剛一上市就多次加印。他自言喜歡寫作,大學讀古籍文獻專業(yè),也是聽說這專業(yè)“清閑”,以后畢業(yè)可以在圖書館找個工作,這樣就有時間每天讀讀書,寫寫小說。結果,還沒畢業(yè)“不小心”得了新人獎,就這樣,走上了職業(yè)作家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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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女性群像劇似的故事,是為了致敬經(jīng)典
記者:您寫過很多女性主角,《悲悼》同樣以一名女偵探劉雅弦為主角,除此之外,還塑造了身處一個時代中的如岑樹萱、葛令儀等女性群像,這是出于什么樣的考量呢?
陸秋槎:從推理小說的歷史來看,男性偵探的數(shù)量要多于女性。很多著名女性推理作家,筆下最知名的偵探也大多是男性。如阿加莎·克里斯蒂,其代表作大部分都屬于“波洛”系列,反觀“馬普爾小姐”系列則幾乎沒有特別出圈的作品。P.D.詹姆斯雖然塑造了蔻蒂莉亞·葛雷這一經(jīng)典形象,但這位女偵探登場的作品也不過兩本。詹姆斯大部分作品仍是以男性偵探達格利什為主角。日系推理也同樣如此,很長一段時間男性偵探占了壓倒性的多數(shù)。但這樣的局面在最近幾年有所反轉(zhuǎn),本世紀的日系推理作品中,涌現(xiàn)出大量的女偵探形象。這可能跟二次元文化的發(fā)展有關。我是從2010年左右開始寫推理的,當時正好趕上了這股風潮。這對我的寫作影響很大。
不過《悲悼》的情況要特殊一些,更多是受到了“女性私家偵探故事”這一傳統(tǒng)的影響。該傳統(tǒng)可以追溯到前面提到的P.D.詹姆斯,而在1982年由莎拉·派瑞斯基和蘇·格拉夫頓將其推至高潮,在日本也影響了若竹七海等作家。但這樣一個傳統(tǒng)在中國卻毫無影響,我總覺得很可惜。我是在確定了繼承傳統(tǒng)、致敬經(jīng)典的方向性之后,設計了這樣一個帶有女性群像劇色彩的故事。
記者:但到小說結尾,劉雅弦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讀者可能也只能從文中散落的細節(jié)得到一點信息,您有意保持了這個人物的神秘感?
陸秋槎:這是以第一人稱來塑造角色的必然結果。有耐心的讀者可以通過她的言行和心理活動拼湊出她的形象,乃至發(fā)現(xiàn)一些她口是心非的地方。如果這是石黑一雄之類的大作家的作品,大概會有更多人愿意去解讀角色,而不是質(zhì)疑作者語焉不詳。只可惜這是我的書,有耐心的讀者終究有限。
劉雅弦因為自身經(jīng)歷和生存需要,不得不戴上一副“冷酷”(hard-boiled)的假面。但這種“冷酷”并非其本性,這是我塑造這個角色的出發(fā)點。同時,出于職業(yè)的需要,她必須善于觀察,并且基于觀察迅速做出判斷(哪怕有時失之偏頗)。這些內(nèi)容我都以她的口吻詳細記錄了下來。我認為對于一個偵探的形象,這樣的塑造已經(jīng)足夠了。

作者: 陸秋槎
出版社: 新星出版社
記者:您剛剛也列舉了很多位偵探,如果回顧推理史上典型的偵探形象,成為一位偵探有必須具備的一些特質(zhì)嗎?
陸秋槎:偵探有很多類型,作者在塑造他們時也有強調(diào)與忽略的部分,因此很難一概而論。不過最低限度的要求大約是情報搜集能力(觀察或傾聽)。有了這種能力大概就能在冷硬派故事里做個偵探了。本格推理里的偵探可能還需要一些邏輯思維能力與直覺。當然,有了破案的能力,還需要行動的理由。不過驅(qū)使偵探介入案件的理由也各不相同。
在最傳統(tǒng)的寫法里,偵探往往是出于一種好奇心或正義感而參與破案的,因而這些偵探也往往富于好奇心或正義感。但在達希爾·哈米特發(fā)起“美國革命”之后,偵探往往是基于更加世俗(為錢)或迫切(保命)的理由而不得不介入案件的調(diào)查,于是古典推理里偵探所具備的種種特質(zhì)就此被捐棄,取而代之的則是“冷酷”和執(zhí)著。
記者:“我從未見過這樣溫柔而唯美的‘冷硬派’”,同樣是推理作家的呼延云如此評價這本小說,而這也是我的閱讀感受——具有某種古典之美。通常我們也會覺得“冷硬派”是一種相對理性的小說,您如何看?
陸秋槎:冷硬派從來都不是什么理性的小說。達希爾·哈米特的作品陰慘而火爆,雷蒙德·錢德勒的作品刻薄而浪漫,羅斯·麥克唐納的作品頗有些悲天憫人的氣質(zhì),彌漫著哀傷的氛圍。我個人受羅斯·麥克唐納影響更多一些。為了能寫好《悲悼》,也仔細研讀了張愛玲的作品。溫柔、唯美、古典這些形容也許送給麥克唐納和張愛玲更合適,我只是他們的臨摹者。

《大偵探波洛》劇照
記者:另外,我得抱歉地說一句,讀這本書的時候,正是因為這“溫柔而唯美”和過于細膩的描寫,讓我誤以為您是一名女性作家。當時用這個筆名的時候,會想到后面被誤認性別這件事嗎?您覺得一個作家的文風和性別有直接關聯(lián)嗎?
陸秋槎:“陸秋槎”原本是我筆下的一個角色,后來正好寫了個以她為第一人稱的短篇,投給雜志時就直接用作筆名了。在推理小說里,角色(偵探或記錄者)與作者同名的例子很多,性別相反的也有,如栗本薰的《我們的時代》里就有個也叫“栗本薰”的角色,卻是個男的。我當時也沒意識到會產(chǎn)生如此巨大的“解釋成本”。
一個作家的文風跟很多東西有關,性別肯定是影響因素之一,但這些外部因素的影響往往是有限的。文風的形成,主要還是看他受到了那些作家、作品的影響。就像一個書法家,其風格的形成也往往來自臨習過的碑帖,而不取決于其高矮胖瘦、是男是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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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小說最吸引我的地方是一種張力
記者:通常創(chuàng)作一個新故事時,您最付出心力的是哪一部分?推理小說最吸引您的又是什么?
陸秋槎:最付出心力的地方是打磨故事、使之合理。人物的言行要符合其身份、立場、目的,聽起來只是句不痛不癢的“方法論”,實踐起來卻相當困難。這也是為什么一部電影的劇本經(jīng)常要磨很多年。小說在這方面比電影劇本更容易處理,畢竟可以通過心理描寫來解釋角色的行動,但還是需要花時間去打磨。一個合格的作家,應該比讀者考慮得更周全。這樣的努力,未必能讓故事更精彩,但一定能讓它更加可信。
推理小說最吸引我的地方是一種張力。作案的動機往往出于一種人類的“非理性”,然而為了理清案件的真相,又不得不運用人類的“知性”,兩者之間形成了一種特別的張力,這在其他類型的作品中很難看到。

陸秋槎為讀者簽名
記者:您同時用中、日兩種語言在寫作,在您看來,兩地的讀者的閱讀取向有何差異?
陸秋槎:我寫小說時都是用中文,日文只寫些評論。
中日兩國閱讀取向的區(qū)別,有其歷史原因。日本在二戰(zhàn)之后從未停止過和外界的接觸,歐美最新的推理、科幻源源不斷地涌入,讀者能第一時間看到,作者也能第一時間受到其影響。而中國因為歷史原因,這種交流中斷了很多年。因此,很多流派、傳統(tǒng)(如前面提到的“女性私家偵探故事”),日本讀者并不陌生,在中國卻沒有在當時產(chǎn)生影響。到了上世紀九十年代,大批科幻小說被引進到國內(nèi),引進推理的最高潮則是2010年前后,但在處理這些積壓了幾十年的作品時,出版社和讀者做出了自己的取舍。
一些曾在西方和日本產(chǎn)生重大影響的作家、作品,當時沒有被引進,可惜的是如今也依然被無視。結果就是,我們很難利用中文資料對推理、科幻建立起完整的認識。我很幸運,能讀日文,也能接觸到大量日文資料,所以能從一些被中文世界無視的流派、傳統(tǒng)那里汲取養(yǎng)分。
記者:推理小說因為其解謎的樂趣,讀者也就會對“真相”較為執(zhí)著,而社會派推理更是會把“真實感”納入考量,您怎么看推理小說中的真實感?
陸秋槎:推理小說原本就是一種“反寫實主義”的文學,充斥著“名偵探”或“密室”一類缺少“真實感”的要素。雷蒙德·錢德勒有篇評論叫《簡單的謀殺藝術》。他在文中就細數(shù)當時流行的推理小說如何偏離現(xiàn)實。
而冷硬派在美國的興起,以及社會派在日本的興起,也可以視作一種寫實主義的回歸。只不過,很多讀者并不是為了看“真實感”才讀推理的,他們要看的是解謎的樂趣,冷硬派和社會派滿足不了他們,于是就有了“新本格”運動,有了“反寫實主義”的復興。我并不覺得這里面有什么正確答案,有的不過是個人好惡與市場選擇罷了。

新書分享會和推理迷們在一起
記者:回到您最初的寫作動機,您是復旦大學古籍所古典文獻學專業(yè)畢業(yè)的,什么時候?qū)π≌f創(chuàng)作產(chǎn)生興趣的呢?
陸秋槎:我從初中就開始寫東西,只是一直不得要領。因為喜歡小說,所以不僅想讀,也想自己寫寫看。本科考進中文系也是為了能離夢想更進一步,同時聽說這個專業(yè)比較“清閑”,能有更多時間自己讀書、寫作。碩士讀了古典文獻學專業(yè),更多是出于就業(yè)的考慮。原本打算畢業(yè)后找個圖書館工作,業(yè)余寫小說。只是在研三時碰巧拿到了新人獎,于是從那以后就開始專職寫作了。
記者:最后,您一般如何度過寫作的一天?
陸秋槎:開始寫一篇小說之后會規(guī)定每天完成多少字,基本就是依照心情在家或在咖啡館一類的地方寫作,完成定額之后再做別的事情。但一年之中真正在工作的日子并沒有那么多。推理和科幻都是很依賴“點子”的門類,不像某些文學類型那樣沒有點子也能硬寫。所以很多時候都是在構思或查閱資料,要么就是讀小說、看電影、打游戲,等待靈感的降臨。
新媒體編輯:袁歡
配圖:出版社供圖、劇照

原標題:《陸秋槎:面對中日推理寫作,我為何選擇塑造女性群像劇的故事|新銳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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