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到底有多少“中國人”？——基于人口學視角的解讀

2023-11-08 17:55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原創(chuàng) 嚴肅的人口學八卦組嚴肅的人口學八卦

作者｜梅自穎中國人民大學社會與人口學院博士生

責編｜呂利丹中國人民大學社會與人口學院副教授

圖編｜陳詩靈中國人民大學社會與人口學院學生

中國是美國主要的移民來源國之一。然而，對于“在美國到底有多少中國人”這一基本的問題，我們常常會看到不一樣的表述。我們盤點了一下，對于這個人群有多種不同的稱謂，如“定居美國華人”“在美華人”“華裔移民”“在美國居住的中國人”“從中國移民美國的人”等。多樣的稱謂背后是復雜的概念，“美國有多少中國人”，這個問題在日常情境中提出來，本身問題不大；但如果是從專業(yè)角度細究，這個問題的問法本身可能就不準確，因為他們中間很多人已經(jīng)不再是“中國人”了，我們的問題或許可以改為“美國有多少人有中華血統(tǒng)”（people of Chinese descent），但其實對于“中華血統(tǒng)”的內(nèi)涵，學界也尚未有定論。鑒于此，考慮到討論的通俗性，本文先暫且用“中國人”這一表述。

由于概念的模糊性，對于“美國有多少中國人”這一問題的答案也有較大的波動。那么在這些不同的數(shù)據(jù)之后，所要表達的事實到底是什么？其背后是一個什么樣的群體？帶著這些困惑，我們對現(xiàn)有可得人口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進行了整理和分析，從國際移民存量、族裔分類、出生地分類三個角度切入，尋找“在美國到底有多少中國人”背后的答案。

一、基于“國際移民存量”的判斷

1. 對“國際移民”的定義和測量

我們首先從基本概念上理解“國際移民”。國際移民是一個跨越國界的生存群體，他們可能在遷移后加入新國家的國籍；也可能持有有效居住證件且保持原有國籍；甚至可同時持有多國國籍。由于世界不同國家對國際移民的界定口徑并不一致，國際上對國際移民并沒有形成完全統(tǒng)一的標準。對國際移民的定義包括三個核心要素：跨越主權(quán)國家邊界，以非官方身份在非本人出生國居住、居住時間滿足一定期限（通常是一年以上）。

聯(lián)合國經(jīng)濟和社會事務部將國際移民定義為“任何改變其通常居住國的人”，通常居住國是指一個人生活或日常居住的國家。現(xiàn)有的數(shù)據(jù)和相關(guān)分析主要從“國際移民存量”（migrant stock）角度展開1。

2. 在美國有多少來自中國的國際移民？

根據(jù)聯(lián)合國經(jīng)濟與社會事務部人口司公布的全球遷移存量數(shù)據(jù)庫（International Migrant Stock Database），1990年至2020年世界以及中國、美國的移民存量狀況如表1所示。

從全球移民狀況來看，在2020年，全球國際移民存量為2.81億人，占世界總?cè)丝诘?.6%，相當于世界上每30個人中就有1個移民。

從中國移民狀況來看，2020年中國移民國外的總?cè)丝跒?58.0萬，其中在美中國移民存量為243.3萬人，占中國移民外國總?cè)丝诘?8.4%，相當于每4個中國移民中至少有1個移民美國，美國是中國移民的主要目的地。

從美國移民狀況來看，2020年美國的國際移民存量為5063萬人，其中中國移民為243萬人，占比為4.8%，意味著每20個在美國際移民中接近1個來源地為中國。

此外，從1990至2020年的世界移民狀況可以看到，世界及中美兩國的移民狀況都更趨于活躍，這也深刻影響著世界國際移民的整體形勢。整合世界銀行數(shù)據(jù)庫信息后發(fā)現(xiàn)，從1990年至今，美國躍升為中國國際移民主要流入的目的地第一位。同時，以2000年為拐點，前往北美洲的中國移民存量逐漸趕超前往其他亞洲國家的中國移民的存量，中國的移民流向的重心由亞洲轉(zhuǎn)移到歐美地區(qū)。

二、基于族裔分類的判斷

1. 美國人口普查族裔分類中的“Chinese”

目前美國人口普查局遵守管理和預算辦公室（Office of Management and Budget, OMB）關(guān)于族裔和民族的標準，劃分為五類——白人、黑人或非裔美國人、美洲印第安人或阿拉斯加原住民、亞洲人、夏威夷原住民或其他太平洋島民。其中的亞洲人可以進一步分為“Asian Indian”、“Chinese”、“Filipino”、“Korean”、“Japanese”等類型，回答者可根據(jù)自己的主觀判斷在族裔分類中選擇一個或多個分類，如圖2所示。美國人口普查局使用的族裔信息反映了個體對族裔身份具有強烈主觀性的自我認定。

利用美國人口普查和社區(qū)調(diào)查數(shù)據(jù)中的族裔信息條目（Race & Ethnicity，種族&族群）可以識別出多項選擇包含或單項選擇為“Chinese”的人口。我們暫且把“Chinese”譯為在美華裔，即美國人中認為自己擁有中國血統(tǒng)的群體。不過，需要補充的是，雖然“華裔”這一詞語本身對應的是移民二代，但“在美華裔”一般是Chinese American的對應翻譯，不區(qū)分一代入籍還是二代土生，這一概念本身沒有包含移民美國但沒有入籍的人群。

2. 有多少美國人認為自己是華裔？

從五大族裔分類來看，2020年美國人口普查局的數(shù)據(jù)顯示，美國總?cè)丝谥邪兹苏急葹?0.1%，非裔占比為13.4%，亞裔占比為5.9%，西班牙裔占比為18.5%，其他族裔占比為2.1%。

從在美華裔狀況來看，根據(jù)2010年以來美國歷次社區(qū)調(diào)查結(jié)果（如圖2所示），在美華裔和單一種族的在美華裔規(guī)模趨于增加。2022年，在美華裔人口共579.0萬人，其中單一種族的在美華裔為452.2萬人。較2010年，在美華裔增加了167.9萬，其中單一種族的在美華裔增加了106.5萬。

從趨勢上看，在美華裔、在美亞裔的人口規(guī)模和占比不斷增大，意味著美國各族群人口結(jié)構(gòu)在發(fā)生變化。在美國，白人是最大的族裔群體，但其占比已經(jīng)從之前的80%下降到了60%左右。與此同時，亞裔美國人規(guī)模增長迅速，西班牙裔美國人由于較高的生育率和移民規(guī)模擴大，其份額也在不斷增加。相反的是，非裔美國人的占比在過去二十年間無太大變化。

3. 這579萬的在美華裔等同于“在美國的中國人”嗎？

基于上文圖2的結(jié)果，我們可以看到在美華裔已經(jīng)突破500萬。那么回到最初的問題之一，這些人可以稱為“在美國的中國人”嗎？我們在表2中按照出生地和公民身份劃分的信息來識別這500多萬人的特征，可以看到，2020年，全部在美華裔中，有42.6%為美國公民，33.5%為入籍美國公民，24.1%不是美國公民。同時，在美華裔的出生地也不一定為美國，可能出生在美國以外的其他國家或地區(qū)。

由此，準確地說應當是，2020年有579萬在美華裔，他們自我認定為具有中國血統(tǒng)但不一定是單一族裔的中國血統(tǒng)，可能在美國出生也可能在中國或其他國家或地區(qū)出生，可能具有美國國籍也可能具有中國或其他國家國籍。由此，不能直接將其等同于“中國人”這一概念。同時需要注意的是，我們在不同的引用來源上會看到同年在美華裔人口規(guī)模略有差異，主要因為579.0萬僅為基于調(diào)查數(shù)據(jù)的估計值而非精確值，是美國社區(qū)調(diào)查基于選定人口1年期的估計值，誤差區(qū)間為“±55088”。同期按照選定人口5年期的估計值為547.6萬，誤差區(qū)間為“±32189”。

三、基于出生地視角的判斷

1. 普查如何根據(jù)出生地信息判斷移民？

出生地信息能夠幫助我們識別一國的國際移民是否是“土生土長”。

具體到美國移民而言，從出生地信息定義的“外國出生”指的是出生時沒有美國公民身份的人。該人群包括入籍公民、合法永久居民、難民和庇護者、持有某些臨時簽證的人員以及未經(jīng)授權(quán)的移民。

相對地，“美國出生”指居住在美國且屬于以下三類之一的美國公民的人：出生在50個州之一或哥倫比亞特區(qū)的人；出生在波多黎各或關(guān)島等美國島嶼地區(qū)的人；或在國外出生且父母中至少有一位是美國公民的人。

2. 出生在中國的在美人口規(guī)模

從圖3中在中國出生的美國人口規(guī)模可以看到，在1960年至1990年期間，出生地為中國的人口規(guī)模上升較為平緩；1990年后，在美中國移民的數(shù)量大規(guī)模上升，出生在中國人口的增長態(tài)勢一直持續(xù)到2019年新冠疫情前，達到285萬人的頂峰。后由于新冠疫情在全球范圍內(nèi)蔓延，國際流動人口減少，2021年出生在中國的人口規(guī)模略有下降，為275萬人，2022年回升至283.3萬人。

3. 按照父母出身地和居留時間的進一步識別二代移民

美國華人全國委員會與馬里蘭大學美籍亞裔研究中心發(fā)布的“2011年美國華裔人口動態(tài)研究報告（The New Profile of Chinese Americans）”對在美華裔人口的代際情況進行了介紹：美國華裔人口有35.9%出生于美國，64.1%出生在海外。上述報告將美國的華裔移民劃分為三代，第1代移民指16歲以后來到美國的移民，第1.5代移民指16歲以前來到美國并在美國接受部分教育，第2代移民指在美國出生并在美國接受全部教育，結(jié)果顯示在美華裔中，第1代移民約169萬（占54.2%），第1.5代移民約51萬（占16.4%），第2代移民人數(shù)約91萬（占29.4%）。

從兒童群體來看，可根據(jù)父母的移民特征將其劃分為兩類：第一代移民兒童指至少有一位父母在外國出生的任何在外國出生的兒童；第二代移民兒童指任何在美國出生且父母中至少有一位在外國出生的兒童。美國國際移民辦公室（Migration Policy Institute）報告顯示，2021年，大約有1800萬18歲以下的美國兒童與至少一名移民父母生活在一起（占美國兒童人口的26%），其中12%出生在美國境外。

四、基于不同口徑推算注意的問題

綜上所述，簡單地論斷“有超過500萬中國人在美國”是不嚴謹?shù)摹；趪H移民存量、族裔分類和出生地的信息為我們把握在美國的國際移民、在美華裔和出生在中國的美國人狀況提供了參考。使用現(xiàn)有口徑判斷中國移民狀況時：

（1）要注意不同口徑提供的移民規(guī)模估計值對應的人群。國際移民存量呈現(xiàn)的是以美國為目的地、改變常住國的人口規(guī)模；族裔人口信息描述了在美國具有華人血統(tǒng)的人口狀況，主要基于個體主觀判斷的種族身份識別；而出生地信息更多從個體或父母的出生國來溯源移民狀況。三種界定有重合也有差異，結(jié)合多種角度的判斷可以讓我們更加客觀、全面地回答“在美國有多少中國人”這一問題。

這些不同的移民概念中，“在美華裔”這一概念被使用較多，要格外注意“在美華裔”概念內(nèi)涵和外延的正確解讀。基于個人判斷的種族分類具有主觀色彩，不直接等同于個體發(fā)生了遷移行為。

（2）要理解每一種口徑的相對局限性和可能存在的誤差范圍。比如，當前的數(shù)據(jù)來源主要是普查數(shù)據(jù)和基于某一時點的調(diào)查數(shù)據(jù)，用于討論人口遷移流動的動態(tài)變化過程總是存在局限性。另外，囿于對移民人口進行精確調(diào)查具有相當高的難度和成本，現(xiàn)有的部分公開數(shù)據(jù)是基于間接的人口估計方法得到，在推算規(guī)模使用了約束條件，也會產(chǎn)生一定的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