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中國民用航空飛行學院（下簡稱中飛院）某新生微博爆料稱，學院內部存在嚴重的校園霸凌現象。一時間輿論嘩然，同時也出現了不少維護中飛院學姐行為的言論，他們聲稱，中飛院實行的是“半軍事化管理”，這樣的嚴格對學妹來說是件好事，同時還提到美國西點軍校也有相關的規定。

微博舉報中飛院存在霸凌“條例”網友稱中飛院為半軍事化管理，西點軍校有相關規定

那么，微博舉報內容中中飛院學生的“規定”是否確實存在？所謂學姐的“嚴格”是否屬于學校“半軍事化管理”的范疇？西點軍校是否有相關的校規？核真錄記者對此進行了核實。

首先，什么是“半軍事化管理”？

“半軍事化管理”又叫“準軍事化管理”，核真錄記者查閱相關文獻，發現“準軍事化管理”的定義是指“在日常管理中,有機地引用軍事化管理所特有的組織形式、標準的行為準則、嚴格的管理制度和考核手段……”，也就是說，半軍事化管理是將軍事管理的方法與普通高校管理相結合，主要規范在校學生的日常行為。

陸寶忠，《高校航海類專業準軍事化管理研究》

在我國高校中，采取“準軍事化管理”的學校不是個例，尤其對于航空、航海專業的學生，由于工作難度高、風險大、責任重，因此必須以高標準嚴格要求，這些標準往往體現在從起床、內務整理、上操、吃飯、上課、到體育訓練、自習、休息等方方面面的約束和管理上，為的是使學生養成良好的習慣和文明的作風，在專業學習、精神面貌、身體素質等方面有出色表現。而要想實行準軍事化管理，科學有效的規章制度是基本前提與根本保證，而且既已確定的規章制度就必須從嚴執行，對所有學生均一視同仁。

而中飛院所謂的“規定”主要針對的對象為低年級學生，尤其是“學妹“，顯然并不符合準軍事化管理的規章制度需要的統一性。

在我國，首個實施準軍事化管理的院校是大連海事大學，記者并未搜索到中國民航飛行學院有關“準軍事化管理”的相關條例及文件，故參考大連海事大學公布的“半軍事管理實施辦法”（下簡稱“辦法”）加以分析。

該辦法除附件外共分為十一章，其中有對起床、早操、內務、上課、午休、晚自習、點名、晚休、儀容儀表等各方面細節作出規定，但沒有特別指出男、女生需要區別對待。

反觀中國民用航空飛行學院所爆出的幾個“條例”，是否符合“準軍事化管理”的要求？

首先，軍隊中的絕對服從，指的是對上級命令的絕對服從，而年歲稍長是否意味著能夠成為“上級”？學妹是否必須要聽從學姐的“教導”？學姐的管理權力又是從何而來？

其次，爆出來的“條款”中，“不準跟學長吃飯”、“不要和學長走在一起”等內容，矛盾直指“學妹”而非全體新生，不僅有失偏頗，對新生涵養與能力等各方面的提升也并無直接聯系，顯然也不符合“準軍事化管理”的初衷。

9月24日，中飛院官方微博發出聲明，稱微博爆料配圖中的所謂“規定”是往屆個別學生自撰的“新生入學須知”，且多數內容為軍訓時的規定。學校曾對該“須知”的編撰者進行過教育，不存在所謂“學姐為學妹立下種種規矩”。聲明中也提到，關于“要求新生對老生和老師打招呼”、“不要和學長吃飯”等內容，學校并無相關的強制規定。

9月24日中飛院校方聲明

因此看來，中飛院為半軍事化管理學校的性質并不能作為維護某些出格規定的理由，不僅在學校具體規章中不存在相關表述，這些規定也并不符合國內院校半軍事化管理的要求。

美國軍事學院（The United States Military Academy at West Point，國內通常稱西點軍校）2012年發布《美國軍官學員標準操作流程》（United States Corps of Cadets Standard Operating Procedure，簡稱USCC SOP），詳細規定了與西點軍校軍官學員有關的義務、規范、委任、權利等方面的內容，西點軍校學員有責任知曉并遵守此SOP中規定的內容，否則會受到懲罰。

《標準操作流程》（SOP）在第一章第一節“職業與人際關系“（CARD 100 – Professional and Personal Relationship）中列出“不正當的上下級關系”（Improper leader-subordinate relationships）一條，指出“不正當的上下級關系可能產生于交往過密或是過于嚴苛甚至虐待行為，這兩種情況都會威脅到集體的良好秩序和規范，都是不被允許的。”

《標準操作流程》禁止不正當上下級關系

《標準操作流程》中還闡明了“體力矯治訓練”（Physical Corrective Training）與“霸凌”（Hazing）的區別。其中規定：殘忍、虐待、侮辱、壓迫、損害人格或產生傷害的霸凌行為在任何等級的學員之間都是禁止的，霸凌行為的產生不一定涉及實際身體上的接觸，言語或心理上的影響也包含在內。

《標準操作流程》禁止霸凌

由此可見，在西點軍校官方規定的學員行為規范中，涉及上下級關系處理的內容主要規定了不允許交往過密或發生霸凌，并沒有低級學員見到高級學員需要問好的規定。

那么西點軍校對于“服從”是如何解釋的呢？

在其官網提供的常見問題解答中，關于“士兵領袖培養系統（Cadet Leader Development System）是什么”的回答中提到：“為了成為一名成功的領袖，首先需要學會的是服從。在西點軍校的第一年你需要做的就是服從。”

但此處文中所指的“服從”并非無條件的，下文說到：“領導力培養項目規定了你作為一個一年級下級軍官與高級別軍官之間的區別。作為一個一年級學員，你必須能夠準確地回憶起各類信息。在軍官學員基礎訓練階段，你將會接受有建設性的批評建議，但是高等級的軍官學員不會以任何有損人格的方式對待你。”

西點軍校官網提及“服從”問題

可見，在西點軍校的培訓項目中，服從對于低年級學員來說是必經的階段，但這種服從根本上是服務于更好地掌握關于領導力所需的職責、增強領導能力，而非對上級無條件的服從。而上級學員對下級學員的態度也必須遵守一定的行為規范，對身體、心理造成不正當傷害的霸凌行為是絕對不允許的，因此不可能出現截圖中稱“服從學長的所有要求”。

相關網友以西點軍校軍規的截圖作為證據，說明“不管錯與對，低年級的學員同時要無條件地服從高年級學員的所有要求”、“新學員要對包括學長在內的人敬禮，稱呼‘長官’、‘您’”等為在西點軍校需要執行的規范。對此，核真錄記者找到微博兩張截圖的原出處，文中均提及西點軍校22條軍規。網友截圖西點軍校相關“軍規”

但記者查找資料發現，早在2011年，有著9年英文類教育書刊編輯經驗的江西出版物編審陶百強就公開質疑過“22條軍規”為偽造。據文化中國-中國網2011年6月15日的報道，陶百強曾聯系到一位當時負責西點軍校招生工作的現役上尉軍官Albert，該軍官在回復電郵中稱未見過陶百強列舉的“22條軍規”；同時，陶百強于2010年在一開放性知識分享平臺“Yahoo Answers”上的相關提問得到一位自稱身份為“22年正式軍官”的回答，同樣否定“22條軍規”與西點軍校的關系。

陶百強在Yahoo Answer上的提問

記者查閱西點軍校官網常見問題回答、《標準操作流程》，及作為西點軍校教職員規范的《培育軍隊領袖》（Educating Army Leaders），都不曾出現國內流行的“22條軍規”類似表述，而是一再強調西點軍校重視“職責、榮譽、國家”的價值導向。

 西點軍校官網及官方文件中提及的西點軍校“精神”

在《培育軍隊領袖》中，明確列出了西點軍校“領袖培養系統”的預期成果，也并未出現網傳的“絕對服從”、“細節決定成敗”等內容。

西點軍校學員培養目標

總結來看，中飛院所謂的“嚴格”規定既不符合準軍事管理院校管理的統一要求，在西點軍校軍規中亦無據可循。基本可以判斷中飛院學生群體間這類規定屬于校園霸凌，不僅不能以準軍事管理為借口開脫，并且違反了相關的規則。

注：文中所提“準軍事化管理”定義出自術守喜、袁偉、王海軍2009年相關研究《對民航飛行學員實行準軍事化管理的探討》

感謝張兆青為本文提供重要資料。

文 | 陳霞 葛孝 陳必欣

美編 | 馮茗銘

責編 | 陳必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