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庭審中，唐國棟坦承自己曾謹慎處事，但還是沒“把握好”。永州市中院微信公眾號 圖

戴著眼鏡，穿著白襯衣，唐國棟被法警押進法庭。從參加工作到案發，他有37年警齡，擔任過副市長、公安局長、總隊長，如今卻走上了被告席。

9月13日，此案在永州市中級法院開庭審理。當天下午庭審結束，法院未當庭宣判。

唐國棟被指控犯受賄罪和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2008年至2017年，他在擔任郴州市公安局局長、副市長以及湖南省公安廳交警總隊總隊長期間，非法收受他人財物700余萬元，另有960多萬元財產不能說明來源或說明來源后查證不屬實。

工程項目、案件處理、人事調整，是唐國棟涉案的主要領域。“受賄方式多樣，具有一定隱蔽性。”公訴人當庭列舉了24筆受賄款項，其中21筆來自唐國棟擔任郴州市公安局局長期間，包括他與其特定關系人——一名女下屬共同受賄。

郴州七年，是唐國棟自己引以為傲的高光時期。他在這里開始副廳仕途，獲得不少榮譽，卻因為貪欲逐漸陷入人生的滑鐵盧。

9月13日，唐國棟涉嫌受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一案，在湖南永州市中院開庭審理。澎湃新聞記者 朱遠祥 圖

民警提拔，老板出面找局長

9月13日出現在法庭被告席，57歲的唐國棟看起來有些瘦弱。在一天的庭審中，他表情平靜，大部分時間認真傾聽。接受詢問或自己辯護時，他說話條理清晰，有時語速較快。

“今天的開庭對我來說刻骨銘心，”他說，“我認真反省，接受法律制裁。”

檢方對唐國棟的指控內容中，出現了多名他的老部下的名字。唐國棟任郴州市副市長、公安局局長期間，有多名公安干警通過企業老板“牽線”，尋求他的關照。

郴州市美麗年華食品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尹斌，被指控以裝修房屋為名向唐國棟行賄約40萬元。唐國棟在企業經營、招待消費等方面予以關照。此外，尹斌請求關照的公安民警，在職務調整方面得到唐的“幫助”——宜章縣公安局城西派出所原所長李光榮調任縣治安大隊大隊長，唐國棟被指控接受其價值2.2萬元的金條1塊和現金7萬元。

在郴州任職期間，唐國棟跟多名礦老板來往密切。郴州和蓉礦業公司法寶代表人唐擁軍，被指控曾向唐國棟夫妻送高檔麻將桌、翡翠手鐲和鉆戒，折合人民幣12萬多元。唐擁軍請唐國棟關照宜章縣公安局原副局長吳興國。2010年吳興國從宜章調至安仁縣公安局任局長。

臨武縣泡金山鉛鋅礦公司董事長鄺軍，被指控曾向唐國棟送象牙雕等財物。唐接受其請托，在南塔派出所所長陳海波援疆事宜上予以關照。受朋友姜富友的請托，唐國棟曾對宜章縣莽山派出所原所長李斌調入城區一事“打招呼”。

郴州市公安局經偵支隊原副支隊長陳峰，被指控向唐國棟送了9萬多元的手表，以及名貴沙發、茶具等，折合人民幣16萬余元。本想謀求職務提升的陳峰，2014年4月在一起經濟案件中與另外三名民警受賄、瀆職被判刑，成為轟動一時的“經偵窩案”主角。

“不是我索要的，是他（陳峰）主動送的。”唐國棟在庭上辯解。

今年4月24日，郴州市公安局原副局長兼交警支隊支隊長鄧光壇涉嫌受賄、行賄一案開庭審理。據《湖南日報》報道，檢方指控，鄧光壇為謀取職務升遷，曾送給郴州市公安局原局長唐國棟6萬元。不過，在此次唐國棟受賄罪的指控中，沒有出現鄧光壇的名字。

“生財”的公安局大樓

檢察機關對唐國棟的受賄指控，工程領域涉案數額最大，其中包括郴州市公安局辦公大樓項目。

2011年12月26日，郴州市青年大道318號。在一棟氣勢恢宏的嶄新建筑前，郴州市公安局局長唐國棟一身警服，頭戴警帽，站在慶典活動的主席臺致詞。他意氣風發地說，要以辦公樓搬遷為契機“再創新輝煌”。

很多人并不知道，唐國棟也抓住這次“契機”，讓自己的腰包鼓起來。

據永州市檢察院指控，在郴州市公安局新辦公樓的建設過程中，唐國棟在土建、裝修工程和辦公家具采購等方面，非法收受六筆財物共約260萬元。

湖南國通房地產公司法定代表人侯付國，當時承攬了郴州市公安局地下車庫項目。他被指控在2011至2014年期間，幫唐國棟裝修房子，送皇宮圈椅，送現金，共行賄人民幣52.8萬元、港幣10萬元。

根據檢方指控，商人劉蘇珠承攬郴州市公安局辦公樓二次裝修及實木門采購項目，給唐國棟送錢2次共8萬元；商人胡定良承攬辦公樓土建工程，先后送給唐國棟9.6萬元；郴州宏興建筑工程公司法定代表人陽文生承包副樓的護坡擋土墻工程和辦公樓內裝修工程，他給唐國棟送了價值11.8萬元書桌、書柜，后來唐退還5萬元；郴州騰龍科技貿易公司老板王建忠承包辦公樓的網絡信息化工程項目，他給唐國棟送財物20余萬元。

起訴書顯示，在郴州市公安局采購辦公家具的過程中，唐國棟伙同下屬李玲，收受易輝俊給付的回扣150萬元。

李玲當時系郴州市公安局的財務科科長。該局多位民警向澎湃新聞證實，當年李玲與唐國棟關系密切。此次永州中院開庭審理，公訴人發表公訴意見時，將李玲稱為唐國棟的“特定關系人”。

根據檢方的指控，唐國棟除了單獨受賄，還伙同下屬李玲，或伙同其妻胡益萍，共同非法收受他人財物。胡益萍曾長期在湖南省監獄管理系統工作。唐國棟被調查后，胡、李二人均被“另案處理”。 在被指控的共同受賄犯罪中，檢察機關認為唐國棟系主犯。

爭議：“發小”墊付房款是行賄還是借錢

在9月13日的庭審中，唐國棟說，自己不喝酒，也很少抽煙。不過，從商人給他送高檔實木麻將桌的細節來看，他對于打牌之類的“娛樂”或許并不排斥。

唐國棟曾前往澳門“娛樂”。據指控，有一次唐國棟夫婦和房地產開發商侯付國在澳門游玩，侯付國給了唐國棟10萬元港幣，作為其在賭場“娛樂”的籌碼。

在唐國棟的受賄指控中，有三起來自他擔任省公安廳交警總隊總隊長期間。其中，檢方指控唐國棟曾受侯付國的請托，幫助廣州國邁科技公司的代理商蔣贊，攬下了全省交警執法記錄儀采集設備及后臺管理系統的項目。2017年春節前，蔣贊通過侯付國給了唐國棟“感謝費”50萬元。

在唐國棟幫他人謀取利益的犯罪指控中，有多起跟案件處理相關。2010年至2011年，唐國棟為彭子曦在一起詐騙案涉案款物的處理上提供幫助，并兩次收受賄賂共30萬港幣和20萬元人民幣；他還受“發小”姜富友的請托，為罪犯陳伯威辦理假釋手續提供幫助。 

2012年，唐國棟為涉毒的犯罪嫌疑人杜麗取保候審提供幫助。事后，相關請托人為唐國棟的女兒代繳了2012年8月至2014年6月在北京的社保費用2.355萬元。

唐國棟很疼愛女兒。據他供述，2010年他到“發小”姜富友居住的珠海度假，經姜富友建議，他想給計劃來珠海發展的女兒買套房子。“我說我只出得了100萬元，”唐國棟回憶，姜富友當時表態，“剩下的錢我來負責”。當年10月，姜富友墊付243萬元，為唐國棟女兒在珠海華發世紀城買了一套住宅。后來唐國棟妻子給了姜富友100萬元，還有143萬元一直未付。

姜富友接受調查時稱，多年來唐國棟夫婦未向他提過還錢的事，他也沒想過要催討，“因為他幫了我不少忙”。唐國棟的“幫忙”，包括曾為姜富友的妻子落戶香港、通行證審批、他人職務調整等方面提供幫助。

庭審中，唐國棟稱，上述143萬元是姜富友借給他的，不是行賄。“我們是發小，不是一般關系。那143萬是他墊付的，借給我的。”而公訴人則指出，7年來唐國棟家庭至少有數百萬現金，但一直未還錢，所謂墊付房款只是讓受賄具有隱蔽性。

此外，對于一筆10萬元港幣的賄賂指控，唐國棟在庭審現場翻供。“這筆錢是我迫于壓力，在接受調查時虛構的。”他說。不過這一說法未獲得檢方認可。

在法庭辯論環節，唐國棟的辯護律師提出，有多筆賄款的指控證據不足。

“我很謹慎，但還是沒把握住”

9月13日上午在永州中院進行的庭審中，法庭旁聽席坐著一位唐國棟的老部下——郴州市公安局禁毒支隊民警黃百煉。

“他進法庭時看到了我，他一下怔住了。”黃百煉說，看到以前的老領導在法庭受審，他的心情有些復雜——多年前，他曾實名舉報唐國棟。

2009年，在一起特大販毒案件的偵辦中，黃百煉發現兩名同事包庇主犯，便向領導反映。兩名民警被唐國棟在大會上宣布“清白”，但后來被法院以徇私枉法罪判刑。黃百煉還向領導反映，有一斤疑似毒品在辦公室丟失，他懷疑是同事盜走。但此事直到案發9年后的今年8月才被立案偵查。黃百煉認為時任郴州市公安局局長的唐國棟涉嫌玩忽職守，便向上級部門舉報。

此次檢方對唐國棟的指控，未涉及黃百煉舉報的涉嫌瀆職內容。

庭審當天下午，黃百煉沒去法庭旁聽。“讓他覺得我在看他的笑話嗎？”黃百煉說，他沒有一些人想像那樣“狹隘”——看到“老局長”在法庭的落寞，他也百感交集。

以前的執法者，現在的被審判者，唐國棟的角色變化出乎許多人的意料。

“一失足成千古恨。從被調查開始，我就沒有過一天好日子。”站在法庭作最后陳述時，唐國棟說，“名也好，利也好，現在都成了過眼云煙。”

在法庭上，他簡要回顧了自己的從警、從政經歷。37年來，除了在郴州任職的7年，他一直在省公安廳工作。2017年6月案發時，他從交警總隊調任禁毒總隊長才三個月。

“我犯罪前，也對黨和人民做了一些工作，特別是在郴州。”唐國棟提到，他在郴州工作時動了兩次心臟手術，“里面裝了7個支架”，但他依然帶病工作。他說，當年調到郴州時，那里剛發生原市委書記李大倫等領導干部系列腐敗案，這令他曾時刻警醒自己。

“我很謹慎的，但還是沒把握好。”唐國棟說，他對不起親人，也辜負了組織和領導，“有時我在想，出來以后，我還有臉進公安廳的大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