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開卷｜風風火火闖九州，看戴敦邦畫水滸人物

張紀中

2023-08-25 07:48

來源：澎湃新聞

1998年，畫家戴敦邦為當時膾炙人口的經典電視劇《水滸傳》繪制了一百零八將的精彩圖譜。

當時該劇制片主任張紀中評論道:“畫像中所傳達的那種人物性格，準確的神情，為導演組遴選演員提供了最生動的寫照。”近日，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推出了新書《風風火火闖九州——戴敦邦畫說水滸人物故事》，全書收錄了戴敦邦為電視劇《水滸傳》所作的178幅人物作品以及他的創作心得。澎湃新聞特此選摘書中張紀中之序。

書內頁水滸人物史進戴敦邦繪

我真正與戴先生相識，就是在創作電視劇《水滸傳》期間。在此之前，我早已久仰戴先生大名——他當時已是創作中國畫和書籍插畫的名家。

書內頁魯智深戴敦邦繪

1994年，在創作電視劇《水滸傳》前期，我們為一百零八個好漢的形象頭疼了很久。組里的美術師匠氣十足，畫出的好漢形象遠遠不達標。《水滸傳》是平民的故事，不是達官貴人的故事，這部戲的造型場景必須得符合這個事實。基于此出發，我們一直在尋找一個準確的概念。怎么才能尋找到這種藝術感覺呢？

我們一籌莫展，直到翻看戴先生的畫冊。雖然我在很年輕的時候聽說過戴敦邦、也看過戴先生的畫，卻一直未加留心。但籌備電視劇《水滸傳》時再看戴先生的水滸畫冊，我的心轟然而動。

水滸人物張順、黃文斌、李逵戴敦邦繪制

戴先生畫的李逵：個性、勇猛、魯莽、豪邁，在夸張中包含著對人物個性的精準表達，肌肉的紋路、腳上揚的幅度都是那么有表現力。這是我們中國的形象，是水滸好漢的形象！梁山好漢的氣質撲面而來，戴先生筆下鮮活的好漢形象深深震撼了我們。

王進母子與史進戴敦邦繪

如果我們能請戴先生為電視劇《水滸傳》繪制形象造型，整部《水滸傳》電視劇的造型氣質都會得到一個堅實的支點。但是，如何才能請到戴先生呢？

我懷著忐忑的心情找到了老友白樺先生。我與白樺先生曾有一段二十多天親密陪伴的友情，由此成為了忘年之交。而白樺先生與戴先生是多年好友，便欣然帶領我前去拜訪戴先生。

魯智深大鬧五臺山戴敦邦繪

這是我與戴先生的第一次會面。第一眼看去，戴先生儼然一個“上海小老頭”，說話是慢慢的，舉止是儒雅的。難以想象，在非常溫和平靜的外表下，蘊藏著澎湃豪爽的激情內心。

“戴先生，我們希望邀請您擔任《水滸傳》電視劇的造型設計，只是我們經費……”

“這事兒就得我來做，我一分錢不要！我早就想把《水滸傳》系統地畫出來，你們給我這個機會讓我完成夙愿，我要感謝你們。”戴先生激動地握著我的手，倒比我們還高興。

戴先生應允了我們的請求，但我必須要將工作的艱巨性進行說明。

“戴先生，我們的時間很緊張······”

面對我們經費緊張、時間緊張的“步步緊逼”，戴先生全部爽快應允，我這次拜訪也算“大功告成”。

水滸人物林沖戴敦邦繪

戴先生迅速投入到創作當中。果然不到十天，第一批畫就來了，令我們嘖嘖稱贊。而后，戴先生迅速完成了 188幅設計圖，不僅有人物，還畫了很多建筑、場景······戴先生妙筆生花，簡直把我們心目中的水滸世界畫出來了。

這套水滸畫中，我們尋找到了每個演員的氣質，得到了創作的啟迪。服裝的樣式、色彩、道具，都是從戴先生畫的人物設計上得到啟發再創造，我們創造的形象，廣大觀眾最終看到的效果，都來源于這套畫。可以說電視劇《水滸傳》的視覺呈現全部是按圖索驥，戴先生的畫，是整部《水滸傳》電視劇創作的中流砥柱。

水滸人物圖

我們的演員趙小銳曾向我表達：“我想演魯智深。”我把他帶到戴先生的畫面前：“你演李逵合適。”演員看了畫，也便改了主意。

戴敦邦對于宋江這個人物的理解，跟我們的理解是一致的。宋江其實是個小人物，不是一個叱咤風云的英雄。他是一個比副科級還小的干部，只是有俠義之心，愿意幫助落魄的、被逼無奈的普通百姓。宋江的演員人選，只有李雪健最合適，沒有第二個人。

宋公明神聚蓼兒洼戴敦邦繪

過往對于潘金蓮的印象都是淫蕩的。但戴先生畫的潘金蓮并不是一個淫邪的形象，在我們的理解中，潘金蓮原本是一個清純的人，是在那樣一個社會環境下一步步被欺壓導致了人生的悲劇。為了表現戴先生對整部劇集的巨大幫助，《水滸傳》電視劇的片尾曲將戴先生的水滸人物畫作流動展現，“好漢圖”與《好漢歌》一起傳遍大街小巷。

宋公明三敗高太尉戴敦邦繪

《水滸傳》電視劇制作完成之后，戴先生出了一本水滸畫冊，他特別提出來讓我幫他寫一個序。

“我……夠格嗎？”

“你當然夠格，這件事是因你而起，當然要由你作序。我不要什么著名的誰誰誰來寫，你就是最合適的，就是最有歷史紀念意義的。”

于是我當時懷著忐忑的心情為《戴敦邦水滸人物圖譜》寫了一篇短短的序，那是我第一次為書作序，我也參與了后續的校色付印等工作。

后來，我與戴先生一直保持著聯系，卻一直沒有機緣再見。

盧俊義活捉史文恭戴敦邦繪

2018年再見到戴先生，他的一只眼睛已經失明了。那時戴先生正在畫《一個中國人畫的資本論》，夜以繼日地勞作不歇，竟至眼睛失明。

2020年我親眼看到這本畫稿時，又一次深受震撼。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依舊保持著如此澎湃的創作激情，激情化為力量，創作出震撼人心的藝術作品，是最值得我們這些晚輩學習的。

吳學究智取生辰綱戴敦邦繪

戴先生年輕時曾跟隨民間藝人學畫，也曾經畫了多本中國古典文學名著圖集，即便如今已經成為了名揚國內外的畫家，依然不忘初心，自稱為“民間藝人”，在謙卑中顯露出戴老對于藝術一生不變的赤子之心。

水滸人物圖戴敦邦繪

其實戴先生的生活很簡樸、生活條件很一般，但是他始終保持著對于藝術純粹的熱愛。無論從藝術價值還是市場價值來看，戴先生的畫都價值不菲；但戴先生竟然毫不吝惜地將畫作捐獻給學校，將自己的一切回饋給社會。雖然我們都贊揚將個人的創造奉獻給社會的行為，但真正能做到的人又有多少呢？戴先生就是這樣一個愿意將視為生命的創作奉獻給社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