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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有吃美食的權利
【編者按】
也許你常聽到長輩感嘆,現在的食材沒有味道了。這是為什么呢?日本政治學者白井聰在其著作《<資本論>入門:我們為什么要讀馬克思》(王琰 蔡志勇 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23年8月版)中也談到了這個問題。
他認為現代人食物口味的貧瘠是新自由主義席卷全球的后果之一,食材產地的萎縮和美食文化的標本化,讓普通老百姓的飲食生活反而變得貧瘠。日本打工人每天都吃著便利店中銷售的便當、碗面以及連鎖店的牛肉蓋飯,以及我們的社交網站上流行的“打工人做飯糊弄學”、“生命體征維持餐”等現象,都是典型的貧瘠飲食生活狀態。這些食物和食材都是根據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極為有效地生產并進行流通的。
白井聰2001年畢業于日本早稻田大學政治經濟學部政治學科,2010年以論文“列寧的政治思想”取得日本一橋大學社會學博士。
本文摘自第十四章《敢于說出“這樣的東西能吃嗎”:階級斗爭的競技場》。澎湃新聞經授權刊發。

你,吃的是什么?
……
在資本主義社會,勞動力商品也同樣進行著等價交換。換言之,勞動薪酬是按照勞動力自身的價值來支付的。此時的“按照自身價值”被定義為對必要勞動時間的支付。勞動力的價值由勞動力再生產所需要的勞動時間來決定。這是為了維持擁有勞動力的人所必要的生活資料的價值。正如在前面的內容中已經看到的那樣,這個定義是馬克思從大衛·李嘉圖的勞動力價值定義中繼承而來的。
但是,這個“必要的”到底意味著哪種程度的必要始終沒一個有定論。
盡管每人每天攝取多少能量就能維持生命有一個基準,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在這種生存極限的條件下進行生活。正是因為產業革命時期英國的勞動者處在那種被剝削得只能維持生存的殘酷狀態,才讓世人誤以為“僅僅是維持生命而已”的水平就是這個“必要”的全部內容。但是馬克思認為,這個“必要”是“根據各種各樣的要素而發生變化的”。
在這里,《資本論》很少見地摻雜著人類的主觀性,論述了有關資本理論以外的內容。
世上也許存在著覺得“如果三天不吃一次壽司,就絕對無法生存下去”的人。這里所說的壽司可不是廉價的旋轉壽司和在超市里買來的盒裝壽司,而必須是那種由壽司匠人面對面現場制作的高檔壽司。當然,認為“這樣的要求太奢侈了”的人也有很多。

但是不管怎樣,認為“三天不吃高級壽司就活不下去”的人的想法,其他人無法左右。我們不能強迫他放棄個人的想法,在此不得不承認每個人的主觀性。盡管如果要是對他說出,“那你吃不到這種壽司的話你會去死嗎”?事實上他恐怕也不會真的去死,但是作為本人來說他依然認為那樣的生活標準是必要的。
如果這樣思考的話,那么即使是說“勞動力的價值是等價交換”,這個等價的“價”仍是在上下變動的。如果要讓我說的話,我認為這一點難道不就是可以攪亂等價交換的契機嗎?
什么可以看作是必不可少的,什么又可以看作是不必要的呢?盡管表達上顯得有些曖昧,但是“必要”的這個度應該說最終要由文化性所決定吧。
為什么英國料理變得如此難吃了呢?
研究西方經濟史的專家小野冢知二先生有一篇關于英國料理的有趣隨筆,寫這篇隨筆的理由大概來自英國的經濟史,這恰恰也是他研究的范疇。
說到英國料理,它的難以下咽似乎已經臭名遠揚了。我本人也有過一次造訪英國的經歷,所以對于這一點非常了解。在日本的話,即使說某種東西難吃,但是難吃的程度也是有限的,哪怕覺得“這個東西不是太好吃”,但只要開始吃了一般都能將它吃完。然而在英國,卻會出現“這種東西真的已經不能下咽”的糟糕食物。我曾經品嘗過所住酒店提供的早餐,那種難吃的程度真的令我想說出:“這么難吃的面包,到底是在哪里銷售的呢?”
由于英國食物遭到了來自全世界的惡評,英國人最近的態度也變得有些將錯就錯,竟然自嘲般地說:“對了,我們國家的飯菜好難吃,你感到很恐怖吧!”甚至有時還編成了搞笑的段子。
盡管這就是英國料理令人同情的現狀,可是根據小野冢先生的說法:“英國料理并不是從很久以前就很難吃的。變得如此糟糕是從19世紀開始的,產業革命給這個變化帶來了決定性的負面影響。”由于對此頗感興趣,所以讓我們摘錄這篇隨筆的一段內容來看看吧。
為什么會變得“難吃”了呢?
讓我們把食物分成需求方和供給方來考察一下。
因為無論是誰都需要吃些什么,所以需求的一方必然包括了所有的人。在這里,我們所考察的食物是和日常性的簡單飲食區別開來的,只考慮能夠代表地域以及時代個性的食物,即在慶祝宴會、俱樂部以及餐廳提供的正餐(dinner)。 在英國,主要享用和需求這些奢侈飲食的富裕階層,除去17世紀中葉的革命和內亂時期以外,幾乎沒有減少和衰退。不僅是貴族以及大地主等傳統性的當地富裕階層保留了原來的規模,而且隨著18世紀以后的經濟增長,在城市當中還出現了商業富裕階層,19世紀以后更是出現了產業富裕階層,也就是說需求奢侈食品的富裕人群不但沒有減少實際上還增加了,而且這些富裕階層對于奢侈食物的支出毫不吝嗇。出版大量的烹飪書籍,設置豪華的廚房和烹飪器具,高薪聘請外國廚師,高級餐廳的興盛以及媒體上關于飲食的報道和節目等,富裕階層對高級飲食的關心度從近代到現在一貫高漲。
那么,這些豪華的正餐是由誰提供的呢?貴族和富商們所享用的食物當然不是他們自己親手制作的。在宮殿、宅邸、高級餐廳以及俱樂部里為富裕階層烹飪食物的廚師無一例外都是出身于下層階級或中產階級的下層。那么,在并不富裕的環境中出生成長的人們是如何創造出豪華豐富的飲食文化的呢?通過英國飲食文化衰退前和衰退后以及與歐洲大陸其他地區的比較,發現這其中存在的差異來自在我們生活的日歷中是否有節日祭祀慶祝活動存在,是否有具體來維持這樣的節日祭祀慶祝活動的“村莊”和“節日”的存在。
英國也和其他的先進發達社會一樣經歷了農業革命。農業革命是指在產業革命到來之前(或同時進行)提高農業生產率的一場變革。在英國,農業革命首先體現在三葉草(苜蓿)種植以及家畜牽引作業等農耕方法的變化上,其次體現在租借大規模土地進行農場經營以及三分制等農業經營形態的變化上,最后體現在圈地運動以及共有土地(commons)私有化等土地制度的變化上。
如果沒有農業革命,就不能養活迅速增加的工商業人口,所以產業革命一定要伴隨著農業革命的發生,但其存在方式會因國家而異。從18世紀下半葉到19世紀上半葉的農業革命給英國農村帶來了緩慢且不可逆的變化。
在圈地運動之前的英國農村,農民擁有進入共有土地采集果實、野生鳥獸、魚、蘑菇等的權利。共有土地是一個孕育豐富多彩的當地飲食材料的寶庫,但是由于圈地運動,共有土地被私有化后,農民的共有土地入會權被取消(如果擅自進入的話會以非法侵入對待,如果在那里采集什么物品的話就會以盜竊論處)了。這對于下層的農民來說,利用當地飲食材料的可能性被大大降低了。而且,由于圈地運動的影響,中小規模的自營農戶逐漸衰退,他們的土地都被集中到了少數大地主那里。出現了租借土地進行大規模農場經營的農業資本家,這些大型農場在農忙期雇傭農業勞動者進行耕作,在農閑期又將農業勞動者解雇。就這樣,可以作為全年生活場所的農村消失了,隨之小農的菜園以及園圃土地(這也是當地食品材料的寶庫)也就荒廢了。

這篇隨筆中所言及的正是馬克思用于討論原始積累時期的英國。小野冢先生在此指出,這就是“由于19世紀的圈地運動,原本的農村共同體已崩塌”的真實寫照。
共有土地被私有化指的就是土地被商品化。為了使土地能作為商品進行自由買賣,在此之前必須要弄清楚土地是誰的這件事情。在那之前,農村有相當一部分的土地,如果從現代的感覺來看的話其所有權是很模糊的,它并不屬于具體的某一個人,而是由共同體共同來使用的。但按照資本主義社會的規則,就不允許這一類性質的土地存在于世。
在日本的歷史中,明治時期的滅佛運動以及神社合并的運動也與此有關。日本近代杰出的生物學家南方熊楠先生針對這些運動所進行的抗爭行為在日本歷史上非常有名。神社和神社所屬的土地在日本近代的農村中起著共同體中作為共同利用的土地而存在。在明治時代資本主義化的進程中,原來的這種所有權曖昧的土地空間變得不允許再存在了,由政府逐步進行了整理。日本在明治時期還進行了宗教改革,這次改革包含兩個方面的內容。一方面是國家神道將迄今為止在當地自發進行的習俗以及地方性的宗教信仰全部納入自己的體系當中;另一方面,這次宗教改革加快了日本資本主義社會形成的進程。
讓我們繼續來看看小野冢先生那篇隨筆中的內容吧。
如果是在自己菜園里面細心栽培的蔬菜那還可以,如果不知道是誰種植的,也不知道這些食品材料是否被淋上了家畜或者家禽的糞便的話,生吃蔬菜這樣的行為就變得不太可能了。沙拉這道菜品的消失正是“村莊”消失的一個極端結果。
變化并不僅限于食品材料。曾經的村莊,人們一年四季都在那里居住生活,每逢農業節日以及宗教節日人們會舉行各種各樣的祭祀和婚禮等慶祝宴會。在這樣的“節日”里,貧窮的人使用平時無法接觸到的昂貴食品材料去制作能夠反映出當地個性和季節性的料理,然后吃著、喝著、唱著、跳著,村莊就是這一切活動的重要載體和舞臺。另外來自封建領主、地主以及當權者對節日的捐贈也使這些節日的宴會變得非常豪華。那個時候,對于奢侈食品的需求并不是僅僅局限于富裕階層。
然而,隨著農業革命的發生,資本主義式的農場經營一經導入,原來的村莊和節日祭祀慶祝活動便逐漸消失了,社會的下層階級也就失去了通過豐富的飲食、音樂、舞蹈來培養以及提高自身修養及能力的機會。制作飲食的能力在學校和教科書上是很難獲得的,只有和大人們一起制作豐富的食物,從年幼的時候多次去經歷節日祭祀慶祝活動,才能培養制作飲食的能力。
因此,傳統的村莊和節日祭祀慶祝活動在產業化過程中遭到破壞的英國,無法維持曾經培養出來的制作飲食的能力。不僅調味和烹飪的標準漸漸衰退了,廚師們放棄傳承責任的行為也在不斷蔓延。由于其他國家的農業革命沒有像英國那樣徹底破壞了村莊和節日祭祀慶祝活動,所以民眾的飲食和音樂能力才得以維持。
我覺得這是一篇非常有趣的隨筆。由于圈地運動,一種文化被完全破壞了。從這里可以看出,文化這種東西并不是只有一部分有錢人抱著“自己對它有興趣”這樣的想法就能夠將之維持下來的。
按照小野冢先生的說法,從過去到現在,英國的富裕階層實際上一直都在享用著美食,從未間斷過。盡管如此,從那個時候開始,英國就再也沒有產生過新的英國料理。富裕階層也僅僅只能享用從外國進口包括廚師在內的美味料理,卻再也無法形成自己獨特的飲食文化。
如果現在去倫敦的話,就會明白與此相同的事情正在以別的形式發生著。雖說英國的料理很難吃,但是對于當今的旅行者來說實際上也并不發愁吃不到美味的食品。因為到移民們經營的餐廳的話,是可以吃到正宗的好吃料理的。但是英國自身的飲食文化以及其內在的傳統似乎已經完全被切斷了。
大眾性的擔負者完全消失了。產業化將大眾文化的擔負者徹底摧毀了。在英國也存在批評和反省本國飲食文化的聲音,也就是著眼于傳統,哪怕不是花費太大的功夫但也要盡心盡力地去制作料理的動向。仿佛就像是一種提倡慢工出細活那樣的運動。但是,人們的味覺并不是那么簡單就能變回正常的。一旦遭到破壞,就不可能那么簡單地從打擊中恢復過來。也正是因為如此,酒店在向客人提供如此難以下咽的面包時依然是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
關于飲食文化,我最近聽到了一件與此類似的事情。我曾經教過的學生從新西蘭寄宿留學歸來,由于我的姐姐在20多年前的高中生時代也偶然去新西蘭留過一年學,每每聽她說起在那里總是吃羊肉的事情,于是便打趣地問那個學生:“你在那里是不是每天盡是吃些羊肉啊?”結果他卻出乎意料地說:“沒有,我吃不上羊肉啊!”我又問他:“那你是吃牛肉了吧?”他回答:“牛肉也吃不上。”看來提起新西蘭就認為那里的人每天盡是吃羊肉這樣的印象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現在新西蘭的羊肉和牛肉主要都是出口的,國內牛羊肉的價格高漲,對于新西蘭人民來說已經變成了奢侈的美味。曾經再普通不過的每天都吃的牛羊肉,現在每個月只能吃上一次。我的學生也問過寄宿家庭上了年紀的女主人:“你們不吃羊肉嗎?”她回答說:“是啊,以前倒是經常吃,很好吃的啊。”
據我的學生說,感覺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有些飄忽,似乎在思索著什么。“那么你們都吃些什么呢?”我的學生又問。她回答說:“吃的都是雞肉啊,肉用的小雞,盡是些沒有味道的東西。”
盡管新西蘭一直被認為是個富裕國家,但是從這件事可以看出,在這二三十年里,也就是說隨著全球化的進展,普通老百姓的飲食生活反而越發變得貧瘠了。
這樣的事情如果換作是在日本的話,又會是怎樣的呢?假如日本和20年前相比飲食生活變得如此貧瘠,那么果真會因此發生暴動嗎?還是說大家都會默默忍耐呢?
作為階級斗爭競技場的感性
忍受低下的生活水平,還是無法忍受?這聽起來也許有點夸張,但實際上我覺得在這里有著階級斗爭理論的原點。吃些什么呢,吃這些是理所當然的嗎,這是主觀上的事情。哪怕每天默然地吃著毫無味道的肉用小雞,人也能生存下去。是認為必須忍耐這樣的事情,還是認為“沒理由忍耐這樣的事情”而發出怒氣呢,是要站起來進行階級斗爭呢,還是無法挺直腰桿去進行階級斗爭呢?實際上,在這些地方難道不是都和階級斗爭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嗎?
盡管此前講到過“這個必要是可以上下變化的”,但是這個必要程度的提高,簡而言之就是變得奢侈。恐怕在現在的新西蘭常識中,應該是每天都吃羊肉太奢侈了,是根本不能被允許的事情吧。
必須要去這么想的必然性原本并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但是如果舌尖失去了美味的感覺,必要性的水平也會變低,被人說道“這樣不是挺好”,而漸漸變得馴服溫順。 “不用那么奢侈不是也很好嗎?”“每天只吃點卡路里伴侶也能活得很好哦!”……來自資本方面的這樣的輕聲細語無處不在。的確,這樣的生活也并非活不下去。
在這個時候是否能夠毅然說出“這不是我喜歡的”這一點才是階級斗爭的原點。戰艦“波將金”號的反叛就是從士兵被迫食用腐爛的肉才開始的,因為他們“無法忍受吃腐爛的肉”,所以打倒了長官開始了階級斗爭。
拘泥于飲食之事,是享受人生之事,是幸福之事,是回歸人性之事。這才是最為感性的部分,不是思想,而是品味,是“Don't think. Feel!”(別去想,感受它!)的世界。從現在的日本飲食文化來看,我覺得已經到了關鍵時刻。與海外相比,生鮮食品眾多是日本超市的特征。由于生鮮食品的流通成本較高,所以價格也比較高。但是即使價格較貴,日本的消費者依然會傾向于購買生鮮食品。正因為如此,超市也擴大了生鮮食品的賣場面積。如果超市貨架上生鮮食品不斷減少的話,那么也就意味著“日本也終于要接近危險境地了”。設置一個適合自己的“在這以下的水準就不能再忍受”的界限,之后針對那些想要降低我們“必要”程度的壓力去進行徹底的戰斗,進而通過斗爭來不斷提高我們的“必要”的程度,這實際上也就是提高我們的自身價值、等價交換價值等眾多價值。
現今社會上,盛行著“如果想提高自己作為勞動者價值的話,就需要提高自身所擁有的技能”的價值觀,但是我所主張的內容則是“完全不同”的,這本身就不是一個層次上的問題。假如用馬克思的理論來說明的話,依賴提高技能而提高的僅僅只是勞動力的使用價值而已。
人類的存在自身原本究竟有多少價值是能夠被承認的呢?在此就是勞動力價值的最低紅線。在這個時候,如果自己說出“因為我沒有技能,所以價值很低下”的話語,那么你就徹底完蛋了。這是一種被新自由主義的價值觀所侵襲,甚至連靈魂都被資本所隸屬的狀態。但事實不是那樣的!必須要說:“我有吃美食的權利!”必須要去主張作為人類所應該享有的權利!
“之前雖然說了許多階級斗爭之類的高層次的話題,但是結論難道卻是落到了‘去吃好吃的東西’這個觀點上嗎?”這樣的事情也許會讓人有些期望落空的感覺,可是對于我來說這絕對是個很認真的話題。
如果不對資本方面的隸屬攻勢展開任何反擊的話,人類所擁有的基礎價值就會不斷地下降。在過去的新自由主義席卷世界的幾十年里所進行的事情的的確確正是如此。降低人類的基礎價值,根據為資本服務的能力來決定人類存在的價值,進而再利用“因為沒有技能,所以你的工資只能是這個樣子”“如此這般遵循價值理念的等價交換,你沒有意見吧”等等資本觀念來逼迫人們就范。
要與這樣的局面對抗,就要相信人類基礎價值的觀念。要堅信“我們可以享受更好的生活”。我們要成為享受美好生活的主體,也就是說我們要得到更加豐富多彩的生活。實際上我們每個人都擁有這樣的資格。但是,被新自由主義所隸屬,習慣了新自由主義價值觀的各個主體們卻令人遺憾地忘卻了這一點。或許這種忘卻的強制性形成,才是新自由主義最大的“成果達成”吧。
我一直在強調新自由主義并不是單純的政治經濟性的物態,而是已經成為一種文化。這是資本主義文化的最新階段,其特征在于直至人類的思考、感性等全部存在的實質性資本隸屬。因此,必須要認識到將我們自身從這一態勢中剝離出來才是針對資本主義斗爭的開端。
正如此前已經看到的那樣,歷史上階級斗爭的實踐行為,有著各種各樣的形態。這些行為實際上現在仍都可能作為有效的斗爭實踐行為再次成為手中的戰斗武器。但是,如果大眾原本就沒有如此意愿的話,就不可能去實現這樣的行為。我認為抹殺大眾這樣的斗爭意愿才是新自由主義最為重大的歸結。
相比起意愿,我們有必要去追溯更為基礎性的人類的感性。怎樣才能夠重建可以為恢復人類尊嚴而進行斗爭的主體們呢?為此,必須要從基本的感性的部分重新開始。因此,我所提出的有關食物的話題,既是一種比喻也是一個具有代表性的事例。在此將涉及在我們的全部生活領域中擁有著怎樣的感性這個問題。
話雖如此,但可能會有人反駁說,追求美食的人難道不是有錢或者有時間的人,抑或是二者都有的人嗎?當然這種反論有其片面的道理。但是,貧困問題和粗茶淡飯之間的關系并非那么單純。我們從之前所舉出的英國的例子中可以看到,富裕的生活也不一定會帶來繁榮的飲食文化;反之,匱乏的生活也并不一定就代表飲食文化的貧瘠。
開高健先生有一部名為《日本三文歌劇》的作品。這部作品所描述的是二戰后處于混亂時期的日本大阪“貧民窟”,書中詳細描述了當地居民作為美食家的點點滴滴。他們將上等人不屑食用的食物材料融入自己的創意,然后進行精心烹飪,樂此不疲地享受其中,強有力的描繪了那里豐富的飲食文化繁花競開的盛況。
與這樣的“貧窮者的美食”相比,現代貧困的慘狀就浮現了出來。每天都吃著便利店中銷售的便當、碗面以及連鎖店的牛肉蓋飯之情景,就是今天貧窮者的典型性貧瘠飲食生活狀態吧。這些食物都是根據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極為有效地生產并進行流通的。讓我們應該如何接受在70年前還是一片廢墟的日本,貧民們明顯地享受著比現在還要豐富的飲食生活這一事實呢?

哲學家國分功一郎在《閑暇與無聊的倫理學》一書中,對快餐到底是什么這個問題進行了論述。快餐并不是單純能夠盡快吃完的食物,而是因為其味道單調,而不需要去慢慢品嘗這個意義上的“快餐”。單調指的就是信息量少。因為食物的味道并不復雜,所以不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去對其進行品嘗。
我覺得在這個討論中也存在一個問題,那就是和這之前所提到的相同的感性重建的問題。信息量少的東西被馴化成不值得去進行慢慢品味的狀態,這種狀態也正是就連感性都被資本所隸屬了的狀態。在那個時刻,提供享受的對象變得貧瘠,享受的主體也變得貧瘠。換言之,整個世界自身的狀態變得貧瘠無比。
這就是產生于資本主義社會的奇談怪論。一方面爆發式地使生產力得到提升,讓人類達到了曾經無法去想象的物質豐富的狀態,另一方面同時又在物質如此豐富的世界中創造出貧瘠。只是,這一切的演變結果在馬克思的《資本論》中已經做了過暗示。馬克思曾經論述過,在資本主義當中,由于將實現商品的交換價值并達成價值增殖作為第一要義,所以對于使用價值便會產生出其獨特的漠不關心。由于交換價值反映為量,使用價值反映為質。因此,量逐漸變得豐富,而質卻不斷降低的演變軌跡從資本主義的內在論理來看是必然的歸結。
盡管一直談論的都是《資本論》的話題,在此卻感覺走到了與其相距甚遠的地方。但是,如果能將《資本論》是一本有意義的著作(驚人的內涵射程,值得反復閱讀思量)這一點,哪怕是極其微弱的意念傳遞給讀者的話,作為本書的作者,沒有比這更能讓我高興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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