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二彪

在東亞各國，公務員不僅工作穩定，而且有相當高的社會地位和薪資福利待遇。因此許多家長期待自己的孩子成為公務員，即使不能榮華富貴，也可一生安穩。中韓如此，日本也不例外，但近年有所變化。

日本的公務員分為國家公務員和地方公務員。行政部門的國家公務員分為綜合職、一般職、專門職三大類，由人事院負責選考。其中，綜合職考試難度最大，一經錄取，即成為可通向課長（相當于處長）以上職位的“干部軌道公務員”（career-track officials），終點為各部事務次官（相當于常務副部長）。而其他類別的國家公務員，除了專業性極強的管理崗位，原則上一生最高只能升至課長輔佐。因此，通過公平選考成為擔負國家行政大任的干部軌道公務員，一向是日本名校眾多優秀畢業生的就業目標。

每年的日本國家公務員綜合職考試分春秋兩次，春季考試合格者數占全體合格者的8成以上。6月8日，日本人事院公布了國家公務員綜合職春季考試結果。與往年相比，有以下特點。

（1）報考人數（1萬4372人）創下歷史第二低水平，合格率高于22年春考的12.2%，但依然只有14.1%。

（2）全體合格者（2027人）中，女性合格者上升到683人，比22年增加了110人，人數與占比均創歷史最高紀錄。

（3）理工科出身的合格者比22年增加了140人，反映了日本政府對信息技術人才的迫切需求。

（4）按合格者出身大學統計，前五位為：東京大學（193人）、京都大學（118人）、北海道大學（97人）、早稻田大學（96人）、立命館大學（78人）。國立大學出身者占63.7%、公立大學占4.2%、私立大學占31.3%、海外大學占0.7%。合格者來自170所大學，名校畢業生色彩減弱。

東京大學是日本高級官員的最大搖籃，但近些年畢業生合格人數顯著下降。

人事院公布春考結果后，立即引起關注。有意思的是，盡管女性合格者和理工科合格者上升等變化受到贊賞，但大多媒體報道的焦點是東京大學畢業生合格人數的顯著下降。

東京大學是日本高級官員的最大搖籃。從1873年日本建立公務員制度后，這一地位從未動搖過。但是，近10年來，東大畢業生的綜合職公務員合格人數下跌趨勢十分明顯。2015年春考中，東大畢業生合格者為438人，占全體的26%。2023年，合格者跌破200人，占比降至9.5%！

東京大學畢業生的公務員綜合職合格人數的下降，是該校競爭力強的報考者減少的結果。從東大學生就職意向調查等資料可判斷，報考者減少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

與企業的招聘考試相比，綜合職公務員考試（包括書面考試、面試）難度大，需要長時間精心準備。

國家公務員（特別是“干部軌道公務員”）工作時間長、加班特別多。

過去20多年中，日本政府強化了“政治主導”，投票選舉產生的政治家（議員）的決策權上升，考試選拔的精英官員的權限下降。政府各部除了按慣例由執政黨資深議員擔任大臣（部長）之外，副大臣（1-3人）、政務官（1-3人，部長助理級）也由中青年議員擔任。由于議員中能擔重任的人才不足，“政二代”30來歲就有機會出任政務官，而綜合職公務員往往要在50歲前后才能晉升為課長。這樣的“政高官低”職場新生態動搖了名校學子對精英官員的憧憬。

近年，日本經濟有所復蘇，在日外資企業（國際投行、咨詢公司等）和國內若干領域（商社、房地產、IT等）頭部企業提供的工作崗位和待遇更有魅力。若干年后，考取綜合職公務員的和在超一流企業工作的東大畢業生相比，平均薪酬差距可達兩倍乃至十倍以上。

值得注意的是，不光是東京大學，京都大學等其他名校畢業生的公務員綜合職合格人數也大多下降。日本人事院在2021年曾對部分名校學生做過擇業意向調查。在“不選擇國家公務員的原因”中，選答最多的前4項分別是：① “考試準備困難”（76%），② “工作壓力大”（60%），③ “感覺不到工作的魅力”（58%），④“加班多、需早出晚歸”（55%）。

上述選答中，①、②、④的問題其實一直存在，引起日本輿論高度關注的是③。如果許多年輕人感覺不到國家公務員曾經有過的工作魅力，失去了成為國家棟梁的自豪感，的確有必要反思：這項重大人事制度到底在哪出了問題？

應當指出，作為一個重視傳統和秩序的國家，日本社會對東京大學等名校畢業生的“脫公務員”傾向所表現的不安可以理解，但可能憂慮過度。年輕一代擇業觀的變化，會沖擊長期習慣的舊秩序，也可能會催生一個更有生機的日本。日本的變化，非常值得亞洲各國跟蹤觀察。

（作者系日本亞洲成長研究所所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