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7月23日在西班牙馬德里人民黨總部大樓外拍攝的一處路標。新華社 圖

7月23日，西班牙提前舉行了議會參眾兩院的選舉，由各黨派角逐350個眾議院席位和208個參議院席位。西班牙內政部公布的投票結果顯示，主要右翼政黨人民黨終于反超居上，贏得136席，成為議會第一大黨，但并不具備單獨組建政府的絕對多數席位。事實上，由于第三大黨、近年來異軍突起的極右翼“呼聲黨”表現不如預期，此次獲得的席位反比上屆大選減少19席，只有33席。整個右翼保守政黨陣營都難以組建多數聯合政府。

相比之下，本來選情明顯不被看好的中左翼執政黨工人社會黨沒有潰敗，得票率和議席反而有所增加，此次贏得122席。這意味著該黨總書記佩德羅·桑切斯·佩雷斯-卡斯特洪暫時保住了首相之位，但下一屆聯合政府能否還由左翼和中左翼聯盟組建，依舊是一個難題。

目前來看，代表加泰羅尼亞和巴斯克地區分離勢力的政黨可能會成為新一屆政府命運的關鍵因素。如果各方溝通妥協不成，重新甚至重復選舉的可能性并不低。

7月24日，在西班牙馬德里，人民黨主席阿爾韋托·努涅斯·費霍（左五）與支持者互動。新華社 圖

意外：右翼難言勝利，左翼逃過一劫

西班牙議會每四年改選一次。本屆議會由2019年11月的全國大選產生，因此今年這次屬于提前大選。而西班牙首相桑切斯之所以在5月29日宣布解散議會、提前大選，直接原因在于之前一天舉行的地方選舉結果。

在這場新冠疫情暴發后首次舉行的地方選舉中，執政黨工人社會黨與左翼盟友“我們能”黨遭遇挫敗，多個執政地區與城市失守；最大反對黨人民黨獲得大勝，得票率比上一次增加了8.8%；而已經是眾議院第三大黨的極右翼“呼聲黨”不僅得票率翻倍，還成功地與人民黨達成協議，在瓦倫西亞地區和若干大城市執政。

相比于這次地方選舉的投票結果，更令外界關注、也更令執政黨備受壓力的，則是它所體現出來的民意變化：自新冠疫情暴發（即工人社會黨上次大選勝選不久）以來，由于疫情沖擊和烏克蘭危機導致的經濟與社會不穩定，工人社會黨的支持率逐漸下滑，被人民黨反超；極右翼“呼聲黨”異軍突起、支持率逐漸逼近兩大黨，大有更進一步、徹底改變西班牙政壇生態的勢頭。

正是由于感受到了這樣的變化，桑切斯才決定提前大選。他當時在電視演講中坦承：“盡管昨天的選舉是地方和地區性的，但選票所傳遞的信息已經超出了這一范疇。這就是為什么我作為西班牙首相和工人社會黨總書記，個人承擔這一結果。”

對此，國際媒體普遍認為桑切斯此舉是試圖“賭一把”，賭注便是工人社會黨的執政地位和他本人看似朝不保夕的首相之職。

從選前民調看，桑切斯似乎必輸無疑：綜合西班牙《國家報》、《加泰羅尼亞報》、《政客》（Politico）等媒體及各民調機構的數據，工人社會黨的支持率落后人民黨六到八個百分點，而后者與支持率達到13%的“呼聲黨”加起來逼近50%。

如此推算，人民黨尋求與“呼聲黨”合作，二者極有可能聯合執政，取代工人社會黨的中左翼聯合政府。結合當下歐洲多國極右翼政黨明顯復蘇的區域氛圍，看起來“呼聲黨”希望極大，中左翼政府自然會在西班牙難以為繼，只待選舉投票予以正式終結。

了解了這一背景，便可體會7月23日提前大選的結果有多么令人意外。從最終各黨得票率及議席來看，人民黨得票率增幅高達12.3%，成為議會第一大黨，但仍沒有在眾議院單獨過半；工人社會黨雖然跌至第二卻并未崩盤，其得票率和眾議院議席反而略有增加；倒是選前最被看好的“呼聲黨”得票率竟然比上次大選下降，眾議院議席減少了19席。

英國廣播公司（BBC）給出了生動的總結：努涅斯·費霍（人民黨主席）“又贏了嗎？”桑切斯成為“幸存者”，而“呼聲黨”沒那么受歡迎。更重要的是，由于人民黨和“呼聲黨”贏得的議席加起來也無法在眾議院過半，工人社會黨的盟友議席也相應減少，這次選舉并沒有產生“決定性的贏家”，也沒有絕對的輸家。

選前各黨派的匯總民調支持率（上）與眾議院選舉最終結果形成了明顯反差。圖源：Wikipedia

失望：“呼聲黨”的“造王”之夢成空

其中失望最大的莫過于選前希望最大、目標直指“造王者”的“呼聲黨”。大選之前，該黨在眾議院有52個議席，超過了向憲法法院就議會立法提起違憲上訴的門檻。憑借這樣的話語權，“呼聲黨”近年來多次就其反對的法案（涉及跨性別人士權利、安樂死、疫情期間實施國家緊急狀態等）提出上訴，令憲法法院應接不暇。按照最新的選舉結果，只贏得33席的“呼聲黨”已經達不到單獨提起違憲上訴所需席次，其極右翼保守理念的話語權在議會遭到削弱。

這一出乎意料的結果是多種原因綜合作用的產物。正如國際媒體所分析的，就右翼陣營而言，人民黨新贏得的300多萬選票和47個議席主要是得益于中右翼公民黨的缺席——因為在此前地方選舉中潰敗、選票被人民黨或“呼聲黨”瓜分，該黨決定不參加議會大選——而非“挖角”自工人社會黨和左翼，因此并不構成對左翼對手的致命打擊。

恰恰相反，“呼聲黨”主席圣地亞哥·阿巴斯卡爾還指責人民黨對形勢太過自信，還代表整個右翼表現出“勝券在握”的態度，以至于對選民的動員不夠，導致“呼聲黨”表現不如預期，人民黨也沒有在公民黨缺席的情況下贏得更多右翼選票。這一點體現在人民黨主席努涅斯·費霍“不走心”的競選工作上：他拒絕在選前最后一周參加電視辯論，同時關于養老金問題的不當言論被對手放大，還因為1990年代和毒販的私人關系成為眾矢之的。

在此情況下，工人社會黨和左翼陣營只需要抓住一點做文章——由于人民黨和“呼聲黨”正在就數十個地方政府組閣問題進行談判，左翼政黨由此警告選民“右翼和極右翼有可能通過議會大選在國家層面同步合流”，而這顯然不利于女性和各類少數群體的權利。由此，此次大選的結果應運而生。

當地時間2023年7月23日，西班牙塞維利亞，一個投票站開始清點選票。視覺中國 圖

變數：重復選舉不無可能

自7月1日起，西班牙第五次擔任歐盟輪值主席國，直至今年12月31日結束，這也意味著理論上桑切斯領導的中左翼聯合政府還有望在此期間繼續執政。然而下一屆政府的組建已經成為兩大黨刻不容緩的難題，努涅斯·費霍和桑切斯都開始行動，試圖與各黨派談判實現組閣目標。

按照原定程序，新一屆議會將于8月17日開會，國王費利佩六世將會見議會各政黨領袖，確定哪位候選人可以贏得足夠多的議員支持，成為新一屆首相。被選中的候選人將參與任職辯論，然后由議會投票決定其能否出任首相。按照西班牙法律規定，只有獲得眾議院過半同意票（即176票以上）者方可被任命為首相，否則將在48小時候舉行二次投票（此時只需要簡單多數同意票即可）。如果兩次投票均無法通過首相任命，那么議員們將在此后兩個月內選出新首相，否則便解散議會、重新大選。

通過這樣的程序可見，新政府能否組建，歸根結底在于兩大黨能否贏得足夠多數的各黨派議員支持（至少要在數量上壓倒反對者）。如前所述，即使人民黨與“呼聲黨”合作，兩黨席位也無法在議會過半。而且由于它們已經在地方選舉后就部分城市聯合執政進行合作，其它相對溫和的政黨更加不愿意配合二者組閣。畢竟正如知名民調機構益普索（Ipsos）在選前的調查所示，超過六成民眾對于有“呼聲黨”參與的聯合政府感到非常擔憂。

英國《衛報》指出，這便是現任首相桑切斯將本次大選抬高到“進步左翼”與“保守反動右翼”之爭的效果，向來擅于把握機會的他也因此逃過一劫，而且看起來組閣幾率比對手更大。從數學計算角度來說，算上融合了15個左翼小黨派的“蘇馬爾”黨，以及分離主義的“加泰羅尼亞共和左翼”、“巴斯克地區聯合”黨等地區性政黨，桑切斯可以保證獲得172張議員支持票，足以確保他進入第二輪首相投票。

不過左翼要想組閣成功，還需要加泰羅尼亞地區另一個分離主義政黨——中右翼的“一起為了加泰羅尼亞”黨配合，至少確保該黨不能針對桑切斯投反對票。

7月23日，在西班牙馬德里，西班牙首相、工人社會黨總書記桑切斯（中）與工人社會黨的支持者互動。新華社 圖

對于桑切斯和工人社會黨來說，這恰恰讓他們陷入了兩難境地。

一方面，如果他們與加泰地區和巴斯克地區的分離主義政黨合作，便會成為右翼對手們攻擊他“依賴分裂勢力”的理由，而且很多偏保守的選民同樣不喜歡這樣的左翼政府。今年5月工人社會黨在地方選舉中的失利，其中一個影響因素便是作為盟友的巴斯克地區政黨與當地暴力犯罪分子有瓜葛。

另一方面，這些地區分離主義政黨具有“造王者”的分量，自然不會輕易配合工人社會黨的組閣想法。例如“一起為了加泰羅尼亞”黨便在大選當晚釋出信號，不會無條件地支持桑切斯出任首相。與此同時，為了不失去基本盤和中間溫和選民的支持，桑切斯早已多次堅決地強調，決不允許加泰羅尼亞地區進行“公投自決”，而這與“一起為了加泰羅尼亞”黨的立場截然相對——后者相關成員曾在2017年發起加泰地區公投、單方面宣布“獨立”，結果該黨創始人卡萊斯·普伊格德蒙特遭到西班牙最高法院刑事指控，流亡至比利時。

由此可見，就算人民黨坐擁議會最多席次仍無法組閣，未來幾周甚至數月，工人社會黨及其左翼盟友的日子也不好過。西班牙議會政黨碎片化的結構沒有得到改變，過去八年五次大選的結果都是形成“懸浮議會”。如果擅于“賭一把”的桑切斯和其他政黨談 不成，那么重復選舉不無可能，屆時一個分裂的西班牙社會又會用選票產生怎樣的政壇生態，仍具有高度的不確定性。

（胡毓堃，中國翻譯協會會員、國際政治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