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4日，泰國新一屆眾議院舉行全體會議，選舉遠進黨領銜組成的8黨聯盟中排名第三、擁有9個議席的泰國民族黨黨魁萬.穆罕默德.諾馬塔出任議長。新上任的議長穆罕默德透露，泰國國會將在7月13日召開參眾兩院聯合議會，投票選出新總理。議長人選塵埃落定，令膠著不堪的泰國政局開啟進程，而即將到來的總理選舉則又在某種程度上令接下來的走勢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難產的議長人選

繼5月14日舉行大選以來，得票最多的泰國遠進黨立刻聚合為泰黨、泰國民族黨等8個黨派結盟，宣布將組建“自由民主派”政府，并且通過各種方式強化民眾對于皮塔必將出任總理的信心。兩大主要政黨遠進黨、為泰黨在各種場合都大秀“恩愛”，展示其榮辱與共、情比金堅。然而，5月底起，兩黨在議長人選問題上反復博弈較量，始終無法達成一致。

遠進黨堅持認為，按照泰國政治的傳統做法，本黨作為第一大黨，理所當然應該同時出任總理和議長兩大最高職務。而為泰黨最初態度較為強硬，堅持遠進黨和為泰黨兩黨依照“14+1”模式進行權力分配，即各占據14個內閣席位之外，遠進黨人出任總理，為泰黨人出任議長。他們的理由有二：其一，遠進黨盡管是第一大黨，但是事實上僅比為泰黨多10個議席，兩黨的話語權不應該相差懸殊；其二，第一大黨同時出任總理和議長的政治傳統早已在2019年大選后被打破。當時，公民力量黨推薦巴育出任總理，但議長一職是由議席遠低于公民力量黨的民主黨推舉川.立派擔任，表明這兩個職務亦非一定由同一黨派掌控。

但是，遠進黨毫不讓步，為泰黨一度不得已軟化立場，愿意以“14+2”模式與遠進黨妥協，即遠進黨人出任議長，但兩個副議長席位均由為泰黨人出任。這一方案得到了遠進黨的接受。正當眾人以為談判成功之際，為泰黨多位元老級人物公開發聲，譴責本黨談判代表出賣政黨利益，堅持要求議長由為泰黨選派，令局勢再度陷入困境。直至新議會正式成立、議員們集體覲見國王的前一天（7月2日），雙方依然各執一端，莫衷一是。

7月3日，為泰黨放棄提名本黨人士出任議長，祭出折中方案，推薦泰國民族黨黨魁、79歲的政壇耆宿萬.穆罕默德.諾馬塔（萬諾）作為8黨聯盟的議長人選，最終遠進黨也被迫妥協，同意這一方案，并在當日晚間舉行記者招待會宣布此一方案，令瀕臨瓦解的8黨聯盟重歸于好。

疑竇叢生的議長選舉

7月4日，眾議院舉行首次會議，選舉議長及兩位副議長。議長選舉過程極其順利，用時不到半小時。遠進黨黨魁皮塔提名萬諾作為議長候選人，而保守主義陣營沒有提名任何候選人。根據憲法規定，萬諾作為唯一候選人，無需投票直接當選。同樣的，第二副議長的選舉也非常順利。為泰黨人披切以唯一候選人身份直接當選。

當地時間2023年6月27日，泰國曼谷，泰國遠進黨黨魁和總理候選人皮塔(中)陪同該黨新當選的眾議院議員向議會報告后與媒體交談。 視覺中國 圖

矛盾的焦點集中在第一副議長的選舉。遠進黨提名該黨原先的議長候選人、彭世洛府議員巴迪帕作為副議長候選人之后，看守總理巴育所屬政黨合泰建國黨針鋒相對，提名該黨議員威塔亞參與角逐。經過496名眾議員不記名投票，巴迪帕獲得312票，威塔亞獲得105票，77名議員棄權。鑒于為泰黨議員威洛擔任大會臨時主席放棄投票，以及遠進黨1名議員資格尚未得到投票委員會確認，顯而易見，巴迪帕不僅獲得了8黨聯盟（共311議席）的悉數支持，且有聯盟以外政黨議員為其投票。反觀威塔亞得票數，則是蹊蹺叢生。保守主義陣營至少有180個議席，但威塔亞僅獲105票，說明陣營內部各黨各有各的算盤，并未達成一致。尤其值得研究的是，77張棄權票究竟是何黨所為？

事實上，議長的選舉也有耐人尋味之處。泰國政治史上歷次議長選舉，盡管反對黨陣營席位明顯落于下風，但一般都會推出候選人，以顯示與執政黨陣營分庭抗禮。所以，此次保守主義陣營不提名議長候選人，并非僅是對雙方議席差距懸殊這一事實的無可奈何，或許蘊含更深層次的含義。

各派的政治考量

議長人選的難產，妥協折中的方案，令人不禁懷疑8黨聯盟究竟能走多遠？反觀選舉結果不甚理想的保守主義陣營各黨（公民力量黨、自豪泰黨、民主黨以及新近成立的合泰建國黨），從未公開承認選舉失敗，而是選擇集體沉默，對于組閣一事不置一詞，任由遠進黨四處造勢。

筆者認為，保守主義陣營迄今為止未認輸，極有可能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正在積極籌謀在未來政局走向中實現逆轉，這也正好可以解釋議長選舉時保守主義陣營不提名候選人這一表面上有違常理的做法。因為他們深知，皮塔的8黨聯盟并非鐵板一塊，而且內部矛盾眾多，皮塔并不一定能夠如愿以償地登上總理寶座，眾議院的執政聯盟和反對黨聯盟目前究竟如何劃分，仍有很大變數。倘若未來保守主義陣營轉而參加執政聯盟，則與萬諾屬于同一陣營，因此無需提名議長人選。

按照這一邏輯，遠進黨提名第一副議長人選時，合泰建國黨派員出戰，但為泰黨提名第二副議長人選時，保守主義陣營沒有提名候選人競爭，可以解釋為：保守主義陣營明確將遠進黨作為政敵，但為泰黨未來是友是敵，皆有可能。

如果站在遠進黨的立場上來分析議長選舉的全過程，坦率地說，在這一重要回合的較量中，年輕稚嫩的遠進黨人還是輸給了老謀深算的為泰黨。這也意味著在接下來的政治角逐中遠進黨已經棋輸一著，必將面臨重重障礙。遠進黨之所以始終強調議長一職必須由本黨出任，是因為他們明白，皮塔出任總理的困難很大，且為泰黨極有可能會棄盟而去。只有先把議長一位牢牢攥住，才不會被為泰黨鉗制，皮塔的總理之位或許還有一定的可能。否則，由為泰黨人出任議長，遠進黨將陷入被動境地，極有可能皮塔只有一次在議會參選總理的機會。此外，遠進黨在競選時，提出了許多立法方案，尤其是推動軍隊改革以及修改刑法112條（即所謂“欺君罪”），這些方案并未完全得到8黨聯盟其他盟友的支持，只有依靠遠進黨自身力量去推動實現。因此，遠進黨千方百計要競爭作為立法機構首腦、掌控議會議程設置大權的議長一職，以實現其政治抱負。

然而，最終結果還是未能如其所愿。盡管為泰黨也沒有強行推薦他們的議長候選人素察，但是眾所周知，萬諾的泰國民族黨事實上就是為泰黨的“泰南分號”。歷次大選，為泰黨幾乎不去碰泰南三府，都是將地盤留給原本就是他信派系的萬諾去經營。所以，萬諾出任議長，看上去是折中方案，其實還是為泰黨占據主動。

盡管坊間傳聞不斷，認為為泰黨下一步就是要棄遠進黨而去，與巴威的公民力量黨合作組閣，迎接他信回國。但是，為泰黨拒止遠進黨人出任議長，并不意味著接下來就會立刻變卦，轉而與保守主義陣營合作組閣，那樣為泰黨的聲望會急遽受損，得不償失。不過，仔細觀察為泰黨在議長人選問題上與遠進黨的劍拔弩張，可明顯感到為泰黨在未來政局走向上的猶疑不定。一方面，為泰黨的主要人物比如黨魁春拉南等人仍然堅持認為，為泰黨要堅守“自由民主派”陣營，不應輕易與保守主義陣營合流。另一方面，為泰黨內有一股強大的隱形力量，正在竭力避免出現本黨完全與遠進黨捆綁的局面，反而要求通過議長選舉實現為泰黨戰略主動。兩派力量相較之下，后者最終勝出。這也正是為泰黨最終拒止遠進黨人出任議長，提名萬諾的深層原因。

政局正在走向“危險區”

萬諾出任議長后，萬眾矚目的總理選舉將于7月13日舉行。8黨聯盟按照聯盟協議，將會竭盡全力推舉皮塔出任總理。眾所周知，皮塔出任總理的最大攔路虎是250名參議員，如若得不到超過參眾兩院750名議員半數以上支持，皮塔只能折戟沙場。盡管皮塔及遠進黨多位高層公開表示，他們有信心能夠獲得至少70位參議員的支持，加上8黨聯盟原有的票數，皮塔可成功當選。但是，究竟有多少參議員會為皮塔投票，至今尚未可知。絕大多數政治觀察人士認為，由于皮塔及遠進黨的政治立場，參議員們在投票時將會非常謹慎，皮塔所期待的70張參議員的支持票可能只是鏡花水月。

皮塔若想出任總理，還有兩種可能：一是爭取保守主義陣營中的大黨自豪泰黨加入執政聯盟。但這種可能性并不大，因為自豪泰黨已經明確與遠進黨劃清界限。二是爭取部分參議員和部分眾議員，幫助自己獲得半數以上支持。鑒于第一副議長巴迪帕得票中有來自非8黨聯盟的投票，說明這種可能性存在，但無疑要大費周章。倘若為泰黨能夠傾盡全力，幫助皮塔尋求支持，或許有一線希望。

然而，皮塔在總理選舉時得不到半數以上支持的可能性更大。倘若如此，萬諾議長將會幫助皮塔，提供多次議會投票表決機會。不過，就算憲法沒有限制總理選舉時議會投票次數，萬諾也不可能無限期幫助皮塔。7月3日晚8黨聯盟記者招待會上，萬諾曾經表示，至少給皮塔兩次機會。言下之意便是，事不過三，如果兩次投票表決不過，8黨聯盟將改弦更張，推薦其他總理人選。

彼時，為泰黨總理候選人很大可能會代表8黨聯盟參選，至于是賽塔，還是貝東丹，目前還無法預料。為泰黨候選人如果在兩院聯合選舉總理時，也未能得到參議員支持，那么政治便會陷入僵局。為泰黨或許會水到渠成地告別遠進黨，與公民力量黨、自豪泰黨聯合組閣，由為泰黨總理候選人或者由巴威、阿努挺中的一位出任總理。如果為泰黨愛惜羽毛，堅持與遠進黨同進退，那么保守主義陣營也只能順水推舟，在參議員的支持下組成少數派政府。

一旦保守主義陣營建立少數派政府，大概率只能維持較短時間，就必須解散議會重新舉行大選。而且，少數派政府還將面臨來自遠進黨、為泰黨的支持者們組成的“橙紅兵團”的街頭抗爭。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皮塔出任總理，保守主義陣營的支持者們很有可能也會走上街頭，表達抗議，泰國政局將會再度陷入動蕩境地。

無論如何，希望泰國人民憑借“泰式智慧”，走出政治困局，順利組建政府，實現政治穩定，開啟屬于泰國人民的新征程。

（虞群，國防科技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東南亞研究中心主任、副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