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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廣要》:一部不可多得的《詩經》名物學著作

2023-04-15 17:55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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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廣要》,是明末人毛晉對三國吳人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中相關名物詮釋的擴展及探討,它包括了自晉至明歷代學者的主要成果,參以己見,廣而不濫。

《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廣要》

[吳]陸璣 撰 [明]毛晉 廣要 欒保群 點校

《陸疏》的作者

《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簡稱《陸疏》,作者陸璣,現在已據唐陸德明《經典釋文序錄》定論為三國時吳人,字元恪,吳郡人,官至太子中庶子、烏程令。其身世僅有這些,本無須辭費,但《廣要》以及明代所有的《陸疏》刻本均署作唐人,所以又不得不做些分辨。

《陸疏》最早著錄于《隋書·經籍志》,言“《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二卷,烏程令吳郡陸機撰”,《舊唐書·經籍志》、《新唐書·藝文志》則作“陸璣撰”,按例不署朝代。《宋史·藝文志》亦作陸璣,在《毛詩》類中排序在漢鄭玄后、唐孔穎達前。另《隋志》及北監本《毛詩正義》均以作者為“陸機”,自指二陸之陸士衡,雖然也是吳郡人,早為《資暇集》糾正,言士衡不治經學,所以后世著錄便以“陸璣”為正。

《隋書》修訂本

至于陸璣的時代,在宋之前本無異辭,俱認作三國吳人,但南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二有言:“其書引郭璞注《爾雅》,則當在郭之后,亦未必為吳時人也。”是以陸璣當在郭璞之后,卻并未言為何時人。而到了晚明,連出幾種《陸疏》刊本,卻全署為唐人了。《四庫提要》把毛晉說成是此誤的始作俑者,實在冤枉,因為早于毛晉《廣要》之前,《陸疏》的流傳版本,已有收入陳繼儒《寶顏堂秘籍·普集》(刊于泰昌元年,一六二〇)的《刻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署“唐吳郡陸璣元恪撰”,又有收入吳永《續百川學海》(刊于天啟間)的《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署“唐吳郡陸璣撰”,而陶珽重輯的一百二十卷本《說郛》雖然刊成在《廣要》之后,但成稿卻在《廣要》之前,其所收《陸疏》題作《毛詩草木鳥獸蟲魚》,亦署“唐吳郡陸璣”,所以把陸璣誤作唐人的責任怎么也算不到毛晉身上。《四庫提要》言,《陸疏》若為唐代之書,《隋志》烏能著錄?且書中所引《爾雅》注,僅及漢犍為文學、樊光等,實無一字涉郭璞。又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對《陸疏》的大量引用,更是唐以前人所撰之證。

《齊民要術今釋》

《廣要》所用的《陸疏》版本

關于《廣要》所用的《陸疏》版本,毛晉在《序略》中并沒有說明,只說對《陸疏》很早就“思一見而不可得”,“乍得而鼓掌”云云。所言“乍得”,自是意外之事,肯定不是《寶顏堂秘籍》那種易見易得的刊本。而且《廣要》“取蕭祭脂”條“白葉莖粗,科生”句,“科”字下有小注:“一作‘斜’,非。”而寶顏堂本正作“斜”。“維魴及鱮”條,“漁陽、泉州”下毛氏有小注“一本作‘漁陽泉牣刀口’”,而寶顏堂本正作“漁陽泉牣刀口”。又“樹之榛栗”條“今此惟江湖有之”,寶顏堂本則作“今此惟江南有之”。可見毛晉雖然有可能使用寶顏堂本參校,但并沒有用它作底本,否則何必稱以“一本”?“一本”,底本以外之本也。當然毛氏更不可能以陶氏《說郛》本為底本,《說郛》雖然刻于明末,但成書已經在《廣要》之后,毛氏無由得見,而且見到并使用《說郛》抄本的可能性也沒有。《廣要》“有蒲與荷”條中有“為光如斗角”一句,《說郛》本作“為光如牛角”,明顯勝于“斗角”,毛晉如果見到過《說郛》的抄本,是絕對不會置之不理的。清乾隆間人趙佑在作《草木疏校正》時,責難毛晉對尚未刊成的《說郛》本之“舛錯脫棄”“未能悉加厘正”,實在是失察之至。我的鄙見,毛氏所用的底本應該是一種寶顏堂及《說郛》以外的未刊的抄本,其署為唐人,也是原本舊有,非毛氏妄加。

至于晚明出現的《陸疏》的幾個版本是否為陸璣“原本”,清人的看法也各有不同。《四庫全書》收了《廣要》,還收了一百二十卷本《說郛》,除了這兩種所包括的《陸疏》正文之外,《四庫全書》另單收《陸疏》二卷,其《提要》云“原本久佚,此本不知何人所輯”,這一說法對毛、陶二本自然也適用。趙佑認為,“疑本作者未成之書,久而不免散佚,好事者為就他書綴輯,間涉竄附,痕跡宛然”。《陸氏草木鳥獸蟲魚疏疏》的作者焦循說的更為肯定:“訛舛相承,次序凌雜,明系后人摭拾之本,非璣之原書。”唯另一種《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校正》的作者丁晏不同意以上說法,云:“今所傳二卷,即璣之原書,后人疑為掇拾之本,非也。《爾雅》邢《疏》引陸璣《義疏》,《齊民要術》、《太平御覽》并稱《義疏》,茲以《陸疏》之文證之諸書所引,仍以此《疏》為詳。《疏》引劉歆、張奐諸說,皆古義之廑存者,故知其為原本也。間有遺文,后人傳寫佚脫爾。”

由于現在看不到明代以前《陸疏》的任何刻本和抄本,所以丁晏的“原本”說找不到切實的證據,但也不能斷然否定。同樣,趙佑、焦循及四庫館臣的“輯佚”說也因為缺少實證,只能算是臆測,而且也確實有可質疑之處。

首先,《陸疏》最晚的著錄見于《宋史·藝文志》和王應麟《玉海》,如果這就是“原本”的話,那么在元代公私都有所藏,不會只是孤本。令人難解的是,這部流傳千年、歷經浩劫、部頭并不大的書,怎么到了明代說沒就一本也不剩了呢?

其次,即便《陸疏》佚失了,晚明出現的幾種刻本都是從諸書中輯成,那么它們是何時何人所輯,為什么連一點兒蛛絲馬跡都沒有?明人輯佚的興趣遠不如造偽,偶爾有之,總要把成果流布開來,但在晚明之前從未有《陸疏》付梓,而泰昌之后短短十幾年間,一下子出現了至少三種以上的《陸疏》,雖然各有訛舛,但并不雷同,難道會有幾個人同時掇拾成書,而總體字句上卻是驚人的一致?閉門造車,出則合轍,豈不怪哉!如果說這幾種版本同出一源,那也很讓人納悶,難道一個人輯成的書,在那么短的時間內就衍生出起碼三種異本?這豈不更超出常理?

再次,趙佑以“編題先后復不依經次”,遂“疑本作者未成之書,久而不免散佚”,焦循則以“次序凌雜”,認定“明系后人摭拾之本,非璣之原書”。趙、焦二氏心目中《陸疏》諸篇的正常“次序”,就是按《毛詩》順序來排列,只有這樣才是“原本”。這本身就是偏見。《陸疏》諸篇先后確實完全不按《毛詩》順序,但并不“凌雜”。全書既以草、木、鳥、獸、蟲、魚分類,而每類中諸名物并不是胡亂堆砌,而是有它們的排列規矩的。先以簡單的鳥、獸二類為例。“鳥”之以鳳皇而不是以雎鳩為首,“獸”之以麟而不是以騶虞為首,正是以鳳皇、麒麟在鳥獸中最為尊貴,所以把二者置于一類之始,而殿以鴇、梟、狼、猱等惡下之物。雖然這種尊卑之序未必能盡施用于草木蟲魚,但總可以看出陸璣對諸品物自有他的編次構想。另如“蟲”類中序以諸蟲之在草、在水、在木、在屋檐壁腳而終以蜮、蠆害蟲,“魚”中以大魚至小魚而附以鼉、貝等水族,這總不能說是“次序凌雜”吧。草木的品種和類分比較復雜,但同是采擷,水草之荇菜、蘋、藻、茆,就與山菜之蕨、薇、葍、芑等各自成組,絕不相混。全書既已類分為六種,那么每類中繼續以類相從,正是名物學的規矩。《四庫》本的《廣要》把毛晉原書次序打亂,依《毛詩》順序重排,焦氏的《陸疏疏》也是一樣,這種不深究原書體例而自以為是地亂改一通的做法實不可取。另外,如果這輯佚的事由焦循自己來做,他對諸篇的次序會怎樣排列呢?估計最簡便取巧的就是按《毛詩》順序,而不會別出心裁地去用更細密的品類排序。所以我的看法是,《陸疏》的不依經次而自有體例,反倒可以證明它更近于“原本”。

宋馬和之繪《唐風·有杕之杜》

以上質疑只是就《陸疏》為明人所輯而言,如果王應麟所著錄的就已經不是“原本”而是宋人輯本,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廣要》對《陸疏》所作的拓展

毛氏《廣要》所做的工作可分為三個部分。其一是對《陸疏》本文的校勘,其二是對《陸疏》所作的“廣要”,其三是毛氏自己的按評。

毛氏對《陸疏》的校勘,一是用所見版本如寶顏堂本參校,如“維魴及鱮”條,“漁陽、泉州”下毛氏有小注“一本作‘漁陽泉牣刀口’”,此“一本”即指寶顏堂本。另外就是采用他書引用《陸疏》而出現的異文,其中以《毛詩注疏》、《爾雅注疏》為多,如“參差荇菜”條“一作‘肥美’”,即采自二書;如“伊威在室”條“一本多一‘器’字”,即采自《爾雅》邢《疏》。又如“言采其葍”條“一本作‘花葉有兩種,一種葉細而花赤,一種葉大而花白,復香’”,及“鼉鼓逢逢”條“一本多‘水’字”,皆采自馮復京《六家詩名物疏》。正如毛氏在《序略》中所言,他的為《陸疏》做廣要,與訂正《十三經注疏》幾乎同步,所以用《毛詩》及《爾雅》二《疏》校正《陸疏》也是順手的事。經此一層,《陸疏》的毛本在明末諸本中就更為優秀一些。

荇菜,出自《詩經名物圖解》

“廣要”當然是此書的最主要部分。毛晉既然著眼于名物的考察,對《陸疏》名物詮釋的擴展自然以名物學典籍為重,也就是說,自晉以來的《爾雅》學著作幾乎囊括無遺,其次則草木部分廣泛吸收《本草》學著作,還有就是《詩經》學著作中涉及名物者。

下面為毛氏所引用的主要書籍列一清單。由于毛氏引書時或標書名而多用略稱,或標作者而時名時字,為了方便閱讀,也在括號中稍做注明。

《毛詩正義》漢毛亨傳(毛傳),鄭玄箋(鄭箋),唐陸德明音義,孔穎達疏(孔疏)。

《爾雅正義》晉郭璞注(郭注),宋邢昺疏(邢疏)。

《爾雅注》宋鄭樵注(鄭注)。

《廣雅》張揖撰(《博雅》、《廣雅》)。

《埤雅》宋陸佃撰(陸農師、山陰陸氏)。

《爾雅翼》宋羅愿撰。

《黃帝本草經》(《本草》、《本經》)。

《本草經集注》晉陶弘景撰(陶隱居)。

《唐本草》唐蘇恭注(《唐本草》、《唐本》、《唐本注》、《唐注》)。

《本草拾遺》唐開元中陳藏器撰(《拾遺》、陳藏器)。

《蜀本草》五代后蜀韓保升等撰(《蜀本》、《蜀本草》、《蜀本圖經》)。

《宋圖經》(《圖經》)。

《證類本草》宋元佑間人唐慎微撰。本名《經史證類本草》。

《本草衍義》北宋政和時醫官寇宗奭撰(《衍義》)。

《本草綱目》明李時珍撰。

《通志》宋鄭樵撰。毛氏所引為《通志略》中之《昆蟲草木略》(《通志》)。

《詩緝》宋嚴粲撰(嚴坦叔、嚴華谷、嚴氏)。

《六家詩名物疏》明馮復京撰(《名物疏》)。

這個書單都是踏踏實實的大著作,構成了“廣要”的骨干。此外毛氏雖然也多引諸經傳說、歷朝筆記,以及大自《玄中記》,小至《禽經》、《竹譜》等類書,但“芟其蕪穢,正其淆訛”,有甄選而不炫博,舉異說而不尚怪,在很大程度上擺脫了明人雜纂的虛夸浮濫。

毛晉的按語雖然占篇幅不多,但出自心得,也可以看出他的學術和見識。

儒家的“博物”學就是把生物的本能倫理化,好像一切動植物的生存都以儒家的道德為規范。如《魏風·隰有萇楚》,萇楚即銚芅。鄭玄箋云:“銚弋之性,始生正直,及其長大,則其枝猗儺而柔順,不妄尋蔓草木。”一個蔓生植物,竟然是在所稟道德的支配下生長!毛晉對此反譏道:“長楚莖弱,不能為樹,牽弱于草木,又何揀擇,康成乃云‘不妄尋蔓’耶?”這就可以看出毛氏明理的一面。另外,作為明末大出版家的毛晉,一生編校刻印書籍六百余種,而對自己的諸多撰述卻僅刻此《廣要》一種,收入《津逮秘書》,由此可見毛氏胸襟。

研讀《詩經》動植物的必備文獻

《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廣要》

[吳]陸璣 撰 [明]毛晉 廣要 欒保群 點校

繁體豎排

32開 平裝

978-7-101-16048-2

36.00元

整理者簡介

欒保群,1967年畢業于天津師范大學中文系,1981年畢業于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歷史系。此后直到退休,一直在河北人民出版社和河北美術出版社任編輯。撰有《山海經詳注(插圖本)》,整理點校有《陔余叢考》《日知錄集釋》《山海經箋疏》《山海經廣注》《植物名實圖考校注》等,編有《中國神怪大辭典》,另寫有《捫虱談鬼錄》等隨筆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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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廣要》:一部不可多得的《詩經》名物學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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